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伸手不见光亮,有时候连月光都会藏匿于云层的半山腰。
提着灯笼用以照明前路的明黛又一次险些要被表哥颠簸着摔下来的时候,开口道:“表哥,要不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的。”
不说山路陡峭险峻,单凭夜间行走这一条就足够危险重重,何况是背上还背着另一个人。
“不行,山路那么难走,你的脚还崴到了,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走。”两条腿都直打哆嗦的周淮止咬着牙拒绝,生怕她以为是自己觉得她重,憋红了脸用力的将她往上掂了掂。
“表妹你那么的轻,我背着你走根本感觉不到任何重量,你平时还是得要多吃点才行。”
明黛见表哥不同意,只能转了个说法,“表哥,要不我们先在旁边休息一下吧,等天亮了在下山,要不然夜里走着难免会遇到危险。”
周淮止刚要说不用,结果没有注意看脚下的路,本就打着哆嗦的腿一个站不稳,一脚连人带滚的往下摔。
灯笼里微弱的光亮也跟着彻底熄灭,连带着周围都变成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入了夜的城内仍是一片喧闹的灯火通明,高楼千灯照碧云,低处轻歌慢舞。
走到垂柳堤岸旁,蹙眉凝神的燕珩只觉得没由来的一阵烦躁,就连他的脚都三番两次的想不受控制的往某一个对他来说讨厌的地方走去。
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犯了癔症,要不然怎么会总是想起那张讨人厌的脸。
拿了两张面具问他意见,结果他一直都没有理会自己的林婉娘顿时不高兴起来,“阿珩,你今天怎么老是在走神啊,我和你说话好几次了,你都没有听见,你在这样,小心我生气不理你了。”
“抱歉。”燕珩伸手摁了摁酸胀的眉心,“可能是今天有些累了吧。”
听他说累了,林婉娘善解人意的说,“这样啊,要是阿珩累了,我们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不用,我答应了今天要陪你,怎么会忘了。”喉结不自然滚动的燕珩刚说完这句话,眼前就浮现出一个穿着沧浪色月褶裙,髻别珍珠簪的少女正站在灯火阑珊下。
把手中的狐狸面具递给他,又见他迟迟未伸手去接,眉眼一弯的伸手在他眼睛前晃了晃,“喂,你该不会是刚才吃太辣,把你脑子辣傻了吧。”
“可是我不能因为你累了还让你强行陪我,这样对你来说不公平。”林婉娘仰起头,握住他的手,很是心疼地说,“阿珩,我和明黛姐那样永远只会为自己着想的自私女人不一样,我会心疼你。”
——
从短暂的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明黛想到前面摔倒时护着自己的表哥,着急地往四处张望着寻找他的身影,“表哥,你还好吗。”
“表哥,你有没有事。”
不小心滚下了草沟里的周淮止疼得发出一声闷哼,捂着快要摔得成六瓣的屁股,龇牙咧嘴的报着平安,“表妹,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担心她会过来,急忙喊道:“我旁边有太多碎石头了,你先不要过来。”
更恨自己百无一用是书生,要是自己平日间能多锻炼一下身体,也不会在表妹面前那么丢脸。
因为周围太黑了,还是深处在杂草横生,一不小心就会踩空坠崖的半山腰中,明黛也不敢轻举妄动,便说,“表哥,你旁边要是确定安全的话先不要挪动,等明日天亮了我们在下山。”
周淮止想要说不用,掌心和小腿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疼,抬头看天,乌云已是遮住了月亮,这下子别说下山了,怕是连路都看不清。
只能挫败地叹了一口气,“现在也只能这样了,我们那么晚还没回来,晚点姑妈姑父他们应该会派人来找我们的吧。”
“嗯,不过晚上更深露重,表哥你最好不要睡过去,知道吗。”
“明白!”
