第45章 五五开

弃船上岸,眼前景象差点让陈三愿以为自己回到了正常世界。

陆羡说的没错,相比那个死寂萧索的小镇,现在才更正常一些,热闹繁华,车马往来,络绎不绝。

“这就是真正的画古街了。”阿伟从袋子里拿出第二块饼,咬了一大口,“你在这里待上七天,也不过是第一层世界的一天而已。”

时间差有这么大么?

陈三愿总算弄明白陆羡为什么选择在这个地方休养生息了。

用一天的时间做七天的事,即使身体入睡,意识也能在第二层世界自由活动行走,再加上古槐的力量无穷无尽,修复能力极强,画骨妖们破肤换骨还能修复如初。大佬果然不干赔本儿的买卖。

“诶诶,我跟你说,这里比其他地方的规矩风俗都新巧。”阿伟悄悄向她指了指街上的女子。

陈三愿仔细打量,这些女子走起路来腰肢轻软,像是舞技绝伦的舞娘,只是有些人额头上点着米粒大小的胭脂墨点,而有些人额头光洁。

“看到了没,这里有一种奇特的墨水,成了亲或是名花有主的姑娘额前都会画一点红墨,那需得是心上人点上去的才不会褪去。”

“有这么神奇?”

“何止,”阿伟全然一副“这片儿我最熟”的样子,“你知不知道画古街里如果有人要为你画一张画像是什么意思?”

陈三愿嗓子发紧,“是……要取我小命的意思?”

“什么啊,那是向你求亲的意思,啧。”

阿伟给陈三愿介绍这里的风土人情,小嘴叭叭叭的就没停过,陆羡披着黑色斗篷无声地走在最后,突然停住了脚步。

陈三愿看向陆羡,他的脸大半掩在兜帽的阴影里,唇色灰白,似乎疲惫到了极点,“你看起来很不舒服,客栈如果还远的话,不要咱们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

“不必等我,你们去找音姜,”陆羡嘴角带笑,用苍白修长的指尖挑开兜帽,露出一双与病容完全不符的双目,“我要会一位故人。”

都这样了他还能更作死一点吗?

陈三愿一脸“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的表情。

陆羡好像误会到了她的顾虑,带着疑惑道,“我真不明白,一只小小的画骨妖你怕成这样。”边说,另一只手捏了捏她鼓鼓囊囊的脸颊,说完便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陈三愿站在原地,由衷地扪心自问了一把:我的胆小属性这么明显吗?

热闹渐渐散去,两个人越向大槐树方向走,遇到的商铺行人越少,直到静悄悄一推门,来到逢来客栈。

客栈弥漫着淡淡的木香,寂静无人。

阿伟轻车熟路,拉着陈三愿噔噔噔上楼。

“咱们不跟这里的老板打个招呼吗?”她扶住栏杆,发现围栏是柳木。

“不用,音公子这会儿不在,但也不会离开太远。等等,我闻到了生人的气息。”

阿伟推开二层走廊深处的卧房。

一开门,满屋是飞扬的白色粉末,呛得陈三愿咳嗽了两声。

两人踏入房间,屋子正对着房门的墙上有一张风景画。

但这并不像一张纯粹的山水画,中间空空荡荡,好像有什么人或物被可以隐去了一样,地面上放着一把刀,四周也是一片粉末。

阿伟俯身蹭了一抹,放在鼻尖嗅了嗅。

“是骨粉,还很新鲜。”

陈三愿胃里一阵翻滚,连忙捂住口鼻,“你不是说画骨妖进不来吗!”

阿伟摇摇头,虽然存在着同样的疑惑,但很快回过神来,“被画骨妖剔过骨头的人不会死,而是会变成新的画骨妖,可能就在附近,我们小心点。”

陈三愿把菜刀别在腰间,一眼扫到屋内的床榻上,鬼使神差走上前,摸摸床架的木头,若有所悟。

“一架破床有什么可看的。”阿伟对她的举动有些不解。

“这也是柳木。”

阿伟摸不着头脑,“是啊,柳木怎么了?”

陈三愿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她拎着菜刀跑到走廊,亟待确认一件事。

如果猜想成立,那就能解释为什么逢莱客栈会是画骨妖不敢擅入的庇护所。

“慢点三姑娘,等等我!”阿伟小跑追在后面,两个人打开了二层全部的客房。

不仅房屋门窗,就连每个房间的桌椅床柜,全部都是柳木。

陈三愿声音有些发颤,轻轻出声,“你们这里有没有用柳木做棺材的习俗?”

