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柯捧着那束白色的郁金香走进来,宁宴就猜出了知道这束花是谁送的,也知道林柯刚刚那通电话是谁打过来的。
但,为什么……
等房间彻底安静下来,宁宴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向了花束里,那张他一开始就留意到的卡片。
只是打开一看,却是一片出乎意外的空白。
他正愣着,突然手机传来讯息声,正是他猜想中的那个人。
温子姝:好好养伤。
宁宴望着那简明的四个字,久久没有动作。所有一切都如他猜想的那样,又和他想的不太一样,就连他也说不出这一刻,心里浮现的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
下一秒,又是一个讯息。
温子姝:早点休息。
那一瞬间,他突然福临心至,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也许是因为房间太安静,他迫切的有了想要和人交谈的心情,哪怕对于温子姝,他们并不算亲近。
这个念头刚起,他的手指就不自觉地触碰到了通话键。
而那一头的人几乎是立刻就接起了电话,容不得他有半分后悔。
电话接通了,两个人却都没有开口说话,耳边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和交织的呼吸声。
宁宴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那张空白的小卡片,他拿得近,依稀可以闻见卡片上沾染的花香。
“你来过了?”可能是因为身体虚弱的原因,他的嗓音也变得轻柔,他直接将心里的疑虑抛了出来。
温子姝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不疼啊?”
电话那头温温吞吞的声音落在耳边,像是小谭溪水滑过山涧,带来说不出的舒适,宁宴下意识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将身子倚靠在枕头上。
“不是什么大伤,现在好多了。”他先回答了她的问题,然后换了一种问法,“来了怎么不进来?”
那个姑娘见逃不掉了,便随口扯了个理由,“外面狗仔太多,我怕他们到时候胡编乱造。”
宁宴闷声一笑,“温大小姐可不是会在乎狗仔的人。”
如果真的在乎的话,这些年也不会时常追着他的行程跑,左右不过是仗着公司会帮她堵住好狗仔的嘴。
她也笑了,笑声短促清浅,像是小猫在胸前轻轻地挠了一下。
但下一秒,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低沉,“宁宴,对不起。”
宁宴收起嘴边的笑意,轻声问道:“为什么要道歉?”
“之前我说不希望你去拍戏。“她说完一句话就停顿在那里。
这个啊,关于她那天突然的举动,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宁宴并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着,等待着一个他也在意的答案。
过了很久,她的声音才缓缓从那头传来。
“因为喜欢你这件事,而从中获得很多的力量,所以有时候很想很想也可以为你做些什么。有时候这种心情太过于迫切,迫切到连理智和分寸都丧失掉,哪怕我一直警醒着自己。”
明明知道温子姝口中的喜欢只是粉丝对偶像的那种喜欢,宁宴的心还是在她直白的话里漏了一拍。
那不合常理的阻拦和隐约其辞的话语,又像把猜想的口子撕扯得更容易被窥探。
可是……
“那天我听到公司的同事闲聊,说起圈里入戏太深而退影的前辈,然后我突然有点害怕。他们都说,演戏很容易入戏太深,我害怕,我又可能看不见你,就像三年前那样。”
三年前吗?宁宴眼眸低垂。
就算是众人眼中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在出现在那个舞台之前,也有过漫长的无人问津的时光,他从不曾因为不被看见而灰心,却也低估了站在聚光灯下将会遭受的所有。年少成名,带来无数荣光的背后,也承载着别人无法想象的恶意。没有人知道,在无数个深夜时分他也曾经想过放弃,可是当天亮时所有人看见的都有他无懈可击的笑容。
那些压抑的忍耐的自以为不在意的,终究还是爆发了。
她说的三年前,大概是他最灰暗的时候。他刚刚经历了组合解散,却在一次晚会上出了严重的舞台事故而导致声带受损,而最后压倒他的,是他困坐在房间里无数个日夜,却写不出一首歌来。
曾经有一度,他以为他会彻底离开那个舞台。
他的性子不允许向外人展露半分的软弱,所以他让林柯帮他推掉所有工作,选择自己一个人出国散心调养。在那段日子里,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也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一点点自愈。
她话语里透着满满的懊恼,“但我应该信任你的不是吗?作为粉丝,我应该相信所有你所做的决定。就像三年前那样,明明三年前的我是可以做到的,为什么现在的我却忘了呢?”
