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记住了,我字元石,生来命硬,最不怕的便是别人的牵连。”

“我可从不骗小孩儿,你便等着我的谢礼吧!”

灯烛之下,嫣嫣趴在茶案上,双手垫着下巴,回想着谢洵离去前说的话。

他没有告诉她姓名,却告诉了她他的字。他还满脸认真允诺要赠她谢礼。

可是,在嫣嫣心底,他的答谢却是她受之有愧的,哪怕真要答谢,这一袋点心便已经足矣。

她看着茶案上放着的荷包,里头还有几块芙蓉糕与果脯。

嫣嫣觉得,那里头的点心是她这些年来吃过的最甜的,她不舍得吃完便小心地收好放到了食匣中。

她拥着鹤氅,坐在窗前,整个六福轩都是静悄悄的,她远远看着隔着池塘隐约还能见到的荩言厅,那边依旧灯火通明,隐隐还有欢声笑语。

“当真是阖家团聚的好日子。”她轻声说着,听不出话中到底有几分嘲弄。

傅远章同吕仪贞并着三个儿女和和美美用过晚膳,便与留在洛京的吕仪贞母子小叙家常,傅侃告罪先行离开去了月明苑见他母亲。

傅禧不可抑制地咳嗽了两声。

“遐龄近来身子可还好?”傅远章关心地望向傅禧。

遐龄是傅禧的字,他本还未到取字的年纪,只因他自幼孱弱,傅远章便为他取字遐龄,望他能平安长寿。

吕仪贞闻言眸色不禁黯淡了起来,她满是低落道:“还是老样子。”

傅禧低敛着眉目,恭顺地说道:“父亲、母亲莫要为儿担忧。不能子随父志,陪父亲镇守南境已是儿的罪过。若父亲母亲还要为儿的身体担忧多虑,那便是儿不孝了。”

吕仪贞闻言心中更是难过不已,怪她当年未曾照顾好傅禧,才叫他被这幅羸弱的身子所拖累。

傅远章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他对这个儿子总是带着几分愧疚。

傅玉姿拉着傅禧似是邀功般说道:“三哥哥不必担心,我会替三哥哥陪在父亲身边上阵杀敌!”

吕仪贞见状便更难过了。北周皇室不愿叫靖远军全然被凌馥所出的两位公子所掌控继承,可偏生傅禧习不得武。傅远章为安北周皇室的心,才让她自小娇养长大的女儿代替兄长去了靖远军中。

傅禧便像是个宠爱妹妹的好兄长,轻轻揉了揉肉傅玉姿的脑袋:“往后,便要辛苦四妹妹了。”

“不辛苦!”傅玉姿兴致勃勃道,“军中不像洛京,可有意思了……”

她兴冲冲与傅禧说着驻扎在周齐两国边境的靖远军中的事儿,却未曾注意道傅禧眼底的那丝冷漠。

傅远章陪着吕仪贞笑看着一双儿女,怕傅玉姿说得起兴耽误了傅禧的休息,二人便叫傅玉姿回了自己院中,傅禧亦是谦谦顺顺行礼告罪离开了。

他走出荩言厅,顿了顿脚步,意味深长地看着远远隔了池塘隐隐能看见的六福轩。

傅远章陪着吕仪贞回到福颐苑,二人款语温言说着体己话。

“此次我在外边得了一支紫玉珊瑚步摇,我甫一见之,便觉与夫人甚是般配。”傅远章眉目柔和,便是声音宽顺起来。

整个洛京高门显贵皆知晓,傅远章宠爱吕仪贞,便是正室嫡妻退让三分。往日里在外得了什么稀罕物件,也都是先可着福颐苑。

吕仪贞闻言不禁疑惑:“紫玉珊瑚步摇?我未曾在送来的单子上见到啊!难不成是哪个不长眼的敢私吞?”她素来喜形于色,这会儿姣好的面容上已写满了要找人算账的心思。

傅远章轻笑:“夫人莫急,那支步摇确实不在单子上。”他便是看中了吕仪贞的心思浅显。

他将一旁吕仪贞忽略的黄花梨木匣取了过来在她面前打开,匣子中、锦垫上,一支精美异常的步摇便在吕仪贞面前熠熠生辉。

她本还有些怒意的神色霎时化为乌有,转而喜上眉梢,她轻“呀”了一声:“真好看!”

紫玉少有,这般莹润的珊瑚更不多见,而上边点缀的东海珍珠,更是颗颗圆润无暇。

“只是这步摇俏皮得紧,妾已是一把年纪了,若是带出去实在难为情。”吕仪贞带着三分羞意。

傅远章耐着性子哄着:“夫人在我眼中宛若你我初遇之时,还是那般年轻貌美,这步摇自是配得上夫人。”

他眸色温情眼底却是一片清明。

“侯爷莫要取笑妾了。”吕仪贞在他面前宛若少女般娇羞地低下了头,但她还是道,“这步摇还是给玉姿留着吧!待她及笄之后,也该有些拿得出手的首饰头面。”

傅远章顿了顿:“玉姿平日里都是在军中,她又是个不爱红装的孩子。这些个钗环步摇她也是少有用到的时候……”

“侯爷。”吕仪贞语调千回百折,她娇娇瞋了一眼傅远章,“你也知晓玉姿是姑娘家,再怎么不爱红装,那妆奁中的首饰也不能少了。而且玉姿的婚事还未定下,若是她整日一副少年打扮,哪家夫人能愿意要她做儿媳?”

