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嫣看着手中的虎头灯,有些不舍:“可惜我不能把这盏灯带回去。”
她将灯还到了谢洵手中,目光却未曾离开那盏灯,似是秋水泛涟漪的眸中透着眷恋。
谢洵想到她在靖远侯府身边多是眼线,那两个婢子与她也非是一条心,若贸然将这虎头灯带回去也难以解释。
“那我替你收着。好好的收着。”他对她道。
嫣嫣闻言笑了起来:“好。”
谢洵悄无声息将嫣嫣送回了六福轩。他小心提着嫣嫣的花灯一路出了靖远侯府,却没有往小合园走,而是转身往僻静处走去。
直到一处静谧无人之地,他才停下了脚步。
他朗声问道:“障月大师跟了一路,还不愿现身吗?”
冷寂的月光下,障月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色袈裟,琉璃念珠并不离手,他缓步走到谢洵面前,长身玉立,清雅绝尘。
可怖的阿修罗面具之下,障月的神色并不好看,他从未想过,这位南齐的江夏郡王会与嫣嫣扯上关系,他们本不该有任何联系。
“江夏郡王莫不是忘了当日在伽蓝寺答应贫僧之事?”障月看着谢洵的眼神一暗,“不要招惹傅家五姑娘。”
谢洵负手站在障月面前,看着这位世人眼中的高僧:“本王何时答应的障月大师,本王怎不知道?”
“谢洵!”障月低声怒吼,“你离她远点!她不是你能沾惹的人?”
隔着阿修罗面具,谢洵都能感受到障月面容上的愤怒,只是他实在想不通,一个伽蓝寺的出家人与靖远侯府的五姑娘,又有什么关系?
谢洵悠然看着障月:“我同傅五姑娘一见如故,该不该与我有交集,也是傅五姑娘自己的抉择,障月大师一个出家人操这份闲心作甚?”
“她如今不知晓你的身份。”障月冷声说着,“如若她知晓你是潜伏大周的齐国暗探,她定不会与你有交集。”
谢洵心中微微一紧,嫣嫣当真会介意他是南齐人吗?她当真没有怀疑过他是南齐的暗探吗?
他展颜笑看着障月:“障月大师是五姑娘的什么人?你是能窥见五姑娘的心?你怎知她知晓我身份后不愿与我有交集?”
障月紧紧捻着手中的琉璃佛珠,怒目切齿问道:“江夏郡王这般接近五姑娘究竟要做什么?”
谢洵望着障月沉吟不语,他从伽蓝寺时便知障月对嫣嫣有所不同,可却未想到,他对嫣嫣似有种超乎寻常的掌控。
“是障月大师究竟要做什么才是。”谢洵淡淡看向障月,若有所思,“大齐同障月大师之间的约定不会变更,本王在周国与大师亦是井水不犯河水,自然大师也不必来置喙本王的行止。”
望着谢洵提灯离去的背影,障月覆在身后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他轻声呢喃:“她与陆珩,才该是天付良缘。”
南齐的江夏郡王前世便是英年早逝,死在了北周,今生他便也不该来打扰她与陆珩的姻缘。
上元之后,出了正月,傅远章便又要往南境去了,傅侃与傅玉姿与他同往,吕仪贞好一顿不舍。
福颐苑中,吕仪贞细致地与良姑一块儿收拾着给傅玉姿准备的东西。
良姑见她给傅玉姿备了许多宫装襦裙,不由劝道:“夫人给四姑娘备这么多裙衫,四姑娘在南境也穿不了这么多呀!”
“哪家小姑娘不爱这些漂亮的衣裙呢?”吕仪贞轻叹道,“我家玉姿自十岁时,便少有穿得像五姑娘那样漂亮的,她虽不曾说过什么,可我知晓她亦是爱这些衣裙首饰的。”
良姑在她身后默默叹息,看着吕仪贞一件一件地将衣服收到箱箧中。
“我想着,这些衣裙首饰,玉姿带在身边,虽不能穿,可看看也是好的。”
良姑闻言便不再劝,只安慰道:“待到四姑娘嫁了人,届时姑爷便可替四姑娘去军中尽忠效力。”
“谁说不是呢!那五姑娘只待及笄便可嫁入镇北王府享福,哪像我们玉姿,至今也没个着落。同是姐妹却是不同命。”吕仪贞叠着衣裙,“只是玉姿婚事还得慎之又慎。你说皇家已插手了遐龄与五姑娘的婚事,怎么还想在我家玉姿身上打主意?”
她想起那日宫宴上钱皇后与赵太后的百般试探,心中便不舒坦。
“夫人,这话可不好说。”良姑忙劝道,“雷霆雨露,具是君恩。咱们吕家是追随大周皇帝开国的世家,如今虽不比从前,可吕家世代效忠大周是不会变的。”
吕仪贞依旧有些郁郁道:“我自是明白的。不然,我便是再喜欢侯爷,这些年来也不会甘心为妾。不然,我又如何舍得我的玉姿去边境上受苦。”
福颐苑中离愁淡淡,可月明苑中却不同。
桃娘从小厨房取来了凌馥早早做好的芙蓉糕。
“二公子尝一尝,这是夫人今早起来做的。”桃娘脸上难得露出了真心的笑意。
傅侃伸手拿了一块放在嘴中:“母亲的芙蓉糕还同从前一样好吃!”
