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爱的投降

暮色落在男人身上,衬得他身材颀长清瘦,神色淡淡不见情绪,只有一双黑潭似的眼睛直直看过来,如黑色深渊,令人心悸。

他指尖夹一根烟,烟雾袅袅,隔着灰蒙蒙的雾,视线先是沉甸甸地落在林玺脸上,然后微微一偏,掠过齐邑和浅浅,最后又调转回林玺。

他就那样冷冷清清地看着她,隔着那几米的距离,用目光审视她。

林玺僵立在原地。

这几年她已经练就得铜墙铁壁,就算是再棘手的问题,也鲜有呆呆愣愣、陷入大脑空白的窘境。

但此时此刻,和几米外的林启川四目相对,她的脑子就像被什么狠狠撞击过,空白、茫然、恍惚,甚至还夹杂一点自己不曾意识到的逃避退缩。

那些尘封的往事也被撞开,往昔的回忆漫天席地朝她涌过来。

有多少年没有和他面对面?

林玺没有刻意去数过日子,但也知道两人久别重逢,中间隔着漫长的几年光阴。

漫长到……浅浅从襁褓里的小婴儿,慢慢会爬会走,牙牙学语,现在已经是个会卖萌撒娇、每天会甜言蜜语夸“妈妈真好看”的小姑娘。

眼皮垂下,她缓了缓那股极度难受茫然的情绪。

虽然也明白终会有这重逢的一天,但他出现地太突然了,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本来打算,借着这次假期攒够能量,然后回国安静等着,等他主动出现的那一天。

谁料到,他这样日理万机的大忙人,竟然屈尊降贵飞来普吉,就这样出其不意站在她跟前……

林玺当然不认为这场黄昏的偶遇是巧合。

更像是人为的蓄意,来势汹汹,不讲道理。

“妈妈……”

浅浅出声,瞬间打断了她纷乱的情绪。

林玺错愕地低头,对上女儿闪着好奇的大眼睛,浅浅也看到了林启川,甚至一眼就认出了他,仰着小脸提醒妈妈:“妈妈,那个叔叔我见过……”

“什么情况?熟人?”

发声的是一脸懵的齐邑,他完全在状况之外,但只是瞧着林玺那明显仓皇的神色,也嗅出不对劲。

和前任兼哥哥狭路相逢,现任还一脸莫名,林玺从没有想过会有这样地狱级别的一天,要是知道有这一出,她打死也不会出别墅的门,甚至若知道林启川也在普吉,她会马上买机票飞回去,绝不跟他呼吸同一个地方的空气。

齐邑还在等着她,林玺硬着头皮瞥了一眼前方脸色阴沉的林启川,才快速地踮起脚尖,和未婚夫先透个底。

“那人,我哥……”她压着声,囫囵介绍林启川的身份。

只能先简单交代这些,至于其他的,慢慢再说。

齐邑大约懂了。

他当然知道她有个哥哥,当年她赴美,说得好听点是求学,其实是跑到美国偷偷生孩子,背着家里人一意孤行做了单亲妈妈,国内的一切信息包括家庭情况,她都讳莫如深很少提及,只是有时拌嘴,把她惹急了,她会突然蹦出一句:“你是我哥吗?那么爱管我。”

齐邑望向前方这位神情严肃的哥哥。

对方还未开腔,他已经在替林玺祈祷了。

然后齐邑不禁为自己深深祈祷,他和林玺订婚,其实只能算私定终身,两人都没有见过对方的家人,什么媒妁之言,更是没有的事。

林启川纹丝不动,只有指间的那根烟在静静燃烧,这给了林玺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佛她就是那根被禁锢的烟,最后会被他熊熊的愤怒燃烧成灰烬。

“哥——”

时隔多年,她又略带颤意地喊出这个久违的字眼。

“你怎么在这儿?”

