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弃钮祜禄氏太会闹腾太轻狂是假,之所以高高在上的德妃娘娘能从犄角旮旯里扒拉出来这样一个小格格,不过是想要借此敲打乌拉那拉氏罢了。
一个出身不高颜色又不算多好的小格格凭什么能这样蹦跶?
因为四爷子嗣太少,人家又好福气怀了身孕,母凭子贵有恃无恐。
又说什么“若老四敢因此而跟你甩脸子”,无疑是在进一步暗示子嗣的重要性,甚至哪怕是一向重规矩并且尊重嫡妻的四爷也极有可能会因此而偏袒过去几分。
德妃的每一句话几乎都在明晃晃地告诉乌拉那拉氏——孩子就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底气和依仗。
偏偏,乌拉那拉氏膝下无子。
与寻常普通大户人家不同,在皇家哪怕是嫡福晋不能生养,只要这个人不曾犯下什么不能宽恕的大错,那她的位子便始终是能稳稳当当坐着的,绝不可能轻易出现什么休妻之事。
可地位稳是稳了,内里依旧是一地鸡毛罢了。
德妃所说钮祜禄氏生了儿子就敢爬到乌拉那拉氏头上作威作福,这句话其实还真不算是危言耸听,要不然那些皇子福晋为何都拼了命想生儿子?
大福晋为了生个儿子连自己的命都交代进去了,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
八福晋为了要儿子也是十数年如一日拿苦汤子当水喝,各种偏方没完没了地折腾自个儿。
其他几位福晋也是各有各的苦。
没法子啊,若是没有儿子的话,底下的小妾庶子都能翻天了。
更可怕的是等男人一死庶子袭爵,那日子可就更憋屈了,说是泡在黄连水里度日都不叫夸张。
都说伤人不伤脸、揭人不揭短,偏偏德妃就是当着面儿拿刀子在戳乌拉那拉氏的心窝。
图什么?
无非就是将残酷的真相撕扯开来摊在她面前,摆明了告诉她——你一个无子无宠的嫡福晋要想好好尊荣体面地过日子,就乖乖听话,若不然可没有任何人再给你撑腰了!
难怪乌拉那拉氏的拳头都忍不住攥紧了,不幸夭折的嫡长子弘晖可不就是她这个当额娘的一辈子不能淡忘的锥心之痛吗。
眼看着那手背上青筋都凸起了,却没想到短暂沉默过后,乌拉那拉氏还是笑得一脸温婉恭顺。
“额娘如今合该是安心享子孙福的时候,却累得额娘还要为咱们府上的那点子事儿烦心,着实是儿臣的不是。儿臣回去必定好好教训约束她们,万不敢再由着她们胡闹,请额娘放心。”
语气也好神情也罢,一点儿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不得不说,这份心性这份克制力实在是叫人佩服,却也叫人瞧着莫名有些心酸。
若非天长日久地不断磨砺修炼下来,谁能轻易做到这个地步?
“你做事本宫自是放心的,只记得别束手束脚,尽管拿出你嫡福晋的威风来即可。”顿了顿,德妃忽而长叹一声,面露伤感道:“距离弘晖那孩子离去也有好几个年头了……”
“本宫知晓你伤心,想当初小六……本宫也真真是悲痛欲绝甚至一度心如死灰,可再怎么伤心日子终究也还是要过下去的。你如今也才三十出头,并非就不能生了,还是叫太医好好调理调理,若能抓紧时间再怀一个才是再好不过。”
“咱们女人这一辈子,娘家也好男人的宠爱也罢,那都是虚的,随时都有可能会轰然坍塌,唯有子嗣才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根本啊。”
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听得乌拉那拉氏的眼眶都红了,不禁哽咽道:“额娘说的是,只可惜儿臣是个没用的,恐怕这辈子是再没那个子女缘了。”
说着,拈起帕子拭了拭眼角,看起来伤心极了。
德妃见状顿时一脸懊悔,叹道:“倒是本宫的不是了,没得说起这些恼人的话招惹你。快别哭了,回头老四一瞧还以为本宫欺负你呢,该找本宫算账来了。”
乌拉那拉氏“扑哧”一笑,嗔道:“额娘这话若叫爷听见他可是该伤心了,谁人不知咱们爷最是敬重您啊?平日里得口新鲜吃食都恨不得叫儿臣立马颠颠儿地给您送来,儿臣都怕额娘瞧见嫌弃寒碜。”
谁曾想,听罢这话德妃的脸子却是掉了下来。
“他敬重本宫?都将他嫡亲的外祖父和舅舅们逼得要去上吊了,他的眼里哪里还有本宫这个额娘?哪里还有什么骨肉至亲的情分?那就是个面冷心更冷的不孝子!”
这话可就太重了。
乌拉那拉氏几乎是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慌忙下跪诚惶诚恐道:“额娘息怒,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爷决计不是这种人啊!”