凌馥一身素净的棉衫坐在首位上,她含笑看着傅侃:“你同兄长一样,最爱吃的便是这芙蓉糕。只可惜你大哥得替你父亲守在南境,不能过来。”
傅侃吞咽下口中美味的芙蓉糕,对凌馥轻声说道:“母亲放心,终有一日,我们一家能真真正正地团聚。儿相信,那一日不会远的。”
凌馥望着他,目光柔和,他们已经筹谋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便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傅侃开口道:“母亲,这些日子,遐龄与五妹妹,似乎同往日有些不同了。”
凌馥神色不改:“遐龄的心思倒叫人猜不透。只要他与晋安长公主的婚事不变,他有些小心思也无妨。况且,你父亲在他身旁安了人了,不必担心。”
傅侃点了点头:“倒是五妹妹近来属实有些不像话了。”他自然是听闻了那日六福轩中嫣嫣说的那些话。
凌馥眸中的柔光收敛了些许,她平淡道:“至她及笄这些日子,更漏会看好她的。只是,她身边那河满,倒是有几分向着她的。”
“母亲。”傅侃有些紧张看向凌馥,“五妹院中之事,父亲多是叮嘱更漏去办,个中隐情河满并不知晓。她只当自己真是在五妹身边伺候的,便生出了两分真心,但她心里向着的还是父亲与母亲。”
桃娘恭敬站在一旁,只微微皱了皱眉。
凌馥默然看着傅侃,轻轻叹息道:“你当日便想将她要去身边伺候,难不成如今还想着?”
傅侃低着头不敢看凌馥,他没有应是也不曾否认。
“蹇谔,不过是一个奴籍女子,当不得你这般惦记着。”凌馥喜怒难辨地说道,“你该想想,阿茹与你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又为你诞下了一双儿女,你不该辜负她。”
傅侃的夫人乃是靖远军中,傅远章心腹陈将军的女儿陈茹,年长了傅侃三岁,自小便与他定下婚约,傅侃十四岁时与之成婚,那一年恰巧傅禧出生。
“阿茹是我妻子,我敬重她,亦爱护一双儿女。河满便是到了我房中,也越不过阿茹。”傅侃道,“若是母亲担忧她在五妹身边扰了大事,不若便让我将她带回南境。”
凌馥微微眯眼看着他,沉默了良久方道:“你该学学你兄长,莫要牵绊在那些个儿女情长中。”
傅侃抿了抿唇,神色微微懊恼:“母亲知晓,我学不来兄长那般凛若冰霜、冷心冷面,便是大嫂去时也不曾有一丝伤心。”
凌馥看着他:“如你兄长那般,方能在此间成大事。”
傅侃闷声道:“儿明白。”
桃娘看着坐席上的这对母子,只心中无奈叹息。
傅侃凝眉问道:“母亲,五妹妹如今在洛京的声名愈发不好听了,待到她行笄礼那年,镇北王当真会娶她?”
凌馥道:“陆珩心中未来王妃的模样,是已故吕王妃那般能文能武之女中豪杰,你那四妹妹正是这等人。而你五妹妹,文不成武不就,声名狼藉,除了美貌一无是处,是陆珩最看不上那等人。但是,陆珩却不得不娶这样一个人。”
傅侃愣了愣:“那镇北王当真难道便不会去求皇帝收回先皇的旨意?或是将婚约之人换做四妹妹。”哪怕他们心知宣正帝不会同意,可谁又知道陆珩会不会那么做呢?
凌馥轻笑起来:“若是求了,自然是好。不求,也无妨。”
若是求了,宣正帝便是再信任陆珩也会对他起猜忌之心。若是不求,借着这桩婚事,能够叫北周皇室安心的同时,也能在陆珩与宣正帝之间种下一层隔阂。
总归最终得利的是他们。
至于嫣嫣会如何,生也好,死也罢,皆是命数所定。
傅侃不由唏嘘:“那只怕五妹妹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凌馥闻言冷声问道:“怎么,你也同那婢子一般,怜恤起你那五妹妹了?”
傅侃愣了愣喟叹道:“她与我、与兄长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凌馥提到嫣嫣,言语之间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怼之意:“她若是争气些,我们一家早该团圆了。还有那可恨的吕王妃!陆珩那小儿亦是可恨!”
作者有话要说:洵哥虽然没有告诉嫣嫣自己的身份,但他却是在无意识把嫣嫣当做妹妹的情况下,将嫣嫣当做是有独立的人格的人。
嫣嫣和她两个亲哥一样最爱吃的芙蓉糕,但她从来没有吃过凌馥做的芙蓉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