傅远章瞠目道:“我靖远侯府的女儿,生来便是金尊玉贵,哪有让那些无知妇人当是菜场上的白菜挑的。玉姿的婚事你便莫要操心了,我自有主张。”

“妾怎能不操心。那可是妾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孩子,她便是往后嫁人生子了,妾也是要操心的。”吕仪贞嗔怪道,“五姑娘的婚事乃是先帝定下的,只等五姑娘及笄一过便成婚。可玉姿到底是五姑娘的姐姐,这世上哪有妹妹越过姐姐先成婚的呀?”

她越说脸上神色便愈发不满。

傅远章眸色幽深,只是有安抚了她几句,却并未说什么实在的话。

吕仪贞亦不曾注意到,她一边为傅远章揉着头部的穴位,一边试探性地问道:“妾听闻今年中秋时,镇北王奉旨巡查南境,还夸了玉姿,道她是女中豪杰。”

傅远章半阖着眸子点了点头,他只当没看出吕仪贞的意思,装作不知说道:“是有这回事儿。玉姿这些年在军中跟着她大哥、二哥历练得却是不错。”

“侯爷,你说同样是靖远侯府的姑娘,镇北侯不喜欢五姑娘那般性子的,又直言夸了咱们玉姿……”

吕仪贞转着眼珠,只差让傅远章去求宣正帝收回先帝旨意,下旨为陆珩和傅玉姿赐婚。

“胡闹!”傅远章拉下吕仪贞为他揉捏的纤手,“玉姿往后是要辅佐她大哥继承靖远军权。如何能嫁给镇北王?”

“怎么不能?镇北王龙章凤姿,我家玉姿亦是不差,二人又皆熟悉军务,如此般配,怎么便就嫁不得了?”吕仪贞不服气地瞪着傅远章。

北周先帝与宣正帝想要借着儿女亲事拉拢傅远章,除了陆珩与嫣嫣的婚事,还有傅禧与晋安长公主的婚事。

在吕仪贞想来,靖远侯府与镇北王府结亲,嫣嫣可以,换成傅玉姿也无妨。

“夫人!你也知玉姿往后亦要握军权,她若嫁给镇北王,陛下只怕更要猜忌靖远侯府了!”傅远章说了一层缘由。

宣正帝与陆珩再情同手足,也不想看到陆珩染指靖远军军务。

小合园后院中,谢洵看着手中绣着刀枪斧钺的荷包愣愣出神。

他心中却依旧在想,那明暗交迭的烛火映衬下倔强逞强的小姑娘满是认真说的话。

“生来蹇运。”他轻声呢喃,“我的运气也是不好。”

思央在一旁问道:“公子说什么?”

谢洵眸光暗了暗:“靖远侯府之事,不论大小,给我盯紧了。”

他倒是要看看,傅远章究竟是向着北周还是南齐。

思央笑问道:“公子,可要属下着人留意傅家五姑娘的动向?”他言语之间没有一丝潜伏敌国的紧张。

谢洵此次入周潜伏,祯明帝有意让他死在北周境内,此事听着虽是凶险,实则却不然。谢洵甫一入周,周身便暗暗跟随了不知多少人护卫他。

便是有朝一日谢洵在北周暴露了身份,也能安然撤出北周。

谢洵瞠了一眼思央:“你何时学起了傅家五姑娘身边那婢子的做派?”

思央连声称是“不敢”更漏那般僭越之举,他怎么敢做!

谢洵收回视线,浅浅看了一眼手中的荷包:“你过几日传信枢密院的暗探,令他们好生留意陆珩同伽蓝寺的障月究竟是什么关系。”

思央闻言不禁正色:“公子可是怀疑障月那厮有什么问题?”

谢洵抿了抿唇:“障月已经为枢密院递了多年消息,然而至今我尚且不知他究竟要什么。而枢密院那些人也未给出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思央啧言道:“要属下说,这和尚带着那么一个可怖的面具,成日不以真面目示人,看着便不像是什么好人。”

谢洵不置可否地扬了扬嘴角。障月对嫣嫣不一般,那过分的关照已经不像是受人之托该有的。

“只是……”思央犹豫再三,“枢密院那些个人,可信吗?”

枢密院中暗探毕竟多为祯明帝心腹。

“无妨。本也没真的要指望他们,不过是给他们寻些事儿做做。”谢洵淡淡道,“枢密院的人知晓了,那人不也就知道了。”

他不过是想提醒那人北周这位镇北王与伽蓝寺那位高僧之间的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