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见林宛的目光还在看着沈景明离开的方向,凑上前,柔声在林宛耳边说道:“姑娘,外面风大,还是进去吧。”
明眼人都能看出林宛对宋之衡与沈景明的不同,半夏自然也不例外,她只是有些担心得罪了宋大人,姑娘今后怕是不太好过。
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当众被人退亲,更何况还是身居高位的宋大人。
她原本以为宋大人会当众威胁姑娘,没想到却乖乖的跟着衙役走了。
而沈大人本应该因着姑娘的举动而不快,进而为难姑娘,没想到沈大人竟然高高兴兴的拿着棋谱就走了。
不得不说,姑娘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自宋之衡被官兵带走之后,没出一刻钟的功夫,他被林宛拒婚的事情就传进了林启正的耳朵里。
“啪”一声,林启正将手中的书扔在地上,想来还是不解气,又随手拿起一旁的青花瓷盏,刚要扔,就听到耳边传来曹公公焦急的声音。
“圣上,这是前天太后送来的,扔不得。”
林启正愤愤放下,紧接着又拿起一支红杆狼毫,刚要扔,又被曹公公给拦下了。
“这是皇后昨晚差人送来的,出自西凉大家之手。”
林启正把笔放回去,回身就要抬起椅子,还不等他有所动作,曹公公几步凑到林启正身边,“圣上使不得啊,这椅子可是有百年之久,不吉利不吉利。”
“朕乃一国之君,竟然连个东西都没法随心所欲地扔,嗯?”林启正怒目圆瞪,周身散发着杀气,将心中怒火全都转移到了曹公公身上。
曹公公吓得赶忙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吓得浑身颤抖,“圣上息怒,当心龙体。”
林启正微微眯了眯眼,怒道:“去,把宋之衡给我叫来,立刻!”
他好不容易消停了半日,以为事情交给宋之衡解决,万无一失,谁料林宛不知好歹竟然拒婚,还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让宋之衡下不来台。
不仅打了宋之衡的脸,还让他颜面无光,虽说圣旨还没有下,但满朝文武可都亲耳听到他应下了这门婚事,这让他如何下的来台。
他本以为以宋之衡的才貌求娶林宛,是林宛在高攀,根本就不会出差错,而且宋之衡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到头来全都是宋之衡的一厢情愿。
还让他白白丢了人,他定要好好骂上一番宋之衡,让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还是对外戚太过纵然,才致使宋之衡能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
这边宋之衡刚走到安国公府门口,就瞧见宫里的马车直奔而来,顿住脚步,直挺挺的站在原地观望。
他想到林启正会传他入宫,却没想到他能这么着急,竟然连一夜都等不了。
也罢,他已经心灰意冷,也不在意进宫被林启正再骂一顿。
宋之衡见马车站定,不等曹公公下车,对着马车说道:“公公稍等片刻,宋某进去换件衣服就随公公进宫面圣。”
曹公公见宋之衡如此识趣,想到林启正盛怒的样子,不禁开口提醒道:“宋大人,莫怪杂家多嘴,圣上这会儿正在气头上,等回头进了宫可千万别顶撞,莫要惹祸上身。”
宋之衡,“多谢公公提醒。”
夜色渐浓,阵阵微风吹动树影婆娑,马车飞快的穿过街巷,直奔皇宫。
宋之衡前脚刚踏进殿门,紧接着就被一本书砸在了脸上,下意识的接住,阔步上前,规规矩矩的对坐在椅子上的林启正行礼。
“圣上万安——”
不等宋之衡把话说完,就听林启正怒喝一声,“有你在,朕能安生吗?”
