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黛跟着刘嬷嬷往杏雨轩的路上走去时,不解地问道:“母亲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刘嬷嬷摇头,“至于什么事,得二小姐你去了就知道了。”
等来了杏雨轩,又被告知,母亲不在院里,在小厨房里。
明黛后知后觉中才反应过来,原来今日是三月十九。
每年的这一天,不擅厨艺的母亲都会来到小厨房亲手做上一份绿豆糕,也独独只做绿豆糕,就连这前后几天里,母亲的心情也会变得格外低沉,每当她想要问的时候,身边的人又都是一脸忌讳莫深,久了,她虽然仍是好奇,却不会在问。
正用襻膊将宽袖缚好的明夫人听到了从门边传来的脚步声,微微仰头,对着门外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来了,正好过来帮我揉下面。”
“这就来。”明黛先是系好襻膊,又净了手后才来到桌前,一连取了好几个鸡蛋打碎后揉进面粉里。
小时候的她个小,力气小,都没有案板高,母亲就抱着她来到小厨房学习做绿豆糕,也不强求她真的会做,只是在旁边帮忙递个鸡蛋什么。
而母亲也从一开始做出来的不是绿豆糕齁甜得难以下咽,就是挤压不成形,在到如今已是有模有样。
明黛抬起头,对上母亲不曾留下岁月痕迹的脸,和那越发让她感到失控的恐慌感。
因为母亲给她的感觉总是淡淡的,无论是对爹爹,对她,还是对任何事都淡淡的,好像任何事都不能提起她的在意,勾不起她多余的情绪波动,以至于她总担心,哪天母亲突然消失不见了该怎么办。
明夫人把绿豆糕放进蒸笼里蒸时,抬头看了心事重重的女儿一眼,状若无意的提起,“无论你想做什么,只要不是伤天害理,违背道德天伦的事,母亲都支持你。”
这一刻,明黛觉得母亲好像什么都知道了,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提点的她。
母亲要是真的知道了,会不会觉得她过于冷血了,连那么多年的感情也能说舍弃就弃。
明夫人看了她一眼,“好了,等下的步骤我来做就好,别忘了再过不久就到你的婚期了,嫁衣可绣好了。”
明黛顿了顿,随后摇头,“还差一点。”
得知他失踪那日,她正在绣嫁衣上的鸳鸯,手一抖,针扎指尖,不小心滴落了一滴血在鸳鸯的眼睛上。
嫁衣沾血为不详,她只能重头新绣。
直到目送着女儿的身影离去,整个人像是被笼罩在晚秋寒风中萧瑟的明夫人方才转身回了屋子。
刘嬷嬷跟在身后,不由叹了叹,“夫人,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该放下的也应该放下了。”
明夫人扯了扯嘴角,一双眼儿像失去了焦距,“我知道,但我试过了,发现自己还是放不下。”
转暖的四月天,因着夜里落下的一场蒙蒙细雨再度转了凉,连檐下偷偷结好的蜘蛛网都蒙上了珍珠粒。
明黛昨日答应了要和小妹出门逛街,本以为她在正午才会过来,结果一大早就来了。
“怎么那么早,可是馋外面的零嘴儿了。”才刚起来的明黛忍不住打趣道
“二姐姐真聪明,怎么猜到我想要去吃张记的水蒸包,他家的水蒸包我想吃好久了,结果姨娘一直不肯带我去吃。”明芷从碧玉双绣红梅屏风后钻出小脑袋,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
“二姐姐你快点起来啦,然后我们去吃好吃的水蒸包。”
春日微凉,何况是晨起白雾朦胧时。
随着马车行驶,总会有不解风情的春风掠开小帘,露出一二两闹市热闹。
途经一闹市口的时候,耳边忽然炸开一道娇俏轻柔的女声和恣意张扬的男声,也令明黛有过片刻恍惚。
她想要说服自己应当是听错了,可那只手却不受控制的抬了起来,并往那时不时被微风吹起,露出几许阳光的雨青蜀锦帘伸去。
掀开帘子,她从小小的格子窗里看见的是正背对着自己,温柔的给林婉娘喂食的燕珩,也让她的心脏跟着一紧。
“好吃吧,这可是我从小到大最喜欢吃的馄饨铺子,除了你,我没有带过任何人来吃,就连我母妃父王都没有。”眉眼张扬的少年担心馄饨会烫到她脆弱的口腔,先舀起一颗吹凉后才递到她嘴边。
见她吃了,笑得傻气得只见牙不见眼,“要是你喜欢吃,以后我天天带你来。”
“那你以后会不会带别人来啊。”
“噗嗤,皎皎放心好了,除了你,天底下可没有第二个人值得我带她来吃这家馄饨。”
“唔,你要问为什么吗,自然是因为皎皎是我媳妇,我媳妇值得拥有世界上最好的一切,比如我。”
少年的誓言仍如昨日在耳,以至于明黛都以为自己看错了,要不是看错了,否则为什么会看见他带着其她人去吃那家的馄饨。
“停下,靠边停!”