“有啊。”阿伟懵懵懂懂,“怎么了?”

在陈三愿老家有“生不睡柳,死不睡杨”一说。

柳树虽然质地坚硬,但民间却认为柳树属于三阴木之一,易燃易蠹,根本不适合打制日常家具,更别说用来做床了。

一是柳树属阴,比较阴寒,且湿气太重,如果人长期睡在上面,容易导致寒气浸体,容易生病;二是柳树韧性非常大,且不易彻底晾干,做家具容易变形;三是中国北方很多地区出殡时有用柳枝作为“扶丧棒”的习俗,且柳木不容易被泥土腐蚀,是做棺材的上上之选。

一路走来,陈三愿注意到画古街根本没有柳树,而这座小楼可以被人用柳木建造,有强大的拘魂作用,说白了就是座大棺材。

画骨妖本身就因为没有骨头被困在这里,没必要再修一座小楼,除非住在这里的是一只鬼,而且是一只足以让这条街背后的boss都忌惮的厉鬼!

身后的窗户突然砰砰两声响。

两个人吓得同时回头,只见两扇窗户猛地大开,一股狂风灌了进来,风卷着槐花瓣,甜香飘得漫空都是。

风过之后,槐花瓣飘飘洒洒落了一地。

隔窗望去,白天玩追逐战的哥几个正整整齐齐站在楼下。

阿伟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陈三愿,两人对视片刻,他破罐子破摔问道,“三姑娘,你觉得咱俩能有多少胜算?”

自动屏蔽画骨妖蠢蠢欲动,陈三愿默默关上窗户,颤颤摸了摸腰间的菜刀。

“就咱这配置,往保守里说也得五……五开吧。”

砰的一声。

窗户被狂风吹开,槐花翻飞中,被弹飞的陈三愿感到一股向外的吸引力。

屋内的被子枕头纷纷吸了出去,如果不是阿伟眼疾手快扳着窗框拉住陈三愿,两个人现在已经贴画骨妖脸上了。

“想想办法,我撑不住了!”

阿伟指节发白,从牙缝里费力挤出几个字的功夫,吸力更大了,这让本来就面临脱发的陈三愿雪上加霜。

她头皮疼的龇牙咧嘴,顶风吼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啊我想起来了,我还真有办法!”

陈三愿想起了绳子精。

她腾出一只手来,牢牢抓着阿伟抵抗吸引力,一手拉开腰间荷包。

“绳子精,救救我们!”

话音未落,一根绳子冲出鹅黄色小包,无限延展,缠绕在陈三愿腰间,另一端同时飞出,自动在床架上打了个结。

“绳子哥你把我给忘了!”

阿伟惨嚎一声。

吸力陡然加重,生生将他拉扯着翻出窗户。

“阿水,上!”

一股幽蓝的水花追随阿伟下楼,很快化作一池厚重的水毯,在他即将摔在地上的时刻接住了阿伟,随后消失在众人的视野。

就在陈三愿放米妖出去通风报信、盘算营救阿伟计划的时候,楼下传来画骨妖的声音。

“楼上的姑娘,我们可以交换,用你换他。”

???

阿伟和陈三愿一脑门子问号:你们什么时候换目标了?

楼下画骨妖将阿伟五花大绑,继续谈判:“你来,我们不会伤害你,你不来,我们现在就会杀了这个小伙子。”

画骨妖手中锋利的刀笔架在阿伟脖子上,只需稍稍用力,便会血溅当场。

“是开玩笑的吧……”阿伟尴尬笑着躲着刀用力向后缩,下巴都出来了两层,“一开始你们不是死乞白赖地追着我满世界跑么,跟那只小白雕有什么关系?”

画骨妖不言语,手上微微一动,阿伟脖子上的便多了一个流血的伤口。

“想明白了吗,姑娘?”

“明白你大爷!”陈三愿内心是崩溃的:这是什么人间惨案!一个个都是法术高手,为什么关键时刻要考验我一个胆小怕死的菜鸡!