一直隐身的年婠婠见此情形也只得跟着跪了下来,附和着喊了声“额娘息怒”。
“哼,本宫还能冤枉了他不成?”发完了火,德妃忽而话锋一转,面露苦楚道:“本宫并非那不明事理之人,此事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欠的也是国库的银子,该还自然应当还。”
这么一找补,连丁点儿可指摘的地方都没了。
接下来才是正题,“只是家里不比那些世家大族底子丰厚,整整三十万两银子上哪儿能说拿就拿得出来啊?便是变卖家当也需要时间是不是?如何就非要逼紧到这个地步?多给点时间怎么就不成了?”
三十万两确实是一笔巨款,估摸着朝堂上下也没几个胃口这样大的了。
若是旁人家说一时半会儿凑不齐勉强还能信几分,可乌雅家?
年婠婠还清楚地记得昨夜四爷在她耳边的冷笑,以及那咬牙切齿恨不能吃人的架势。
别看这些包衣干的都是那伺候人的活儿,大多达官显贵都没个正眼瞧他们的,只觉他们都不过是奴才秧子罢了,是不值一提的下等人。
可事实上,大清打从入关以来便将衣食住行等各个方面的内务都交给了这些包衣家族,且还是全然信任几乎毫无保留的。
经过几十年的发展下来,这些包衣家族在宫里的关系势力可谓盘根错节发展迅速,从中捞取的油水更是常人不能想象。
毕竟那可是连贡品都敢私自截留的硕鼠,一个鸡蛋报一两银子算什么?
毫不夸张地说,大清这上上下下所有人里头,谁穷都穷不到这些包衣家族,看似不起眼的包衣奴才,保不齐那家里的府邸比一品大员还豪奢呢。
三十万两白银对于乌雅家不能说九牛一毛吧,却也远不至于如此犯难,更何况四爷为了表示一份心意,直接便揽下了其中十万。
做到这个份儿上还能不满足,也只能说贪心不足蛇吞象了。
但凡不是个傻子都不难听出来,德妃这话可万不能信以为真,今儿若应了她多给点时间筹钱,明儿就能明日复明日,到头来不出意外的话还得是四爷想法子自己搭进去。
更何况,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后续其他人就不好办了。
所以无论如何乌拉那拉氏也是不敢应这话的。
沉默片刻,不禁苦笑着说道:“若真有法子,爷何至于如此呢?前两天儿臣的娘家……兴许额娘应当也已听说了,活一辈子都难得一见那等稀奇事儿,想来儿臣早已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不瞒额娘说,儿臣这心里其实也不是个滋味儿,可那又有什么法子呢?说怨爷,可爷那也是被撵着在往前头走,身不由己啊,若连咱们这些最亲近的人都不支持他帮衬他,哪儿还能指望旁人乖乖配合呢?”
“额娘伴驾多年也深知皇阿玛向来是个心胸宽广的仁君,是真正的爱民如子,倘若不是逼不得已,如何都不会有此指令,由此也足以想见此事的重要性。倘若爷不能尽快办妥这桩差事,皇阿玛那边就没法儿交差了,定然要担责受罚的,国库出点什么岔子更是足以动摇江山社稷的大事,谁也担待不起。”
“额娘素来最是善解人意温柔体贴不过,万不能因误会而与爷产生隔阂,爷并非不敬额娘不敬母族,而是实在万般无奈啊。”
德妃顿时被堵了个哑口无言,心口阵阵闷疼,暗道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跟老四一样都是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眼瞅着拿捏不住乌拉那拉氏,德妃便目光一转,若无其事般从年婠婠的身上划过。
蓦然长叹一声,“你也是不容易,堂堂嫡福晋沦落至此……所幸年家着实家产丰厚又为人厚道,还肯在关键时刻搭把手,不曾叫你家里丢了面子又丢里子,也算是万幸了。”
说完便没了下文。
一阵诡异的沉默之中,年婠婠终于后知后觉地品出味儿来了。
合着这位是在跟她伸手要钱呢?
这么说也并不恰当,确切来说应该是——这位尊贵的皇妃娘娘正拐着弯子暗示年家主动为她老人家分忧解难呢!
闹了半天,方才看似敲打乌拉那拉氏的那些话,以及后续什么家族、宠爱不靠谱的言论其实也是顺带在点她呢?
又或者说,是想叫她这个新上任的侧福晋产生危机感,最好是上赶着跟嫡福晋打起来努力讨好婆婆抢夺婆婆的支持维护?
真真是八百个心眼子,肚子里这么多弯弯绕绕也不怕肠子打结咯。
年婠婠忍不住暗暗白了一眼,头都不曾抬一下,打定主意装死。
就是蠢笨听不懂弦外音怎么着吧,有本事尊贵的皇妃婆婆就豁出去脸皮直白开口索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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