听到她的话,记忆里某些当初并不曾注意的被忽略的细节,时过经年,被猛然触发。
他记得在他调整好状态,出现在公司的那一天,整洁干净的办公室里唯一一抹亮色,来自于桌前那束黄色的郁金香。
只是彼时的他忙着回归的事宜,也沉浸在所有人得知自己恢复的喜悦中,并没有在意这束花的由来。
如今想来,原来是她,也只可能是她。
他看着床边那束郁金香,眼前却浮现出那天清晨那束沾着露珠的郁金香。那么明亮鲜艳的花束,收到花的人却毫不在意。
她知道他不想被别人打扰,所以没有从林柯那里打探他的去向。可她却在他离开后的每一天都会在他的桌前放上一束崭新的郁金香。
宁宴轻轻地捂住自己的眼睛,感受到那一抹温热。
他不仅自以为是地将信任和爱意当做理所应当,他还误会她,误会她阻拦他的初衷和用意。
电话那头沉默的时间太久,久到温子姝开始忐忑开始不安,语气变得小心翼翼,“宁宴,你在听吗?”
“我在……”他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声音变得干涸,“子姝……”
他轻轻唤她的名字,带着万分的郑重,“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喜欢,也谢谢你说的这番话。”
这是一声迟到了很多年的道谢。
“你没有做错什么,该道歉的那个人应该是我才对。”
是他习惯了,习惯她作为他的粉丝,习惯她总是支持拥护他的所有决定。所以当她突然没有站在他的阵营时,他第一瞬间居然会觉得失望。
她明明是在担忧他,他却误会她不信任他。
“啊?”温子姝愣住了。
但宁宴却想起了另一件事,“所以那天你发现了我的不对劲。”他去公司的那天,她一眼就看出了他伪装下的异样,“在提醒我对吗?”
“嗯。”她小心翼翼地措辞,“那天你在接受采访,手指却在点着话筒,这是你烦躁的时候才会有的小动作。还有你的眼神,就是,我不知道怎么说,但你的眼神和平常不一样。宁宴的眼神很温柔也很平和,但是那天……”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她眼里的宁宴是那样的。
也许是夜色太温柔,也许是花香太迷人,他第一次想要卸下所有设防,想要把最深处的地方打开给别人看。
“子姝,其实,就算是现在的我,也不能说自己做的决定是对的。这个角色,一开始的我毫无章法,你大概想不到,我是整个剧组里面NG最多的那个人。而后来,当我找到方法,全神贯注地投入到角色时,却又发现他对我的影响那么深,深到几乎要把本身的我替代掉。”
虽然她没有说话,但他可以感受她的呼吸声随着自己的话而起伏,因为她的存在,他才有勇气把这些话说出口。
“就算离开剧组,离开那个环境,但是他的影子依旧笼罩着我,让我忍不住对真实的世界感到排斥。我有在努力克制,可是似乎并不能完全摆脱他的影响,而且,只要我想要演好这个角色,我也不能摆脱。”他苦笑着,声音变得低沉,“也许,你的担忧是对的,我并不能饰演好这个角色……”
“我并没有在担心这个。”她急切地否认了他的话,“我一直都知道,你很厉害,无论是做什么都会很厉害。我会质疑这个世界上所有,哪怕质疑我自己,都不会质疑这一点。”
她斩钉截铁的声音落到他的耳边,似乎想要替他打消那如影随形的自我怀疑,他愣在床上,良久,嘴边才浮起微笑。
有那么一个人,比他还要信任他自己。
不得不说,被这样坚定地信任着,的确是一件很值得快乐的事情。
“所以,现在还会这样吗?”她语气轻柔,像是在对着无比脆弱的小孩,“我在想,如果觉得看不清自己的时候,你可以听一听你写的歌,也许你就不会觉得真正的自己陌生了。”
那个姑娘太过于温柔,温柔到让他有种错觉,无论他提什么要求,她都会答应。
他这样想着,话便从嘴边说了出去。“我有尝试过你的方法,只是,听自己的声音似乎没有那个效果。”
对面的呼吸一滞,迟疑地开口:“那……要不要我唱歌给你听?”
“好。”
“那要唱哪一首?”
“唱你会唱的。”
“你的每一首歌我都会唱!而且每一首都记得很清楚!”
听到他的轻笑声,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那边一下子羞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那天,他们打了很久的电话,他听着那道温柔悦耳的声音唱着自己的歌,有种奇妙的感觉。
因为药效的原因,后来宁宴不受控制地陷入睡眠,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还在想,他忘了告诉她,她唱歌很好听。
听到电话那头清浅的呼吸声,温子姝才挂掉了电话,走进了病房。
她站在床前看着灯光下闭着眼睛安睡的他,眼里一点点泛起笑意。她微微俯身伸手轻触了下他的眉间,然后起身拿起床边那束花,出门之后顺手丢进了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