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别不要我。”

孱弱可怜,便像是野外被抛下的受伤的小兽,只能蜷缩呜咽着,似哭非哭。

嫣嫣烧得神志不清,她唇口一翕一张,声音哽咽地喃喃着。

更漏与河满已是习以为常,障月将煮好退热的汤药交给两个丫鬟,他深深地看着梦中惊恐、虚汗淋漓的嫣嫣。

阿修罗面具之下痛苦的神色昭然若揭。

嫣嫣闭着眼眸,愁眉紧皱,她仿若回到了靖远侯府,一花一草,一砖一瓦,她都熟悉无比,她拔腿想要逃离。

可是双足便像是生了根一般,将她牢牢钉在了檐廊的青砖上。

髫龄的小女孩穿着素绒对襟小袄,手中抱着一只虎头布偶。

嫣嫣看着她跑过檐廊,那是四岁的她,自出生后便不曾见过自己的母亲。

奶娘总是告诉四岁的嫣嫣,她也是有母亲的,母亲便在府中,便在月明苑中,等嫣嫣再长大些,便能去月明苑见母亲了。

可是嫣嫣看到的是每日庶姐扑进吕仪贞怀中亲切地喊“阿娘”,或是高兴或是难过,或是欢笑或是流泪,傅玉姿的身边都有她的阿娘。

她也想要自己的阿娘,她也想像傅玉姿一样扑进阿娘怀中,想要阿娘抱一抱。

那日,年幼的嫣嫣趁着午间小憩,身边无人,便抱着奶娘给她做的虎头布偶,跑了出去。

“别去。”她张嘴制止着。不要去。嫣嫣在心中一遍遍的祈求者,泪水像是深海的珍珠,一滴滴落在地上破碎。可是不论她喊得有多大声,那孩子都听不到。

四岁的嫣嫣暗中记下了六福轩到月明苑的路,那路很长,跨越了大半个侯府。嫣嫣的六福轩在府上最偏的地方,虽然偏但却是府上最好的院子。她便像是个外人,与府中其他人的院子都不在一处。

她趴在门外,却又不敢进去,屋子的门隙着一条窄窄的缝。嫣嫣第一次见道母亲便是在这门缝中,她的母亲与她想象中一般好看,比傅玉姿的母亲还要好。

屋里凌馥与贴身婢女桃娘并不知晓嫣嫣就在门外。

她们交谈着。

桃娘忧心忡忡:“将军这般宠爱吕仪贞,虽说是为了做戏给周人看,可若他假戏真做的话,夫人可如何保证将军还会一心向着我大齐?”

凌馥冷冷地笑了笑:“你小看将军对陛下的忠心了。吕氏不过是枚棋子,她没有多大野心,倒是真心对将军。如若将军能骗她一辈子,便是她的幸运了。”

她们说着嫣嫣听不懂的话,四岁的幼童只想要母亲抱一抱她,根本无意理会她们口中晦涩的语句。

嫣嫣在门缝中看着门内凌馥清冷如寒梅的样子。

她不曾注意身后的丫鬟。那丫鬟只当她是府中下人的孩子,死死拽着她的胳膊,一副问责的模样:“你是哪来的小丫头,在这儿偷听!”

嘎吱一声,门被桃娘打开了。

“我没有!”嫣嫣慌张去看屋内。

凌馥面无表情的看着嫣嫣,眼波流转着刺骨的冷漠。她安慰自己,那是因为母亲不知道是她,才会这般看她。

她不敢像傅玉姿唤吕仪贞那般,她胆怯而卑微地鼓着勇气叫了一声:“母亲。”

桃娘认得出她,她竟皱着眉,将兢兢战战的丫鬟打发了下去,不曾理会嫣嫣,转身进屋去禀告。

嫣嫣踟躇着要不要跟着一起进去,可是她抬眼便看见,凌馥看着她,便像在看一团朽木尘芥。

她抬着小腿,看到这个眼神,被吓得坐倒在地。

凌馥望向她的眼神便愈发不喜了,她起身翩然走到她面前,她自上而下睥睨着嫣嫣,眼中没有一丝对女儿的温情,亦没有将她扶起来的打算。

她像是审犯人一样问道:“方才听到了什么?”

