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爷还说等你身子好些了便带你回家看看,这两日看着你仿佛精神了不少,准备准备咱们明日便回一趟罢。”
作为一个侧福晋,这本是一个求都求不得的恩典,尤其是在如今刚刚才被德妃打了脸的情况下,四爷此举分明就是在给她做脸,几乎就是摆明了态度毫不掩饰地告诉旁人他对她的喜爱重视。
正如乌拉那拉氏在马车上所说的那句话,嫁了人的女人荣辱与否只看男人的态度心意,旁人什么都不算。
如此一来便哪怕是做婆婆的德妃摆明不喜她甚至厌弃她,也绝无任何人敢轻视于她,她依旧能够风风光光地坐稳这个侧福晋位子。
的确是再好不过。
然而年婠婠却不大能高兴得起来。
她本就是个半道儿来的,年家不是她真正的娘家,亲人也不是她的血肉至亲,回家……光想想就十分尴尬。
而且她也怕自己被那些至亲看出点什么不对劲来,愈发便不乐意“回”了。
可还未等她想出一个合适的借口推脱,就听四爷又接着说道:“刚好你两位兄长马上又要离京回任上去了,再下一次还不知何时能够相见。”
年希尧任大名道知府,年羹尧更是远在四川做封疆大吏,此次也正是因她嫁给四爷才得以回京几日,寻常轻易就甭想瞎跑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若还找寻借口拒绝显然就不太合常理了。
年婠婠只得做出一副惊喜的表情,随即迟疑道:“可……这样仿佛不太合规矩,会不会叫人抓着话柄说道您?再者还有福晋……”
话出口才反应过来似有些上眼药的嫌疑,遂赶忙找补道:“福晋为人宽容和善,待妾身亦极好,出门在外处处维护教导妾身,妾身实在不愿因自己的缘故再叫福晋颜面受损。”
“你不必担心,左右不过是家事罢了,再者这也不算是正儿八经的回门,没那么多讲究说道。”
正经回门的日子都是在成亲的三日之后,眼下显然已经超出了时间,真要想掰扯,也有的漏子可钻。
“至于福晋……”胤禛沉默了片刻,说出了一句奇怪的话,“你也不必担心什么,她不会恼的,只怕她比你自个儿都希望你能盛宠无双。”
年婠婠傻了眼,下意识脱口而出,“怎么会?”
然而胤禛却不再解释什么,只道:“时间长了你就知晓了。”
得,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再没了任何借口的年婠婠只得言不由衷地接受了这份好意,一面做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一叠声吩咐奴才收拾礼物,一面私心里却恨不能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才好。
虽说她也不是夺舍来的,来的时候身体里便没了魂魄的踪迹……这种情况不出意外的话原主应当是早已经死了。
可不管怎么说,面对人家的至亲却总难免底气不足,本能地排斥。
这头菖兰院忙得热火朝天,一众奴才都是喜气洋洋的活像捡着大元宝似的,那头消息便已经迅速传遍了整个雍亲王府。
旁人倒也还罢了,独有那么个人可是真真被气了个半死。
伴随着一声闷响,一只木头盒子猛然被扫落,里头的燕窝也随之散落一地。
桂香慌忙蹲下拾取,一边苦口婆心地劝道:“格格快消消气儿,这可是德妃娘娘赏赐下来的东西,若传出去叫娘娘知晓了,非得恼了不可。”
“这种品相的东西也就是拿来糊弄糊弄人罢了,平日里只怕也都是进了她跟前那些宫女嬷嬷的肚子,谁稀罕呢。”钮祜禄氏嗤之以鼻,脸蛋儿泛红神情颇为羞恼。
她出身不高,是不曾就见过什么好东西,但先前她却看见过福晋吃的燕窝长什么样子。
形状极其完美好看不说,连色泽都异常白皙剔透,一瞧便知必定是上上品的东西。
再瞧瞧眼前这些,打一眼瞧过去便是各有各的形、各有各的不完整,中间甚至都能看见裂缝,色泽也不那么白皙诱人。
分明就是次品,难怪如此大方。
便是再不懂,她也知晓高高在上的德妃娘娘必然不会吃这种品相的燕窝,保不齐就是留着打赏奴才笼络人心使的。
而今这份“恩典”却给到了她的身上,简直就跟一巴掌甩在她脸上似的,怎么瞧都像是在嘲讽她不配,着实叫人生恼。
桂香无奈地叹了口气,“您可小声些罢,仔细隔墙有耳。若格格实在不乐意吃这燕窝,奴婢收起来便是,何必为此置气呢。”
“收什么收?赏你了。”钮祜禄氏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是不馋这东西,但只要一想到这其中暗藏的讽刺她便膈应得慌,难以下咽。
