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婚前财产协议

  叶陶的伯父在这年四月突然中风,被送进了医院。

  老人年近七旬,老伴儿前几年就没了,他又无儿无女,平时独自一人住在一套建于上世纪90年代的不足50平米的小单元房里。

  幸亏是在上楼梯时发病倒下的,很快就被邻居发现了。

  叶家没有别的近亲了,只有叶茂两口子出头照顾病人。病人吃喝拉撒洗澡翻身全部靠人帮助,叶茂两口子毕竟都是过六十的人了,医院家里来回奔波,一个多星期下来他们就深感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又心疼一天120元的护工费一直不肯请个护工。叶陶看看父母实在扛不住了,下班后时常赶到医院替换父母,叶美兰也隔三岔五地抽空往医院跑。

  沙当当感到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全家都被拖得疲惫不堪,她出钱请了一个夜班看护,大家晚上才算能睡上安生觉。

  叶茂再三地告诫老婆,美兰说的那件事,说不定根本就是她疑心生暗鬼!你要是不想让叶陶难受,就不要乱说话——话虽如此,老太太总要想到跳上饭桌盯着人家好菜的癞蛤蟆,她实在没法装出和从前一样的态度来对沙当当。叶美兰讨厌沙当当,她至少可以选择不和沙当当打交道,而老太太却没这个便利,中间还隔着个蒙在鼓里的儿子,面子上的往来总是难免的。于是她变得冷淡了很多,和沙当当能保持距离就保持距离。沙当当也感觉到了老太太的变化,但她天生神经粗大,误以为老太太的态度是因为叶家有病人,操心又受累的缘故。

  折腾了一个多月,中间似乎有些起色,但最终人还是走了。老人临终前立下遗嘱,把自己的房子留给了兄弟的儿子叶陶。

  对此美兰虽然不能说没有一点失落,但也没有太大的意见。叶家的价值观如此。

  孙建冬听说后也只是一笑了之,他对叶家向来没有任何指望,只要他们别过多地影响他的生活就行了。

  叶陶继承的这套房子位于东风东路靠近农林下路的位置,附近有省一级的名校育才小学和先烈中学。沙当当马上找房产中介打听了一下,回家高兴地和叶陶说:“别看这套房子又小又旧,这可是带学位的房子!能值六十万呢!比你父母那套房子强!”

  叶陶还有点信心不足,他说:“你没见过那套房子,以前我伯父一个老人家住在里面,弄得家里乱七八糟,卖相不好的!”

  沙当当说:“唉~~~~你不算算,光是小学和中学的择校费都要多少了!而且那一带生活多方便呀!闹中取静,出门就是繁华的商业区,房子离地铁又不远!六十万那是闭着眼睛卖的!孔令仪和杨瑞都说,很多人买那里的房子根本不是真要住,就是为了小孩落个户口上学用的。”

  叶陶跟父母一说,两个老人都没有想到这么个又小又旧的单元还能值六十万,不由大喜过望,老太太忙嘱咐叶陶道:“别跟你姐说这个!”意思免得刺激未得一文的叶美兰。

  等到诸事料理停当,已经是七月底了。

  叶陶想想,和当当处了快两年了,如今我名下有了60万的财产,谁还能说自己是吃软饭的?何不结婚呢?

  晚上他头脑一热,果真问沙当当,“我们去打证吧?”沙当当也觉得此事可行。两人一拍即合,当即热烈缠绵以示庆贺。

  事毕,沙当当撒娇道:“叶陶,咱们打了证之后,我这房子可就一半儿归你了!你就没点感受吗?”

  叶陶亲她一下,极尽表白之能事,唱歌一样地说:“怎么没有感受!我觉得老婆对我特别好!没你,说不定我现在还在糊里糊涂地混日子呢!老婆不但鼓励我找到了稳定的工作,还慷慨地和我分享房子的产权!你不但对我好,还对我父母好!总之,我要把我的一切都奉献给老婆,和老婆分享!”