赶车的福伯以为是小姐要买什么东西,不敢耽误的将马车靠边停下。
明黛甚至等不及马车停稳,就推开门槅往下跳。
等她小跑着来到馄饨摊前,那里已经没有了她所熟悉的那道背影,也让她松了一口气。
他说过的,他只会带自己一个人来这里吃馄饨,所以刚才肯定是自己看错了。
馄饨摊老板瞧见她,笑着打召唤,“明二小姐你刚才怎么没和世子一起来啊,刚才世子和另一个姑娘一起来吃的馄饨,吓得我都以为你们两个闹矛盾了。”
“要知道世子除了你之外,还是第一次带别人来我这里吃馄饨呢。”
“二姐姐,这家馄饨那么好吃,我以前怎么都不知道啊。”问老板要了三碗馄饨,自个一人吃两碗的明芷吹凉后一口一个,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喜欢的话,下次我再带你来。”喉间涌上一抹苦涩的明黛不想再多讨论这个话题,便问,“你吃那么多,等下会不会消化不好。”
“二姐姐你放心好了,我肚子好得很,而且我绝对不会浪费粮食的。”明芷担心她不信,还哐哐拍了自己胸膛一下。
“我不是担心你吃不完,只是担心你吃了那么多,等下吃不下其它好吃的了该怎么办。”
吃完饭后,两人去了临街的宝珍阁。
一楼售卖的首饰过于普通不适合送礼,她们便上了二楼。
“二姐姐,你看是这支珍珠簪好看还是玉石簪好看。”明芷选中了喜欢的簪子,但是有两支,如今正纠结的选择中。
明黛端详了两支簪子,随后说出自己的看法,“白玉莹润,珍珠华美,要是喜欢的话,我帮你买下另一支如何。”
明芷却是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是我送给母亲的礼物,哪里需要二姐姐破费,我还是在考虑一下先。”
“这位小姐不好意思,这枚玉佩已经有客人看上了。”店丫头正背对着她们向另一位衣着朴素的小姐解释道。
被解释的姑娘咬着唇,愠怒的指着摆在柜子里的那枚红絮白玉佩,“你是不是觉得我买不起玉佩,所以才这样说的,要是真的有人买下了,为什么还放在这里,就算是骗人,就不能找个好点的理由吗。”
小二姐连忙否认,“不是的,这玉佩已经被另一位小姐定下了,我刚才是要帮她打包。”
“可我是真的喜欢这枚玉佩。”捏着钱袋子的林婉娘急得眼圈都通红了。“要不,你告诉我是谁买的,我去和她说一下,因为我想要把它送给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我想她肯定会让给我的。”
小二姐正忙得怎么拒绝时,林婉娘眼睛一亮的看向不远处的明黛,“明黛姐,好巧啊,你也是来买首饰的吗。”
小二姐没想到这两位主是认识的,便决定将这件事交给她们处理,“明小姐,这位姑娘刚才看中了你选中的玉佩,问我,你是否愿意割爱。”
林婉娘没想到和自己同看中玉佩的人会是明黛,捂着嘴惊讶道:“哇,明黛姐,想不到我们真的有眼光,看上的玉佩居然是同一块,就像我们都喜欢阿珩一样。”
明黛神色淡淡得像是没有听见她的挑衅,“把它包起来。”
“明黛姐,你人真好!”林婉娘以为她是要把玉佩送给自己,欢喜得就要伸手去接,“我就说明黛姐人很好的,才不像阿珩嘴里说的那样小气。”
在她伸手要去拿玉佩的时候,明黛疑惑的问,“林姑娘这是做什么?”