东方泛白的那一刻,山涧雾气忽浓忽淡,草尖树叶上的露珠被一阵清风吹得滚滚而落。
夜里气温偏低,明黛为了抵抗夜里的山中寒气尽可能的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并保持着清醒不能让自己睡过去。
因为一旦睡过去,谁都不能确定在那么低的温度下,是否还能醒得过来。
他们两人一晚上没有回来的事惊动了爹娘他们,比黎明先一步抵达的是前来寻人的家丁。
她失踪一事,又是在即将成婚前失踪一事不宜闹大,就连派人来寻的家丁也是暗中寻人。
衣服经过那一摔后,彻底脏得不能穿的明黛本来是打算去铺子里买成衣的,未曾想马车里已经备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给她换洗。
除了衣服,打开暗格,里面还放有垫饥的糕点,明黛想到为她准备这些的母亲,心里涌上一阵澹澹暖流。
低调得不让任何人发现的明黛刚回到清芸院,就被哭得眼睛都红肿了的桃苒扑着抱了个满怀,扯着嗓子哭得撕心裂肺,“呜呜呜,小姐,你昨晚上去哪里了,奴婢找了你一晚上都没有找到你,奴婢都要吓死了。”
“奴婢就不应该让小姐你一个人去的,奴婢就应该陪着你一起去。”
被她哭得眼泪鼻涕都快糊了一身的明黛好笑地取出帕子帮她擦眼泪,安慰道,“好了,你别哭了,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吗。”
哭得都要吹出鼻涕泡来的桃苒仍是抱着她不撒手,“不行!除非小姐你得要答应我,以后不能再把我丢下了,要不然奴婢会伤心难过的。”
明黛觉得自己要是不答应她,她保证能哭得把院子都给淹了,“好,我保证不会在有下次,可以了吗。”
桃苒这才破涕为笑,扭扭捏捏的松开她,“那还差不多吗,小姐你肯定饿了,我去给你准备吃的来。”
“去吧。”
沐浴后,人却没有半分胃口的明黛更是累极了的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没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马尾高束的红衣少年踩着月色翻过开满迎春花的院墙,抱着一大捧红梅,曲指叩响了她的窗户。
耳根红透了的少年握拳置于唇边轻咳一声,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说———
“皎皎,你等我回来娶你,我一定要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新娘。”
“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哦,知道吗。”
许久没有梦到以前的事的明黛猛地从梦中惊醒,因为这个梦实在是过于美好了,美好得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几乎是残忍。
因为越回想到以前的事,她越舍不得放手,也贪恋着他给予自己的美好。
她本可以大度的容忍他和林婉娘的事,可是在见过他对自己全无保留的爱意后,又怎会允许他将自己的爱分给另一个女人。
她也不允许自己成为那么一点儿美好的俘虏,最后成为一个深闺怨妇。
因为做了那么一场梦,她也没有了丝毫睡意,又不想坐在床上孤独的等着黎明的到来。
遂散着头发,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
来到青螺贝壳梳妆台前,弯下腰打开最里面的一层抽屉,取出里面的一个紫檀木如玉百缠箱。
箱子的锁是由黄金打造的小金锁,明黛寻来钥匙把箱子打开后,指尖蜷缩了片刻才取出里面的来信。
信是从他领兵剿匪那日起,每周不落派人送来的。
并不是一天一封,而是七天寄来一回,一天一封等她看完后,就会寄来新的来信。
这样她一天看一封,相当于他一天给自己写一封信。
盘腿坐在地上的明黛借着暖黄的烛光,把盒子的信一一打开。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我来到这里了,这里可真冷啊,那风吹到脸上跟刀子划过脸一样,还好你没有跟来,因为我舍不得让你吃苦,不过这里的蜜烤羊肉和梨花白挺好喝的,我想让你也尝尝。
皎皎,你怎么都不在信上说想我的,你都不知道我一天要想你多少遍,坐着想你,吃饭的时候想你,睡觉的时候想你,连路上看见了一片云我都在想你。
啊!这破地方我待够了,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我真的好想你啊,皎皎。
皎皎,最近那群天杀的土匪一直小分队小分队的来搞偷袭,等我抓到他们,看我不把他们的脑袋给拧下来当球踢!
等拆完最后一封信的时候,她才发现兰花缠蝶铜台上的蜡烛不知何时流干了泪,落了满地斑驳泪痕,晨曦微光从十字海棠窗棱照进来,驱赶着黎明前的黑暗。
原来不知不觉中,天已经亮了。
端着热水进来的桃苒瞥见小姐惨白的脸,还有烧成灰烬的一堆书信,险些被吓了一跳,“小姐,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差啊,该不会昨晚上一晚上没睡吧。”
许是一夜没睡,连人都变得迟钝了的明黛缓缓地伸手抚摸上自己的脸,她的脸色真的有那么糟糕吗。
动了动压得发麻僵硬的腿,起身来到铜镜前,才发现桃苒的话说得很含蓄的委婉了。
因为她现在的模样看起来不但糟糕,更像是一个鬼。
披头散发,小脸惨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唇瓣却是嫣红得像搓了干胭脂后裂开,眼底还带有一抹淡淡的青色。
还没等明黛适应镜子里的女人是自己时,有丫鬟来报,说,“小姐,柳小姐递了请帖给你,说是今日要请你去游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