她挪动步子,站在他几步之外,平静又疏离地问出口,仿佛她这么多年的离家出走根本不存在,两人只是几天不见。

男人骨相优越,只是一双眼睛透着犀利,语气冰冷地揭穿事实:“你不来找我,我只能飞过来见你了。”

眼前的林玺再不是四年前青涩的模样,阔别多年,现在的她成熟如一颗熟透多汁的蜜桃,甚至年纪轻轻做了妈妈,牵着女儿和未婚夫,她的生命里再也没有他的位置。

林启川无法直面这样的林玺,胸口被什么堵得死死的,于是只能望向平静的海面,只是那目光悠远却凌厉,他正在用成年人的方式默默处理胸臆间那股积攒多年的无名火。

“什么时候回家?”他按捺着问。

林玺不喜欢听到“回家”二字,总觉得这词从林启川口中吐出,无比虚伪。

早在他决定和别人订婚、打算送她去国外几年的那一刻起,她又重新成为无家可归的孤儿,再也没有家了。

对上他锐利凝视的眼睛,她直白又勇敢地拒绝:“我还没想好。”

没想好,也就是不想回。

林启川默了片刻,似乎并不意外会听到这样不知好歹的拒绝,神色冷清地扔掉手里的半根烟,用皮鞋碾碎。

“好,我来替你想,到时我来接你。”

林玺拗着小脸,不情不愿地接受了他的单方面强势。

兄妹之间的气氛僵得不像话,似乎完全到了无话可说、可以一辈子分道扬镳的地步。

浅浅讶异地仰头望着妈妈,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一点都不高兴。

明明刚才吃饭的时候,她还很开心。

浅浅扭过脸,终于找到了妈妈不高兴的源头——这个突然出现的凶叔叔。

林启川也正在看着浅浅,心里那团疑惑放大,他微微蹙眉:“不准备跟我解释一下吗?”

林玺僵了僵,又以最快的速度恢复镇定。

不复刚才的冷淡,她拉着正不知所措的齐邑,语笑嫣然说:“哥,介绍一下,这是我未婚夫齐邑,我们快结婚了。”

太阳已经完全落入海平面以下,只有天边还残存一些余晖,照亮林启川疏淡的脸,他终于正眼打量齐邑,眼中的挑剔几乎不加掩饰。

同样的,齐邑也正在不动声色打量他,两个男人都在用目光掂量对方。

林启川淡淡颔首,“我是林玺的哥。”

“结婚的事,先不急。”他突然语出惊人,“有时间我们聊聊。”

林启川搬出哥哥的身份,成功地仅用寥寥两句话,就令齐邑陷入从未有过的紧张之中。

他到底是没有过任何和未婚妻娘家人相处的经验,底气不足地与林玺对视,不敢造次地点头:“哦,好,大哥。”

好什么好?我说好了吗?

林玺见不得齐邑在林启川面前那么规矩听话,更听不得林启川无视事实,拿出哥哥的身份冠冕堂皇地压人,她歪过脖子,拿异常灵动的眼睛剜齐邑:傻子!他说结婚不急,你就真不急了吗?

她重新对上林启川愈加森寒的脸。

他一定是不习惯她和别的男人那么亲密默契,时间是个手法精明的小偷,就这样偷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哥——”

林玺不再似刚才那般冷淡,嘴角上翘,绽开清丽笑颜,亲亲热热地唤他:“再介绍一下,这是我女儿,浅浅。”

“来,浅浅,别愣着。”

她不去看林启川的脸,只是轻拍女儿的小脑袋,对着正睁着一双好奇大眼睛的浅浅说,“这是你舅舅,叫舅舅。”

浅浅立刻现出吃惊的神情,原来这是妈妈的哥哥啊?她有几个托班同学都有舅舅,她们的舅舅会经常带她们吃好吃的,去好玩的地方,浅浅以前羡慕过别人有舅舅,现在她不用羡慕了,因为她也有舅舅啦!

小朋友对突然出现的舅舅并不抗拒,但是性格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小腼腆,愣愣地看向陌生又有点凶的林启川,又迟疑地看着妈妈,眨巴眼睛,张不了口。

林玺鼓励她:“你不是早就想有个舅舅吗?这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吗?乖,叫一声,舅舅家有个很大的花园,还养着孔雀,舅舅要是喜欢你,说不定能让你去那里玩……”

“林玺!”

