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拉开店门,突然袭来的风雨怒吼声让耳膜不太适应。

  “风雨还是这么大呀。”她拿出伞桶中的伞。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送你回去。”

  “还得走一段路,不好意思麻烦你。”

  “没关系。”我说,“这是应该的。”

  “那就麻烦你了。”她说,“你的雨伞呢?”

  “我穿雨衣来的。”我边跑边说,“请你等等,我马上回来。”

  我跑到停放的机车旁,迅速穿上雨衣,再跑回她身边。

  “辛苦你了。”她说。

  “哪里。”我还有些喘,“走吧。”

  她拿着未开的深红色雨伞,我穿着黄色雨衣,并肩在骑楼走着。

  我们都没说话,或许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搭配嘈杂的风雨声。

  骑楼尽头到了,她停下脚步,我也跟着停下脚步。

  她举起伞,我便稍微站开点,唰的一声,她撑开了伞。

  我跟她保持的距离刚好是伞的半径,然后一起跨进风雨。

  “风真的好大。”她双手紧抓着伞柄,手指间又夹着那朵粉红玫瑰,

  虽然有些狼狈,她却笑得很开心。

  “还是穿雨衣好。”我说,“要交换吗?”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风雨声太大,正常说话的音量无法清晰传至耳里,我只好提高音量:“我先帮你拿着花!你小心撑伞!”

  “嗯!”她点点头,将花递给我。

  我解开雨衣上面的扣子,将花插进上衣口袋,再把扣子扣好。

  “我曾在这条路上看见有人开车穿雨衣呢!”我说。

  “真的吗?”

  “嗯!那时我很好奇便仔细一看,原来那辆车前面的挡风玻璃没了,一男一女只好穿着雨衣开车!”

  “这笑话不错!”她笑了。

  “不!”我也笑了,“这是故事!”

  一直提高音量而且用惊叹号说话是件累人的事,我们只好选择沉默。

  在风雨中她不时变换拿伞的角度,偶尔伞开了花,她便呵呵笑着,似乎觉得很有趣。

  我也觉得有趣,因为打在身上的雨点,好像正帮我做免费的SPA。

  虽然我应该要把握这最后相处的时间跟她多说点话,但我不想费心找话题跟她聊天,因为此时说什么或做什么,都比不上看着她开心地笑。

  即使她的笑声常被风雨声淹没,但她的笑容依旧温暖而可爱。

  我有点担心她的伞,更担心她被淋湿,便频频转头看着她。

  视线穿过模糊的眼镜,我发现她身上仿佛罩着一层白色的光晕。

  我突然有种她也许是天使的错觉。

  “到了。”十分钟后,她在一栋公寓的遮雨棚下停住脚步,收了伞。

  她呼出一口气,用手拨了拨覆在额头上的乱发,微微一笑。

  这个遮雨棚不仅挡住雨点,也把雨声净化成低沉的滴滴答答。

  遮雨棚下的空间虽然狭小,却已足够保护住她的声音,以至于她那句“到了”我听得很清楚。

  “谢谢你送我回家。”她说。

  “请别客气。”我说。

  “今天很开心,也很高兴认识你。”她说。

  “你抢了我的台词。”

  “谢谢你带给我这么一段难忘的经历。”

  “不。”我说,“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哦?”

  “因为你在我苍白的青春中,留下最缤纷的色彩。”

  “你太客气了。”

  “不,我真的很感谢你。”我说,“谢谢你给我这么美丽的回忆,即使十年后,或是更久之后,每当遇到台风天,我一定会想起今晚。”

  她没回话,略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依然是清澈明亮的眼神,昏暗的光线和震天价响的风雨声也掩盖不住。

  将来我老了,回顾这一生时应该会在脑海里迅速掠过很多影像。

  但一定会在这里定格,也许只有两秒钟,但一定是定格画面。

  所有东西在发生的当下,就立刻永恒了。

  因为无法永恒这件事,也是一种永恒。

  这一刻她的眼神,对我而言就是永恒。

  我很高兴也很自豪能认识6号美女,也许刚开始时是出自虚荣心,毕竟认识美女对平凡男孩而言是件值得说嘴的事。

  但我此刻只觉得感恩,感激老天让我认识她,而且在今晚靠得这么近。

  我心里正天人交战,我很想问她以后是否可以碰面?

  是否可以留下一些联络方式?是否可以让我更靠近她?

  但我始终没开口。

  不是因为没有勇气,而是这会让我觉得太贪得无厌。

  老天已经够眷顾我了,我不该再额外要求些什么。

  就像中了发票的特奖已经够幸运,如果还要求奖金得用全新的新钞,那就太过分了。

  我知道人们通常不是后悔做过的事,而是后悔那些没做的事。

  或许将来我会后悔现在的不开口,但我还是下定决心,选择知足。

  我再度解开雨衣上面的扣子,右手从上衣口袋拿出那朵粉红玫瑰。

  “谢谢你。”我将花递给她,“祝你长命百岁。”

  “这祝贺词有点怪。”她接下粉红玫瑰,“但这朵花开得真漂亮。”

  “是啊。”我说,“女服务生忘了另一层道理。最了解金子价值的人就是银楼老板,最了解房子价值的人就是房地产大亨。最懂得欣赏花朵美丽的人,当然就是美得像花的女孩。”

  她愣了愣,神情有些腼腆,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过奖了。”

  “那么……”我挣扎了几秒,终于转身迈出一步,“晚安了。”

  “呀?”她突然低呼一声。

  “什么事?”我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

  “我莫名其妙的预感又来了。”

  “真的吗?”我吃了一惊。

  她右手拿着花,低下头用花瓣点了眉心三下,再抬起头伸长右手,花瓣刚好碰触我的鼻尖。

  “我们会再见面的。”她说。

  那股淡淡的玫瑰香气,对我而言也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