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凌云峰
“你这猫,哪里来的?”正在打坐的林韵扫了一眼沈浅,幽幽说道。
天一亮沈浅就揣着小猫来找师叔了,她还没有表明来意,师叔倒先说了话。
“昨日在灵溪峰上发现的,也不知道它是从哪冒出来的。”沈浅乖乖站到师叔身侧,如实回道。
灵溪峰的贫瘠人尽皆知,这只猫的来历定然不寻常。林韵细细瞧了瞧猫,却没看出什么端倪,也没看出什么邪祟魔气。
小猫其实已经醒转过来,只是昨晚应萝渡给它的灵气消耗殆尽,没有灵气支撑,它如今奄奄一息,尽全力也无法睁开眼,只能用耳朵探知外界之事。
它隐约听出新的那道声音有些熟悉。
林韵也觉得小猫的气息有似曾相识之感。
究竟是何人?
一人一猫陷入了沉思。
沈浅不知道师叔在看什么,她伸长脖子,睁圆了眼睛,试探性地问道:“这猫好虚弱,还能救活吗?”
林韵回过神来,略一思索,淡淡道:“它应当是昨日刚出生的,体虚乃常理之中,仔细养着,长大些便好了。”
闻言,沈浅松了一口气,小猫不是病重将死之身,好好养活之后,就能在灵溪峰上陪自己玩了。
从前她总想着要养一只猫,今日终于实现了!
沈浅眉眼弯弯,她将小猫放在肩头,给师叔行了个大礼,“多谢师叔,那我先告辞了。”
林韵欲言又止,看沈浅满心欢喜,终是闭上双眼,继续打坐,“凡此种种,皆为因果。你沾了因果上身,往后好自为之。”
沈浅听得不明所以,想问清楚,奈何师叔已入定,她不便再打扰,只好自己退了出来。
养只小猫能有什么因果,无非就是主人与宠物的因果,这她难道还承受不起吗?
师叔素日里就爱故弄玄虚,如今更甚,这就是修道人的通病吧。
沈浅没把那话放在心上,而是快步走去凌云峰的后厨找厨娘。
孙大娘正好在后厨准备早膳,见沈浅出现,十分惊喜,“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这一个月里,沈浅时不时就会来找孙大娘请教,两人因此有些交情。然而往常沈浅都是傍晚时分来的,从未一大清早就到访。
“我想求你帮我一个忙。”沈浅走到孙大娘身边,软软地撒娇,“我昨日捡了一只小奶猫,刚出生的,只能喝奶。可你知道的,灵溪峰什么都没有,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来求求你了。”
孙大娘心下了然,她点点头,笑道:“好,我给你找些牛乳”
牛乳?
沈浅猛地醒悟过来,对哦,牛乳也是可以当奶水喂给小猫的,这比人乳方便多了!
她讪讪一笑,幸好方才没有直说自己要人乳,不然场面就是止不住的尴尬了。
而一直听着外界动静的萧澄也终于放下心来,万幸是牛乳不是人乳。
自从昨晚他听见这个叫沈浅的要给自己喂人乳,就一直惴惴不安,兼有几分恶心。
如今危机解除,他长舒一口气。
“不巧了。”孙大娘找遍厨房,空手而回,“牛乳恰好用完了,须得再等几日才是下山采买的日子,那时才能寻得牛乳。”
“等几日?那我的小猫就要饿死了。”沈浅秀眉紧蹙,眉眼中尽是忧愁。
“若说其他的……”孙大娘也犯起难,一时想不出别的来。
她忽的感到胸膛一热,些许红晕泛上脸颊,大娘心里有了一个主意,低声同沈浅说道:“没有牛的,有人的,猫应该也喝得。”
沈浅眼前一亮!
大娘居然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她连忙点头,生怕大娘反悔。
孙大娘脚上往后院走去,面上朝沈浅挤眉弄眼,“我拿个碗,装给你。”
“嗯嗯嗯!谢谢大娘!”沈浅抓着自己的手,如释重负,激动不已。
不再觉得心情沉重之后,她莫名觉得肩膀有些沉重。
沈浅往肩上看去,只见小猫一身炸毛,那稀疏短小的绒毛挺立着,像是一根根尖刺!
“应激了?”沈浅一脸茫然,她将小猫拿下来团在手掌,轻轻给它梳理着茸毛,“是饿坏了吧,很快就有吃的啦。”
沈浅软声软语地哄着小猫,小猫却怎么都不见好,反而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就在她不知所措之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慌乱的声音。
应萝慌张跑来:“要迟到了,我们赶紧去学堂吧!”
