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才是令她忍不住爆发的真正症结所在。
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会愿意整日生活在别人的监视中,便连最私密的闺房事都要被人窥探,根本就毫无隐私、人权可言。
也难怪她会脱口说出那般刺耳难听的话。
在她的心里,他这个二哥只怕已经成为一个殚精竭虑处处算计、绞尽脑汁一心只想往上爬的混蛋玩意儿了。
他的行为令她感受到了严重的不适不快,甚至已经对他产生了强烈的怀疑隔阂,若不然她也不会当着四爷的面如此质问他。
用脚指头想想都不难猜到,四爷知晓府里有人充当耳目传递消息会是何等恼怒,日后只会更加严苛管束盯梢,便是再借他十个八个胆子,他也绝不敢再有什么小动作。
这就是她的目的——她不信他,所以选择借四爷来镇压他约束他。
念及此,年羹尧不禁无奈苦笑,犹如灌下一盆子黄连水般,那滋味儿可就甭提了。
偏偏他还无法辩解。
让妹妹身边的奴才勤往家中传递消息的确是他亲自授意。
一方面是出于担忧关心,怕妹妹那性子不能很好适应后院生活,又怕她被人欺负闷不吭声。
可另一方面他却也的确是想要及时掌握雍亲王府的一些动向,既是知己知彼好方便揣摩四爷的心意、更好地办差,也可以通过四爷对妹妹的态度来判断自己的地位处境、以便及时做出调整确保他们兄妹二人立于不败之地。
动机的确不纯,这一点实在辩无可辩。
话到嘴边打了几个转也还是没能说得出口,难得体验了一把“哑口无言”的滋味儿。
面对自家老父亲错愕恼怒的眼神、长兄明显排斥反感的模样、四爷面无表情却寒意森森的警告,以及妹妹充满陌生警惕的神态,年羹尧心头一梗,最终还是无力地低下头来。
在座的没哪个是那好糊弄的傻子,到这会儿再硬扯那冠冕堂皇的借口来狡辩反倒不妥,不如坦然些罢了。
“此事是为兄欠考虑,日后再不会叫人往家里传递消息……妹妹若不放心从年家带过去的陪嫁,稍后为兄便打发人牙子再送一批来供妹妹挑选替换,卖身契你直接拿走,保准儿与年家全无一丝瓜葛。”
年婠婠迟疑了一下,下意识扭头看了眼端坐一旁的四爷,而后摇摇头,“倒也不必那么麻烦,能跟着我嫁去王府的好歹都是知根知底伺候惯了的,冷不丁替换掉必然不适应,安全方面更加不能叫人放心。”
“今日二哥既是当着四爷、阿玛和大哥的面这般坦然与我承诺,我便信你这一回,希望二哥别再做出什么伤害兄妹情谊的事情。”
用过午膳不多时,二人便告辞欲离去。
年遐龄携着两个儿子儿媳并一众奴才亲自恭送人到门口,临上马车时,年羹尧突然开口唤了声“妹妹”。
低沉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沙哑艰涩,道:“无论如何……还请妹妹切莫质疑二哥待你的一片真心,从始至终二哥都从未想过利用你甚至伤害你,对二哥来说,你永远都是最珍贵的掌上明珠。”
年婠婠脚步一顿,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自幼兄妹间的种种浮现于眼前,一时不禁眼眶微微发热,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走罢。”胤禛轻轻拍拍她稍作安抚,一如来时那般,又一次亲自搀扶着她送上了马车。
“恭送雍亲王、恭送侧福晋。”
直到再听不见马车轱辘的声音,年家众人这才缓缓直起身来。
年遐龄颤颤巍巍地拭去眼角的湿润,转身瞪着年羹尧厉声斥责:“混账东西!去祠堂跪着,没有老子的允许不准起来!”
“还有你那个蠢媳妇,立即打发人将她送去尼姑庵,老子看见她就光火!竟然敢那般理直气壮地对我年家的姑娘吆五喝六,什么东西!”说着还忍不住恨恨啐了一口。
若非那是儿媳妇,他当时真想两个大嘴巴子呼上去帮她醒醒神,多大脸呢?