嫣嫣坐在地上不敢起来,她摇了摇小脑袋,强忍着呜咽道:“女儿什么都没有听到。”

凌馥上下打量了一番,似是对她没了兴致,只道:“你最好是什么都没听见。”

嫣嫣不明白为什么傅玉姿的阿娘对她那么好,可她的母亲却好像一点儿也不喜欢她。她咬着牙抱着布偶,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鼓足了勇气上前,她昂着小脑袋,稚嫩的声音中带着轻颤犹疑地拉住了凌馥的裙摆。

她带着孺慕与期待:“母亲,我以后还能再来看你吗?”她甚至没有开口要母亲抱一抱她。

凌馥似是唯恐沾上脏东西,骤然将裙摆抽离了嫣嫣的小手,柔软的衣裙绸缎依旧在刹那间磨红了嫣嫣的手掌心。

她被带着再一次摔倒在地,桃娘看着她,眼中下意识带了一点不忍,然稍纵即逝,一瞬便又转化为了厌恶。

凌馥张嘴说着比九天寒冰更刺骨的话:“好好待在六福轩中,不要给府中添麻烦。”

她彷徨失措地被桃娘拽着推出了月明苑的大门,怀中紧紧抱着那只已经脏了的虎头布偶。她以为,是因为她不小心听到凌馥和桃娘说话,凌馥才不喜欢她。

“嫣嫣错了,嫣嫣不该偷听,以后不会了。”

“母亲,阿娘,别不要嫣嫣。”

她在门外哭喊着,可是那扇大门始终紧闭着,任她如何拍门,都不曾为她打开。

嫣嫣最后是被奶娘抱回去的。因为此事,奶娘还被责罚了。可是奶娘却没有对她有一丝怨言,反倒更加爱护她,将她当成了亲生女儿一般,哄她入睡,给她启蒙,为她重新做了虎头布偶。

嫣嫣也似乎忘记了此事,只记得吕仪贞的名字,执拗地以为,是因为吕仪贞的存在才叫母亲不愿见她,亦是在那之后,嫣嫣愈发憎恶福颐苑。

河满坐在床榻边的脚踏上,上半身倚在床沿,她双臂支在床沿上,闭着眼睛,守着昏睡中的嫣嫣。

“奶娘……”嫣嫣呢喃着。

小声的呢喃让本就紧绷着神经的河满跳醒,她轻声唤道:“姑娘可是醒了?”

然而,床榻上躺着的嫣嫣却对此无知无觉,她似是沉浸在噩梦之中,她挣扎着,低啜着,无法摆脱。

“奶娘带我一起走。”嫣嫣哭着喊着,双眸却依旧紧闭着。

河满听清了嫣嫣有些含糊的话语,她心惊不已,看向嫣嫣的神色也愈发不忍。

嫣嫣的奶娘,六年前便被赶出了靖远侯府。她不会回来了,她也不能带嫣嫣一起走。

河满似是有些心虚,她不敢看嫣嫣,只是从帕洗了帕子,一遍遍小心翼翼给她擦拭汗水。

更漏端着热水过来替换,她看着魇住的嫣嫣,听清楚嫣嫣口中的呢喃,她下意识撇开了眼。

河满眼眶红红的,看着嫣嫣渐渐安静了下来,她拉着更漏走到了外间。

“阿姐。”她声音喑哑,“奶娘离开前,赌咒要我们好好照顾姑娘,不然她说她做鬼也不会放过我们。可是我们好像没有照顾好姑娘。奶娘走后,姑娘病了好多次,受了好多委屈。奶娘会不会怪我们。”

更漏神色微微扭曲,愧疚中带着纠结,纠结中又夹杂着隐隐的厌烦:“当日是我对不起奶娘。奶娘要怪也是怪我,与你无关。”

河满低着头,歉意与害怕裹满了她的内心。

谢洵翻看着书卷,隔壁这般折腾,动静大得他入睡不得。

思央端着一碗素面走进屋中,他将素面放在了桌案上后,便向谢洵感慨道:“那位靖远侯府的五姑娘瞧着也是可怜。病成这样,身边伺候的两个婢子照料得还没障月大师悉心。”

她借了寺中的香积厨,给谢洵下了一碗素面。端着面回来时,路过嫣嫣的禅房,无意中听到了两个丫鬟的对话便记下了。

谢洵闻言,眸色微动,他转过头:“思央,你觉得那五姑娘身边的两个婢子,当真只是五姑娘的人?”

思央愣了愣:“公子是说,那两个婢子是有人插在五姑娘身边的人?”

谢洵纯黑粼粼如琉璃的眼眸愈发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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