“这么晚了吗?”沈浅着急起来,“大娘怎么还不来?”
她们作为刚入门的弟子,每日都要去学堂修习,这也是沈浅一大早过来的原因,得赶在修习前把小猫的问题解决,她才能安心修习,不然就只能旷课了。
而旷课,轻则抄书,重则打手,都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
“先别管啦,我可不想被罚,我们先去学堂吧!”应萝最怕抄书了,她心焦如火,拉着沈浅的衣袖,想把人拽走。
沈浅咬着唇,紧紧盯着后院的方向,几乎望眼欲穿。
依旧没有孙大娘的身影。
要是自己此时走了,小猫要饿一天,没准就饿死了。
她一咬牙一跺脚,做出了决定,“我……”
“要先留在这”五个字还没出口,沈浅就听见孙大娘爽朗的声音,“来了来了,弄这个是要费些时间。”
紧接着,孙大娘捧着一个装得满满的木碗,出现在眼前。
沈浅喜出望外,用力挣脱应萝,飞奔到孙大娘面前接过木碗,“谢谢大娘,我要先去学堂,晚上再回来向您好好道谢。”
她深深鞠了个躬,而后迅疾奔向应萝。两人御空而行,大娘手上还热乎着,她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呼——赶上了。”应萝上气不接下气地庆幸道。
“是,是啊。”沈浅也气息不稳,她脸颊通红,喉咙火辣辣的,手脚极其酸痛。
自己的御空术还没有掌握好,这般火急火燎地赶路,消耗的是身体本身的元气。
就跟跑了个八百米似的。
沈浅觉得自己要猝死了。
她们大喘气时,夫子武成缓缓走进学堂,一身青灰色道袍,不苟言笑,周身散发着疏离又肃穆的气息。
众人立马正襟危坐。
正此时,有个冒冒失失的少年冲了进来,他一看到夫子的背影,便像是被雷劈了似的,呆楞在原地,斗大的汗珠从额头顺着脸颊落下,浸湿了衣领。
武成在堂中首位坐下,用余光瞥了一眼少年,冷淡道:“周仪今日失仪,罚抄灵剑派弟子守则三百遍,明早为期。”
三百遍,意味着周仪得通宵达旦地抄写,才能在明早上课之前抄完。
周仪仿佛吃了黄连,脸皱成一团,颇为苦涩。而他又不敢顶撞夫子,怕招来更大的责罚,只好恭恭敬敬地向夫子行礼,谦卑应道:“……是,夫子。”
而后他似是被人抽光了灵气,灰心丧气地走向自己座位。
坐在左下角落里的沈浅和应萝大气都不敢出,头也不敢昂起,怕夫子注意到异常。
若她们今日慢半步,要彻夜抄写的人就是她们了。
沈浅打了个哆嗦,摸了摸自己差点就要长出的黑眼圈。
这一点小波折夫子并未放在心上,他若无其事开始教习:“今日继续讲气之道……”
沈浅的心思从不在课业上,今日更甚。
方才御空时为了便宜行事,她将小猫放进了香囊,早课需上两个时辰才得休息,也不知小猫能不能再熬两个时辰……
她伸手探进香囊,想摸摸小猫,却发现小猫的体温降了些,比她的手掌还凉上一分。
按理说猫的体温是比人体温高的,如今反了过来,小猫怕不是快饿死了?
沈浅登时慌了,她紧紧咬着下唇,脑海中闪过小猫一命呜呼,她将它葬在树下的画面。
不!