想到这儿,钮祜禄氏忽的嘴角一翘,勾起一道鄙夷的弧度,“那个整天就知道吃吃吃的憨货怕是这会儿已经着急忙慌叫人给炖上了,指不定心里头如何感恩戴德呢,一会儿你记得去提醒她一声,别傻不愣登地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言下之意不过是在暗讽耿氏眼皮浅没见过好东西罢了。
随后,钮祜禄氏又将剩下的赏赐都一一打开瞧了瞧。
从药材补品到衣裳料子、金银首饰都有,却无一例外都是跟这燕窝差不多品级的东西,说好不算顶好,说不好罢又都是常人求之不得的。
毕竟再怎么说也是从宫里出来的,太次的东西也压根儿就不可能有机会送到德妃的手里,更不可能被她拿来赏赐儿子的后院。
那不是打谁的脸,是丢她自己的人。
钮祜禄氏嫌弃这个品相不如福晋的,嫌弃那个成色普普通通……嫌弃这嫌弃那,却也不想想她自己的身份。
一个格格罢了,赏赐下来的已是远超她能够拥有的规格,却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还妄想跟这个比跟那个比。
听着她喋喋不休的抱怨,桂香的心里实在是无奈极了,有心想要劝劝吧,可想到她的性子还是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说再多也不过是白费口舌,还平白遭嫌弃,何苦来哉。
而得不到回应的钮祜禄氏却也丝毫不在意,清点完之后反手便是一推,冷笑道:“有人得了点次品货色便已是天大的恩典赏赐,有人却能叫最重规矩的爷们儿为她打破这规矩,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呢。”
不就是生了张勾人的狐媚子脸吗?有什么好得意的?
“大师亲口断言我这胎是个有大造化的,到时候……我倒要看看那个病秧子能得意到几时!”
桂香脸色一白,“格格小声些罢,这话传出去要招祸的!”
钮祜禄氏就是一时情绪上头太激动了,倒也不是真傻,被这么一提醒也不免有些后怕了。
不自在地抿抿唇,瞅了眼那些补品说道:“都收拾好一会儿送给耿格格去,我不爱吃这些,可巧她胃口是愈发好了,估摸着一份不够她吃的。”
“对了,回头每日里将我的份例分她一些,她那肚子里就跟揣了只馋虫似的,整日里就没个喊饱的时候。她与我前后脚进府,又差不多时候怀上,着实缘分不浅,这种关键时刻能搭把手就搭把手,别叫她娘儿俩委屈了。”
想到耿氏那一天一个样儿的身材以及已经被太医严令控制的大肚子,桂香不禁打了个寒颤。
……
翌日大清早,收拾齐整的年婠婠与四爷一同踏出了菖兰院。
谁想才走了没几步,后面的玉嬷嬷突然出声说了句,“侧福晋走慢些罢,您身子娇弱,走得这样快一会儿又该喘不上来气儿了。”
年婠婠被说得愣了一下,暗道这步行速度也不叫快啊,毕竟踩着那老高的花盆底儿呢,想快也快不了不是。
这是在暗示她什么?
“那就慢些罢,不着急。”
许是因才起床不多时的缘故,男人的声音还略微带了些许沙哑的感觉,较之平时更添了几分磁性。
正在耳朵发痒之际,冷不丁一只大手袭来将她的手紧紧包裹住,带着份不容拒绝的强势霸道。
年婠婠下意识往旁边扫了他一眼,这才突然惊觉问题所在。
在这个封建年代,男女尊卑之分尤其严苛,出门在外女人是不能与男人并肩而行的,总要稍稍落后半步以示尊敬谦卑。
而她却一直无意识……也或许说是下意识,与他肩并肩走在了一处。
这显然并不符合这个时代的所谓规矩。
也难怪玉嬷嬷突然那般言语。
只不过,这位爷究竟是发现这个问题不曾?
突然牵了她的手一道儿走又究竟只是想牵,还是无声在表达什么?
年婠婠一时间有些捉摸不透,不过既然这男人没说话她自然也就乐得装傻充愣,好端端的谁乐意低人一等啊。
上了马车正要出门之际,忽而却听见外头奴才喊了声“三阿哥”。
胤禛立时就叫停了马车,掀开帘子一瞧……
四目相对的瞬间,年婠婠亲眼看见弘时那张脸由红转变成了纸一般的惨白。
“大清早你怎么偷偷摸摸从外头回来?莫非昨儿彻夜未归?”
弘时吓得魂儿都飞了,嗫嚅着半晌吭不出个声儿来。
胤禛脸色一沉,厉声质问,“昨夜究竟上哪儿去了?”
“八……八叔!”下意识脱了口之后,弘时索性两眼一闭闷声道:“儿子在八叔家过夜了……”
一瞬间,胤禛的那张脸就跟结了冰似的,方圆百里之内恨不得都要冰冻三尺。
年婠婠一面不由挪挪屁股离远了些,一面暗道糟了个大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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