……
相较于来时,回程的车厢内却显得尤为沉寂。
眼瞅着她满腹心事沉默不语的模样,胤禛一时间竟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其实同样作为男人,对于年羹尧的所作所为他是完全能够理解的。
疼爱、为她打算的心决计是真真儿的,但一些自己的私欲却也是真真儿的。
这两者在年羹尧看来其实并不冲突,甚至以他们这样的关系来说,反而还算是相辅相成。
作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共同体,兄妹二人完全可以互相帮扶互相成就,何乐而不为呢?
手段如何并不重要,结果好便好。
只是年羹尧还是不够了解她的性情,而她似乎也不太能够理解男人某些时候的理性思维方式,自然难免矛盾爆发心生隔阂。
不过他倒也不是很担心,到底是亲生的兄妹两个,有矛盾不怕什么,能够敞开来说明白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回到府里,胤禛便立即马不停蹄地奔着书房去了,“爷先去收拾弘时那个混账东西,晚些再来陪你用膳。”
年婠婠笑盈盈地应了声,目送着人远去,翘起的嘴角便也缓缓落了下来,转过头来只余一片冷意。
“将陪嫁全都叫过来。”
不消片刻,偌大的屋子便被挤得满满当当。
众人虽不明所以,可眼看以玉嬷嬷、灵忻为首的几个近身伺候的都跪在了地上,又见向来和善的主子满脸寒霜,当下便是一阵激灵,知晓大事不妙。
一个个全都自觉地往地上一跪,眼观鼻鼻观心别提多乖巧老实了。
年婠婠也不急着说话,只端坐于上头捧着茶碗漫不经心地品茗,姿态优雅闲适。
全不似四爷发怒时那般压迫感十足令人惊恐万分,却又教人莫名就是坐立难安,心尖儿一跳一跳的刺激得很。
也不知究竟是过了多久,忽闻一声近乎崩溃的哭腔响起,“奴婢知晓错了,日后奴婢再不敢自作主张,求主子饶恕奴婢这一回罢!”
正往嘴边送的茶碗就这么顿住了,抬起头来看见玉嬷嬷正“砰砰砰”不住地磕头,年婠婠的神情终于变了变。
“竟是你……”早前她便猜测,传递消息之人必定出自身边那几个最亲近的,再外头的也不知她与四爷究竟有没有圆房。
可她怀疑了一圈,对于玉嬷嬷的疑心却是最少的。
因为这是原主的奶娘,打一出生便跟在身边的人,几乎拿原主当亲生的孩子在照顾疼爱,说是主仆倒更像亲人。
“为什么?”
玉嬷嬷泪流满面,红着眼看向她,“请主子相信奴婢,奴婢绝没有别的任何想法,真真只是为了主子好啊!您迟迟不肯……奴婢担心您会惹怒四爷,更担心您错失眼前这大好良机导致日后在这后院之中无法立足好好生存,无奈之下才将此事传回去叫二爷知晓,好叫他找个机会劝劝您。”
“仅此而已……奴婢对天发誓,当真仅此而已!奴婢只是希望主子能好,不想主子再这般犟着……”
“为我好?好一个为我好!”年婠婠气笑了,茶碗狠狠往桌上一扔,“为我好你就可以背叛我?为我好你就可以自作主张?倘若这回二哥劝不动我,下回你出于为我好,是不是还要给我下药了?你别太过荒谬!”
“奴婢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简直胆大包天自以为是至极!出了这档子事儿我将身边的人都怀疑了个遍,却终究还是将你排除在外,结果可好,我竟成了那有眼无珠的蠢货!”
“我对你如此信任,你就这样回报我?这么多年的依赖尊重惯得你是忘乎所以了?究竟是谁给你的权利来‘为我好’?我用得着吗?”
“看你的表情你还觉着自个儿挺委屈?快别闹笑了,不管你的出发点究竟是什么,你的行为就是赤/裸/裸的背叛!是板上钉钉的吃里扒外!”
作者有话要说:有营养液的宝子给我投喂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