这是她离铲屎官最近的一次,她一定要把小猫救回来。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下四周,夫子正教到书上的道法,命大家细心领会,也可互相交流,而夫子自己也在认真参悟道法,沉浸其中。
众人都在论道,正是她悄悄喂猫的好时候。
沈浅用灵力将书本微微悬空伫立,挡住自己的脑袋。
“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一旁的应萝道。论道向来是她们二人论,这回她也照旧凑了过来。
“嘘——”沈浅做了个嘴型,示意应萝别出声。
然后她将小猫捧在手心,再从乾坤袋掏出那只孙大娘给的木碗,放置在书案上。
“你要做什么?”应萝睁圆了眼睛,很是诧异,她着急起来,低声提醒沈浅,“快放回去!要是被夫子发现,你也得通宵抄书。”
沈浅眼皮都没抬:“夫子在悟道呢,注意不到我们,我很快就弄好了。”
她心思全放在小猫身上,见小猫蔫了吧唧的,没有办法自己喝,又从乾坤袋里找出一只小勺子,准备给小猫喂到嘴里。
应萝看了看不远处的夫子,又看了看胆大包天的沈浅,急得满脸通红,面容都扭曲了,想上前制止沈浅,又不知怎么做才能不露声色,不让旁人看出异样。
只能在一旁手足无措。
反观沈浅,镇定自若地舀了一勺乳汁,递到小猫嘴边。
幼猫的身体太过孱弱,萧澄意识一直模模糊糊的,朦胧之间,他感到有什么东西伸到了嘴边,并且想延伸进嘴里。
猛地想起来人乳之事,萧澄一下子就清醒了,紧紧闭着嘴巴,心生戾气。
他睁开眼,见嘴边的是一勺乳白色汁水,而持勺之人……还是沈浅。
乳汁的腥味飘进鼻孔,再想到这东西的来历,萧澄泛起一阵阵恶心,他宁愿死,也绝不会喝这个!
“小猫怎么不喝呢?”沈浅皱起眉头,“太虚弱了,没有力气张嘴?”
她顿了顿,继而用手捏住了小猫的两颊,准备强迫小猫张嘴,把乳汁灌下去。
嘴巴被捏开时,萧澄整只猫都颤抖起来,他拼了命地挣扎,用尽力气想要逃离魔爪。
“这小猫怎么动得这么厉害?”沈浅一脸不解,幸好小猫很小只,能握在手心里,要是小猫再大些,她就抓不住它了。“该不会是在抽搐吧?”
都到生死边缘了吗?
沈浅倒吸一口冷气,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只想赶紧喂小猫口吃的。
那乳汁越来越近,马上就到小猫嘴角。
萧澄仿佛看到自己千年为人的尊严被羞辱、践踏,眼看就要不复存在了!
他急中生智,奋力地手脚并用,将勺子往木碗那边推踹。
“嘭——哐——”
沈浅手中的勺子被踹飞,不偏不倚地砸到木碗碗沿,木碗随之从桌上跌落,哐当落地,乳白色汁水洒了一地,还有不少溅到了周围人的身上。
坐在前面的周仪忽觉脖颈一凉,又被声响吓了一跳,回头喝道:“沈浅!你在做什么!”
在场众人皆看向沈浅。
“我……”沈浅万万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一时呆愣在原地。
她眼珠快速转了一圈,悄然将小猫塞回香囊,同时满脸愧疚向周仪道歉:“对不起,我今日没来得及吃早饭,方才想喝些牛乳,却不小心打翻了溅到你身上。我帮你擦擦。”
沈浅拿出手帕上前,又左右张望寻找夫子的身影。
遍寻不得。
奇怪,夫子人呢?
倏地后背传来一阵沉厚冷厉的声音:“这牛乳味道,怎的如此奇怪?”
沈浅顿时僵住,她一脸不可置信地回头,只见自己的座位旁有一袭青袍,而青袍上白渍点点。
再往上,夫子的嘴唇也挂着几个白点,白点硕大圆润,沿着唇滴进了嘴里,只在唇上剩下微白的流痕。
沈浅脑海中雷声轰鸣,岩浆滚烫,仿佛身处十八层地狱!
“这定然不是牛乳。”周仪仔细闻了闻,嫌恶地看向沈浅。
他从前就看不起沈浅,今日被夫子责罚更是心生愤恨,想让夫子也狠狠惩戒沈浅。
“真的是牛乳,只是我加了些自己种的灵草,所以有些怪味。”沈浅立马驳斥周仪。
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告诉夫子,他刚才舔舐的,是人乳。
沈浅心揪了起来,手心冒出细汗。
周仪才不信呢,他喝的牛乳那么多,怎么会分不清。他继续闻着衣袖上的气味,忽然灵光一闪,同记忆中的某样东西对应起来。
猜到时,他忍不住干呕了一声,随后鄙夷又厌恶地看向沈浅:“我母亲月前产子,奶娘身上就是这个味道,这不是牛乳,而是……”
众目睽睽之下,周仪说不下去了。
但他言语说得清楚,大家也都猜到了。
“怎么是那种东西?”
“沈浅怎么喜欢喝那玩意儿?还带到学堂来。”
“那夫子岂不是……”
……
“沈,浅!”
夫子咬牙切齿的吼声响彻灵剑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