“明黛姐,你不是说要送这枚玉佩给我吗。”林婉娘很诚实的眨了眨眼睛,似乎在疑惑她为什么说要送自己的玉佩,又拿了回去。
这下倒是换成明黛疑惑了,“我何时说过要送给林姑娘了。”
见到周围人的目光此刻都落在自己身上的林婉娘瞬间涨红了脸,指着她手上的玉佩,很是生气的说,“你刚才都让小二姐把玉佩包起来了,不是要送给我的意思吗,哪里有像你这样,说好要送我礼物,结果还收回去的人。”
她的过于理直气壮让明黛落在她身上的眸光带上了一层寒意,“林姑娘是否误会了什么,我从未说过要把玉佩送给你,这玉佩也是我要送人的,断然没有送给林姑娘的意思。”
“可是,我刚才和你说了,我想要这个玉佩,你也让人包起来了不是吗。”气得都要哭了的林婉娘真心觉得她太过分了,做人怎么能那么出尔反尔!
就算阿珩喜欢自己想要和她退婚,她也不能那么羞辱自己!
“二姐姐,这是怎么了。”刚才跟着去付款的明芷回来时就见到周围围满了一圈人,连忙挤进来看热闹。
明芷还没挤进里面,就听见另一道拔高的声音,“要我说,明二你也太小气了,都答应送给她了,怎么还有临时反悔的道理,说出去你都不嫌丢人吗。”
明黛目光落在这位向来和她不对盘的惠安郡主身上,偏冷的声线如檐下用竹竿敲打时的冰凌,“既然郡主大方,不如将这枚玉佩买下送给这位林姑娘,这枚玉佩也不贵,不过一百二十两银子。”
本来是要看她热闹的慧安郡主可不想把火烧在自己身上,咬着牙瞪过去,“你胡说什么,这就是一块用料很普通的玉佩!你凭什么要讹本郡主一百二十两银子,我看你是不是穷得都到处讹人了。”
林婉娘见有人为自己说话,越发认为自己没错,“明黛姐,就算你不想把那枚玉佩送给我,你也不能那么讹人,你可要知道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也才十两银子。”
“而且谁会那么败家的花一百二十两买玉佩啊。”
明黛把着手上玉佩,“我买这枚玉佩花的就是一百二十两,又何来的讹人一说,林姑娘既然喜欢就从我手上买走,而不是强迫我将玉佩送你,就算是乞丐乞讨也没有一张嘴就是一百两的道理 。”
“明黛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你怎么能那么污蔑我,我什么时候想要你手上的玉佩了,分明是你想要送给我的,要不然我才不会要!我知道出身不如你,也不是你能用这个侮辱我的理由!”急得得都快要哭了的林婉娘更觉得她心机深沉。
玉佩本来就是她说送给自己的,结果最后倒弄成她上赶着求她要!
不就是一枚破玉佩吗,当真以为自己稀罕啊!
林婉娘还等着她继续咄咄逼人,以权来压她的时候。
唯独没有想到她转身就要走了,急得连忙伸手去拉她,“不行,你不能走,你都还没有和她们解释清楚,玉佩是你要送我的,我才没有强迫你把玉佩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