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7
自从“每天相处二十分钟”的规定确认以后,你和西索的相处不可避免地增加了。
你们虽然同处一个空间,但你们相隔的距离很远,西索坐在靠窗的墙边,你则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你们看着不同的书,倒也算相安无事。
有的时候你们也会说说话聊聊天,你通常不是率先开口的那一方,所以一般来说这取决于西索的兴致。
不过,和最开始不同,你不再无视他的话,有时候也会很配合地作答,倒不是因为你对他的态度变得友善,而只是在你的眼中,西索的地位得到了微妙的改变。
从原本的“非常难闻,不想靠近”变成了“说不定能教点什么”,总的来说从无用变成了有用。
虽然分辨他说的话是真是假需要花费一些功夫——很奇怪,西索特别喜欢撒谎,每一次他的谎言都比真话更容易让你相信,而且每一次都是他主动提示你才让你意识到了这一点。
从始至终对他抱以警惕的你当然不由得每次都怀疑起了他说的话的真假,然后你很快发现你掉进了一个陷阱。
即使是西索,也并不是无时无刻在说谎的。
谎言只有混杂在真实之中才具有欺骗性,而满脑子思考着他是不是在说谎的你反而耽误了你的学习进度:你想要去理解情绪。
从这个角度上而言,就算西索说的情况和事实不尽相符,于你而言也没什么损失。
这同样可以作为一种答案,只是可能并不是希斯遭遇这件事情的情绪。
不同的人在同样的事情上,感知到的情绪不同;想要知道这是为什么,希斯说要让你寻找到不同人之间的共性。
你也想要体会更多的情绪。
只有这样,你才知道哪一种情绪于你而言是美味的,哪一种则是发烂发臭的食物,不到万不得已会饿死的情况下,那是你绝不会靠近的东西。
虽然你同时跟着西索和希斯在学习,但有时候你也会发觉西索的表述更易于理解。
希斯讲述的一切是美丽的,像是她在苹果派上撒的那层霜糖,甜得像是绘本里的叙述;然而西索非常乐于分享负面的情绪,和他身上散发的黑气如出一辙。
但你确实觉得西索说的一切更加贴近,他有时候甚至可以做到在叙述的同时让你感同身受。
比如,有一次你们谈起了为什么西索会在家学习。
“西莉亚很快也要上学了吧~”一开始是西索唐突地提出了这一点,你翻着手中的《世界百科全书(儿童插画版)》,没有抬头直接答道:“希斯说是明年。”
就用词来说,你手上的这本大砖头比绘本的用词晦涩得多,但你反而觉得绘本读起来更加困难。
你终于意识到绘本里面充满了各式各样的隐喻,相较之下《百科全书》里描述的是客观的现状,用希斯的话来说:“一个国家的地理情况、社会制度和律法条文,这是认识这个国家最简单的方法。”
阅读的结果让你感到非常惊讶。
看到世界地图的时候你才终于得以俯瞰这个世界,至于社会的制度就更让你感到惊奇了,不同的国家竟然还不尽相同,有的国家有国王,有的国家则不是。
而且,“国王”也并不是在你的认知中实力最强盛的个体,他们可能因为金钱或者势力才高居那个位置。
更重要的是,在大多数的国家,杀人都是犯法的,最严重的情况杀人一旦被逮捕,可能会需要因此偿命。
这简直不可思议。
人类认为有些权力是与生俱来的,至少在这些条例中你看不到强者对弱者的剥削,恰恰相反,这充满了对弱者的怜悯。
但强者仍然存在特权。
你瞧着反复出现的“猎人”这个职业,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只要是“猎人”,就可以免于受罚。
虽然也有诸如巴托奇亚共和国的地方,在那里杀人被视作是正常的,甚至还有杀手这一被政府官方认可的职业,可“猎人”是被几乎所有国家都认可的特殊职业。
他们允许“猎人”凌驾于法律之上。
这样看的话……前后存在许多矛盾的地方。
“不过,以西莉亚的身体来看,也不能去学校呢~”西索仍然有搭没搭和你一边说着话,一边对着书玩着手上的道具。
“也?”你反应了一下,“哦对,你也没去。”
对你来说,不能去学校其实是有点可惜的。
去学校意味着你可以看到更多的人,虽然这不代表你就能遇到身上散发着香味的人,可这至少代表着可能性。
得广撒网嘛。
“西莉亚要不要猜一下我是为什么没去学校呢?”西索说着手上的动作可没有停下,你瞧着他手中原本打着结的丝巾拉直了,“真无趣,这个魔术也很简单呢~”
他一脸意兴阑珊:“是因为我揍了班上的一位同学一拳,好像是直接把他揍进医院了。”
西索看起来是真的很不高兴,否则一般他还会等你沉默好久逼着你一定要随便猜两个答案才会给出他的回答。
你直接跳过了询问他是真是假:“为什么揍他?”
