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深蒂固的观念致使年羹尧心里其实很不以为然,但到底是自个儿的主子,他还是做出洗耳恭听之姿。
“听闻亮工从不食用猪牛羊等四足牲畜,独好两足家禽之肉、蛋,却不知亮工又是否知晓自个儿每日里食用的鸡蛋价值几何?”
年羹尧被这莫名其妙的发问弄得有些头脑发懵,却还是如实回道:“家中各项采买自有专人负责,账本亦在后院女眷的手中,奴才从不过问,并不知具体。”
“不过家中餐桌之上从不缺鸡蛋,厨子几乎每日里变着花样儿地做,便连军中给将士们改善伙食的口粮中,鸡蛋也是最常见之物,想来应当不值几个铜板。”
胤禛点点头,伸出三根手指头,“如今的市价,三文一枚,那你又可知宫里的鸡蛋价值几何?”不等回答,他便冷笑一声,再度伸出三根手指头,“三两一枚!”
可见年婠婠还是保守了些,大大低估了那群狗奴才的胆子。
年羹尧登时倒抽一口冷气——如今一两银子约莫兑换一千二百个铜板,即三两银子本应能购买一千二百枚鸡蛋。
脑子里飞快算明白这笔账,他那一双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脱口道:“这哪里是什么鸡蛋,怕不是金凤凰下的金蛋!”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等到他那个败家子在位时,宫里的鸡蛋都飙升至十两一枚了。
再往后传几代,那鸡蛋更是高达三四十两一枚,简直骇人听闻。
做皇帝的连吃口鸡蛋都感到了肉疼,却养得那群家奴整日山珍海味脑满肠肥,可笑不可笑?
只想想胤禛就实在恨得牙痒痒,那股子杀气藏都藏不住了。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连一个鸡蛋都敢报三两一枚,那一只鸡呢?”众所周知,鸡就是最普通最常见的一种家禽,若连它的价格都离谱飙升,那其他各色牲畜乃至山珍海味又该是什么样的价格?岂不是要上天了?
思及此,年羹尧更是不由连连咋舌,“内务府的这帮子狗奴才可真是狗胆包天,单只论这份贪欲便足以傲视群雄了。”
“随随便便一位主子的一顿膳食便能高达上千两,其中有大半都进了那群狗奴才的钱袋子,而这还仅仅只是吃食一方面。其他穿的戴的用的等方方面面可是一样都不曾放过,完完全全就是眼睛一闭漫天开价,只生怕价格配不上皇室中人‘金贵’的身份!”
胤禛绷不住狠狠一拳捶在了桌子上,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大清到后来之所以会败得那般快那般彻底,固然掌权者的领导、决策存在很大的问题不假,可这群贪婪的蛀虫却也实在脱不了干系。
一帮子皇家的家奴而已,贪婪窃取主家的财物却仍不满足,仗着那份垄断皇室一切内务的权利在外肆意贪污受贿中饱私囊,极尽疯狂地大肆敛财,那副贪婪的嘴脸简直教人触目惊心。
内忧外患、国库空虚、根基尽毁……多方面叠加催化之下,方才有了那般束手无策屈辱至极的局面。
叫他怎能不恨?
他只恨不得将那帮子狗奴才剥皮抽筋喝血吃肉才好!
年羹尧虽不明其中内情,不过对于他这般的恼恨却也完全能够理解,若换作是年家的奴才敢如此胆大妄为,他指定能气得当场提刀“砍西瓜”不可。
遂一脸同仇敌忾地附和道:“这群狗奴才实在是罪该万死!”顿了一瞬,忽而又一脸恍然,“难怪方才爷会有那样一说,如此看来竟是奴才太过大意轻敌了。”
“乌雅氏一族原本并不显,可自打出了个德妃娘娘之后,那群包衣便愈加朝他们家靠了过去,打的什么主意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以他们这般疯狂敛财的能力,充当十四爷的钱袋子也尽够了,看来还果真得想办法铲除不可。”
“正是这个理儿,包衣不除后患无穷。”胤禛努力压下自己心里暴戾的情绪,平静地说道:“包衣家族人数众多势力庞大,又总揽皇家的一应内务,要想一次性彻底拔除也不现实,不过揪出来几个杀鸡儆猴暂且勉强也能起到一个震慑作用。”
年羹尧却有些迟疑,“这事儿到底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
若当真想要下狠手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这事儿显然就不可能善了。
便哪怕如四爷所说“揪出来几个”,那也不是独独几个人,而是几个家族的事。
最后弄个血流成河都不叫夸张。
偏偏,当今圣上年纪越大便越宽容得多,似打定主意要将“仁政”执行到底。
这话他不敢说,胤禛却也能领会到,当即就摇摇头。
“你既是知晓皇上的性子,就应当不难猜测,都能叫他下定决心催债了,足以见得国库的状况已经不容乐观。是以,此时揭发包衣恶行上达天听实则是个再好不过的时机,皇上十有八/九会下狠手惩治。”
年羹尧思索了一番,不得不承认仿佛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又试探问道:“这个‘功劳’爷打算给哪位?”
胤禛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摇摇头,“行事谨慎些即可,不必刻意推给哪个。”
“就放过这个机会了?钱袋子对于十四爷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倘若利用得当,保准儿能叫他们狗咬……”脱口而出才察觉失言,年羹尧尴尬地咧咧嘴,“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机会难得啊。”
“不必,爷不屑于用这等手段。再者说,此事越是低调便越好,若果真非要去陷害他人反倒容易节外生枝,毕竟爷的兄弟们也没哪个是真蠢的,没得再平白结仇。”
“好了,此事无需再提。”说罢便抬脚往门口去,“走罢,回去瞧瞧婠婠和年大人。”
年羹尧只得遗憾作罢,快一步上前替他开了门。
彼时,陪着老父亲闲话家常许久的年婠婠还不曾意识到,她心里那点子尴尬不自在的感觉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殆尽。
只笑得眉眼弯弯,神情亲昵又自然,满是小女儿家的娇态。
冷不丁抬头瞧见年羹尧的那张脸,顿时那笑容就垮了,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肯看他。
“妹妹……”年羹尧苦了脸,凑上前指天发誓,“你二嫂向来是个蠢笨的,好话到她嘴里转个弯儿都能变得刺耳,你可不能偏听偏信误会为兄啊。为兄对妹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倘若有半分虚假便叫为兄天打五雷轰!”
年婠婠愕然,猛然转头便对上他那双真挚的眼眸,一时心绪复杂。
“既然二哥对我只有一片真心疼爱,又为何在我身边安插眼线时时传递消息?究竟我是你亲妹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亦或不过只是二哥你的掌中物可以肆意窥探摆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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