“我数到三,再不下来,等会儿就要为他收尸了。”

“三姑娘别出来!你在小楼里不要怕,他们不敢进去,师兄马上到,我啊啊啊……”

阿伟脖子上的伤口深了一毫。

画骨妖哂笑一声,“你真觉得自己有什么非活不可的价值?”

动真格的了这是。

“别杀他,我换我换。”

话一出口,陈三愿觉得自己是疯了,忍不住狂骂。

“陈三愿你特么是圣母白莲花转世还是脑子被门挤了!”

理智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出去,但是看着阿伟在画骨妖手里,不由自己地便向外边跑去。

见陈三愿走出大门,画骨妖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彼此对视间还隐隐带着无法言喻的激动:想不到这样一块肥肉竟然没有一点法力,倒是省了许多麻烦。

“找到你,槐大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陈三愿双腿发抖,一只手悄悄摸向荷包,虽然不明白画骨妖为什么临时变卦,但她知道,“槐大人”就是原著里画古街的幕后boss。

自己有什么价值值得惊动他?

画骨妖迫不及待丢开了伤口还在流血的阿伟,抓住陈三愿。

就是现在!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趁画骨妖精神松懈,陈三愿猛然以脚踢裆,以拳撞鼻,挣开束缚,瞬间扯出腰间黄符。

阿伟和画骨妖都诧异了一下,齐刷刷看着她。

眼前白雕精两指捏符,口中微微念咒,眼中寒光毕现。

可她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废物么?仔细一想,炙手可热的半血女妖怎么可能没有半分防身地功夫呢?

当下,画骨妖严阵以待,不敢贸然而行。

“可以啊,你还有这手儿!”阿伟为之一振。

他反应极快,迅速起身,气焰嚣张地站在陈三愿旁边,待听清了咒语内容,脸上最后一点血色没了。

“麻婆豆腐、水煮肉片、糖醋小排、鱼香肉丝、宫保鸡丁、回锅肉……”陈三愿面色淡定,一面向客栈退,一边用微不可闻地声音疯狂暗示队友,“快走快走。”

“……”阿伟吞了一下口水,嚣张气焰无影无踪,勉强不让自己露出这下死定了的表情,“早知道这样,我就在这片儿先选个坟地了。“

就在两个人即将退入门口,不知哪个画骨妖回过味儿来,大吼道,“这是虚张声势!抓住他们!”

小伎俩被拆穿,阿伟陈三愿对视一眼———开跑!

画骨妖的动作比两人快了数倍,几乎一瞬间,两人被扯住胳膊。

空旷的大街上弥漫了许多白雾,雾气昭昭,纸钱飘散。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不请自来的客人,招待不周之处,请别见怪。”

声音从飘渺雾气中传来,漫天纸钱里踱出一个淡淡的人影,轻摇折扇,如仙似鬼。

画骨妖面面相觑,有一瞬间慌张。

雾气殆尽,男子的面貌显露出来。

荷叶丝绣的罩衫里是鹅黄的长袍,他仿佛是从月亮里走出来,浑身上下有银白色的雾色,像个仙人,即使是面无表情,他的嘴角还是弯弯的,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倘若真的笑起来,那便是清风徐来,百花盛开,他的笑,好像包含了世上所有的善意。

“音公子!”阿伟仿若看到了大救星。

看到来者,画骨妖略显忌惮,当即抓起阿伟,举着武器戒卫,“这小子私闯圣槐祠,我们要带他和同党回去交差,您不要为难我们。”

音姜笑的毫无介怀,“这次来的人,恐怕你们不能带走。”

“我们费了老大力气才弄来,凭什么让你轻而易举截胡!”

话音未落,画骨妖从四面包围音姜,除了两个人看守陈三愿与阿伟,其余人皆带着浓烈杀意,以破釜沉舟的架势围攻上来。

“纵然如此,你又能怎么样呢?”他笑着摇扇,肤胜白玉,貌若初荷,神态极温润。

放在平时,画骨妖绝对会能离音姜多远就离他多远,可是半血女妖的吸引力太大了。如果槐大人得到这个白雕精,说不定自己就能有解脱自由的希望。

画骨妖彼此看了一眼,从四面合围,冲向音姜。

音姜的拳脚功夫和他的温和从容完全相反。

衣带飘飞间,步幅不疾不徐,折扇一开一收一指一点,几乎每一步都准确无误,干净利落。

画骨妖一击即倒,在音姜面前犹如纸糊面团一般,被逼得进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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