想着你刚才看的书,你笃定地说:“没揍死吧?”
否则不是猎人的西索应该会被关起来坐牢才对,毕竟按照法律规定他尚未成年不必偿命。
啊,这么想想有点可惜呢。
你瞧着西索还算灵活的手指,心想这家伙还是缺乏锻炼。
西索眨了眨眼,噗嗤地笑了:“还是西莉亚比较有趣~”
又在说谎。
你平静地回想起他对你说过的“真无趣呢”,懒得去戳穿他随口说的又一个谎言。
“很可惜呢,那个人还活着,而且估计已经康复了。”西索又恢复了刚才那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原因?我不记得了。”
你盯着他看。
“毕竟想揍就揍了~”
你仍然盯着他看。
“西莉亚现在都不好骗了。”西索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是因为当时那个人说了希斯的坏话~”
你继续盯着他看。
“这次是真的呢。”西索鼓了鼓脸颊,“现在不是骗人的心情?”
“然后你就感到了生气?”你试图推演当时西索的情绪,这一次你很快发现了你无法理解的地方,“但是,说坏话并不会造成伤害吧?”
你察觉到了西索打量的目光。
他打量过你很多次,但每一次他的打量都仿佛是在注视着一个从未见过的生物。
“我还以为西莉亚会先问坏话的内容是什么呢。”西索像是抱怨一样地说道,他弯起眼,窗棱的投影恰巧将他的脸一分为二,一半在阴影中一半在阳光下。
他盯着你,语调平静口吻嘲弄:“就算是言语,也会造成伤害,而且有时候比其它的武器锋利得多。”
“我不明白。”你诚实地说,“假如对方说了什么威胁希斯生命的话就算了,但是这不属于说坏话的范畴吧。”
“果然,西莉亚不懂呢。”
你盯着他,觉得这家伙是在说废话。
“这样吧。”西索竖了一根手指,“当西莉亚听到‘我爱你’是什么想法?”
你闻着空气里发出的臭味,迅速答道:“有点恶心。”
“真让人伤心。”西索嘴上这么说着,表情却没什么变化,“我可没说说这话的人是我呢。”
“是希斯的话……”你想象了一下,你点了点头,“我会很高兴。”
西索的目光落在了你的嘴角,你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这才察觉到你正无意识地微笑着。
“那换成‘我讨厌你’呢?”西索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你终于说真话了。”你感慨,“希斯……希斯不会这么说。”
你抚摸着自己的心脏,总觉得那儿已经揪成了一团,像是发病一样地隐隐作痛。
是因为快到了吃药的时间吗?
西索收起了手:“看来你是理解了呢。”
言语的力量。
你思索着,本来还想追问什么,但你又觉得,西索不会再说更多了。
而且时间有限,你还剩下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被你揍了一拳的人,他说了什么?”
西索离开的脚步一顿:“嗯哼,西莉亚不是觉得这无关紧要吗?”
“但你又说,我应该询问这个问题。”你答道,“不可以说吗?”
“倒也没有,只是很无聊的话。关于我们不怎么出现的父亲,关于钱的来历……诸如此类的。”西索虽然脸是笑着的,但是眼睛却没有在笑。
你对此仍然抱有疑惑,但你看着此刻西索身上的气息,他现在非常不耐烦。
继续追问的话很有可能会和西索起冲突,这倒没什么,但是希斯会不高兴,希斯不高兴的话会很麻烦。
而且,此刻西索的状态让你觉得眼熟,上次在提到“约瑟夫·法雷斯”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也是这个样子。
那位你至今都尚未见过面的父亲。
你没有去看已然离开客厅的西索。
要等下次的时候问他吗?不,你觉得你得到答案的概率不高,很有可能西索每次都心情很差。
要去问希斯吗?
不。
你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心底答道,希斯太弱小了,言语既然也可以伤人,那本来不知道的希斯一旦知道了,就会受到伤害。
你最有可能得到的两个途径被你排除了,你不免感到头疼。
……还是你现在能够询问的途径太少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让西索带妹真是一件惊悚的事情,而且西索的三观比妹正是一件更惊悚的事情……
妹的三观在逐渐像人类靠拢,不过不会完全变成人类,如果真的变成人类就得是完结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