一声隐含怒意的呵斥从林启川的喉腔滚出,夕阳余晖在他脸上蒙上一层暗橘色的阴霾,他深黯的眼底藏着只有林玺才懂的愤怒。

“不用急着认舅舅。”

他声色俱厉地盯着她:“孩子的事,你最好私下来跟我解释清楚。”

也许是林启川的语气和表情太过于严肃,吓到了浅浅,浅浅睁着一双受到惊吓的大眼睛,下意识地躲到了妈妈身后,一脸戒备地注视着他。

林启川当然也注意到了,显然也有些后悔刚才语气过重,但作为一个正常男人,很难去接受林玺这般胡闹。

“哥,照理你也快结婚有孩子了,怎么还这么……”

林玺护着身后的小鸡仔,欲言又止地嗔一眼前方怒气未消的男人:“你都吓到我女儿了。”

一句话噎得林启川词穷,只能心事重重地揉了揉皱紧的眉心。

别人来普吉度假休憩,只有他,推掉所有工作,专程飞过来给自己添堵。

几乎一夜未眠,吹了一宿的海风,眼下被她气得,头痛欲裂。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一家三口的画面,像根针似的戳着他的眼睛,随时随地提醒他,他是这里多余的人,并且不受欢迎。

“你最好打消在这里待上十天半个月的念头。”

他临走前仍旧不忘搬出哥哥的身份警告,甚至递给林玺一个称得上严厉的眼神,“我耐心有限。”

说完,他迈开大步,身姿笔挺地朝马路对面走去。

刚才在餐厅的年轻男女早就远远等候在车边,原来他们不是情侣,而是林启川的助手。

年轻的女助手甚至朝林玺笑了笑。

林玺压根笑不出来,只是五味杂陈地目送林启川,看他在打开车门后投来沉甸甸的一眼,那双眼睛里潜匿着太多复杂情绪,以致她如鲠在喉,心情不畅。

不巧,齐邑也正在看她,悄悄研究她。

“先别问,一个字都别。”

林玺深呼吸:“等我想说的时候,我会全部告诉你。”

两人一路无话地回了酒店别墅。

齐邑还有工作要处理,林玺给女儿洗了澡,故事讲了一半,浅浅便呼呼大睡。

她轻柔凝望女儿甜蜜的睡颜,关上了房间的灯。

抓过一件衬衫随意披在身上,海风袭来,披散的长发荡出风情,快步出了别墅,她几乎没有犹豫地右转,目的地是邻幢别墅。

林玺愤怒地按着门铃,连头发丝都在发怒,她需要一个解释,否则她不排除自己会泼妇骂街。

门开了,门后出现林启川女助理忐忑的脸。

林玺盘旋在脑海里的疑团终于散去,但真相是如此不堪。

她暴跳如雷,所有度假的好心情全部被抹去,精致的眉眼染上怒气,一双美瞳因为生气而透亮,像被水洗过的玉石。

“他人呢?”她绷着声,“让他出来!”

女助理当然看出她动怒了,好声好气解释:“林小姐,老板直接去了机场,现在已经登机回国了。”

林玺美眸圆瞪:“所以他让你留下来监视我?”

“不是不是,林小姐你千万别误会。”

面对林玺的质问,女助理慌忙摆手,表情很是紧张:“我下周开始休婚假,来都来了我就不走了,我先生正在过来普吉的飞机上。”

“老板同意我提前开始休假。”她又补充一句。

虽然对方的理由合情合理,但这丝毫不能减轻林玺的愤怒值。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不想再跟他的人啰嗦半句。

今晚海边风大,海浪掀起半人高。

林玺的裙角被狂浪的风掀起,露出白皙纤细的小腿,同样被吹乱的还有她的头发,迎着海风的她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女疯子。

“林启川,你这个混蛋!”

夜幕下,她对着无垠的大海纵声尖叫,用尽所有力气歇斯底里:“你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