  沙当当拿手指在叶陶胸前轻轻划过,一面娇笑道:“当真?那你打算怎么奉献怎么分享呀?”

  叶陶头脑一热,光着膀子跳起来,刷刷刷一气呵成,当场写了一份东西给沙当当,声明自愿将名下的婚前财产与沙当当共享。

  沙当当接过来看了一遍,她知道,虽然没有经过公证,也算得上是成型的婚前财产协议了。

  自从叶陶得了伯父的遗产,他母亲的心态发生了一些变化。老太太的腰杆挺直了不少,对于儿子和沙当当婚事的不情愿也愈发强烈了。就连一力主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叶茂,对沙当当也不再那么器重了。

  因此,当叶陶告诉父母准备打结婚证的时候,叶茂就劝说道:“叶陶呀,你还年轻嘛。何必着急呢!男人只要自己有本事,大丈夫何患无妻哩!”

  叶陶解释道:“再过几个月,我和当当就都满28了。我是男的,结婚早一点晚一点都无所谓,不过对当当来说,女孩子28岁也该考虑嫁人了。”

  老两口面面相觑,顿了顿,叶茂说:“结婚是人生大事,太过匆忙潦草,对女家也不好交代是不是?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老太太帮腔说:“阿陶呀,你伯父可是把房子都给了你!他去世还不到两个月,你还是再等一年吧!不然的话,我们这心里对你伯父也过意不去呀!”

  老太太这个理由对叶陶起到了很好的劝阻作用,他这时候也感到,逝者方去,亲人即歌,好像说不过去。他笑道:“那好,我回去跟当当商量一下。结婚的事情暂且搁一搁。”

  第二天,叶美兰上班时候接到母亲的电话,听说叶陶打算跟沙当当结婚,她再也忍不住了。叶美兰并不确切地知道伯父留给叶陶的房子能值六十万,但是房子总归是房子,好地段总归是好地段,一个有房子的美男子,又有正当体面的职业,不算钻石王老五,起码也算黄金王老五吧。

  叶美兰这回是豁出去了,她旋风般地冲到叶陶公司楼下,把他叫了出来。一见到叶聊起,叶美兰就来了个竹筒倒豆子,把手机号码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叶美兰有证据的说证据,没证据的说感受。最后她厌恶地引用母亲的比喻道:“总之就是癞蛤蟆跳上饭桌盯着你的菜,它碰没碰不知道,你看着它就已经恶心了!”

  叶陶一直一声不吭地听着叶美兰说。他了解他姐姐的性格,她不会无中生有的。因此他既没有像他母亲那样追问叶美兰有没搞错,也没有像他父亲那样反问叶美兰你打算怎么办。但是叶美兰能清楚地看到,叶陶漆黑闪亮的眼睛里,阳光渐渐地跌落成一地的粉碎。

  叶美兰明白,自从自己说出这番话,叶陶以前那种单纯而满足的幸福感就像糖果那样融化了。可是人生总要受苦,而且,叶美兰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的主要意义,是为了不让沙当当得逞,至于伤害叶陶,那是没办法的——生病就吃药,是药就有三分毒。叶美兰狠着心把话说完,扭头就走。剩下的不关她的事了,想怎么办,是叶陶的问题。

  叶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到下班的。他漫不经心地走在人行道上,看到有一个小男孩,正在路边哭泣,小男孩嘴张得大大的,两只小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哭得很是伤心,他的母亲蹲在他身旁不停地安慰着他。想到故去的伯父对自己的疼爱,想到自己就像一个弱智的败家子,把伯父辛苦一生积蓄的财产,糊里糊涂地分给了骗子沙当当,叶陶不禁鼻子一酸。他觉得自己就像那个小男孩,又伤心又茫然,而他还没有亲人在身旁安慰。叶陶不由自主也张大自己的嘴,恨不能像小男孩一样也放声痛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