“圣上言重了。”宋之衡低着头,将手中的书稳稳的放在桌案上,又向后退了两步。
“言重?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事,说替朕分忧。结果呢,你被拒婚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朕替人做媒还从未如此丢人!”林启正看着宋之衡一脸刚正不阿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恨不得上前亲自动手打他两巴掌,把他扇醒。
他是看着宋之衡一点点长大的,他做事一向谨慎,为何今日会出现如此大的纰漏,林启正实在是想不明白。
“此事是臣顾虑不周,还请圣上责罚。”宋之衡说着,跪在地上,一副任凭林启正处置的模样,半分也不想辩解。
林启正低眸看着宋之衡颓然的样子,心里是又气又急,他怎么能因为一个女人就变得如此没了心气。
“你是想让朕再被人笑话不是?自己下去领罚,滚回去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进宫,别在朕眼前惹人烦。”林启正怒意半消。
北齐使者还没走,若是被北齐使者听到了什么风声,趁此机会生出变故,他还指望着宋之衡给他出主意对付北齐,断然不能在这个时候重罚他。
宋之衡微微皱眉,本以为会被林启正狠狠骂一顿,没想到才说了两句话就把他赶走了,可他能明显感觉到林启正并没有消气。
难不成林启正另有打算?
不过,他已经决意要护林宛一生,即便不是以相公的身份也罢,他该恕的罪过终究是该承担,为他前世的懦弱付出代价。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时想通的,或许是看到林宛同沈景明站在一起时的样子,也或许是林宛言辞坚决的拒婚的时候,更甚至是在他看过林宛的信时,心里就已经有了打算。
无论是什么时候开始,他都不愿再看到林宛脸上露出不快的表情。
倘若林宛不愿见到他,那他就不出现在她面前,即便内心备受煎熬也无妨。
宋之衡觉得整颗心都在滴血,理智与情感的追逐让他痛不欲生。
林启正见宋之衡没有反应,气的上前踹了他一脚,“还不滚!”
宋之衡的心思本就飘到了九霄云外,哪里想到林启正会突然上前踹他,一个重心不稳,坐在地上,十分狼狈。
两日后,永安王府。
林宛一边绣花一边听着纸鸢从外面打听的小道消息,抿嘴笑的开心。
自从那日宋之衡被官兵带走之后,街上的老百姓对三人之间的故事更是谈论的津津乐道,仿佛各个都知道什么惊人内幕一般。
大家都知道纸鸢是林宛的心腹,自然不会说林宛半个不字。纸鸢索性给了小乞丐一些铜钱,把街上的不同说法都收集了起来,甚至还听说已经有说书先生编成了故事在茶馆说书。
林宛听了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笑的嘴都合不拢了。
“姑娘,他们这么编排你,你不生气吗?”纸鸢心中替姑娘不值,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说道。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他们说他们的,身正不怕影子斜,难道他们还能把假的说成真的不成?”林宛笑盈盈,手中的丝线在锦帛间穿梭,手法娴熟。
“姑娘,我可听说宋大人当晚就被圣上叫进了宫,没一会儿就回府了,这两日都没上朝。”纸鸢想什么说什么,说完之后就有些后悔,仿佛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小心翼翼的看着林宛。
半夏在一旁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在自家姑娘了解她的性子,而且姑娘又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若是换做宋郡主,纸鸢早就被打板子赶出府了。
林宛停下手中的针线,抬眸看向纸鸢,脸上的疤痕显露无疑,还未说一语,惊得纸鸢赶忙辩解道:“姑娘莫要生气,是我嘴笨,说了不该说的,我这就去找张嬷嬷领罚去。”
纸鸢说着就要往外走,只听林宛在身后“噗嗤”一声笑了,顿住脚步,回头看过去。
“姑娘?”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生气了,你平白找张嬷嬷领什么罚?”林宛眉眼弯弯,看着纸鸢局促的样子心里莫名有些笑意。
“姑娘,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在你面前不能提宋大人呢。”纸鸢长舒一口气,回到林宛身后,拿起团扇扇风。
“你快说说,还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林宛没再打趣她,知道她孩童心性,并没有什么恶意。
纸鸢皱着眉头想了想,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脸神秘的说道:“我听人说春风楼的头牌凌潇潇失踪了,好像是被那个北齐使者买走了。”
“真的?我记得自从那个北齐使者来京城之后,就经常光顾春风楼,几乎是夜夜宿在那里,最主要的还是回回都点凌姑娘陪着。”半夏在一旁闻言,来了精神,顺着纸鸢的话说道。
“ 北齐使者看中了春风楼的姑娘,花钱赎走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就是在北齐使者带走凌潇潇之后,还日日留恋春风楼,而凌姑娘却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了。”
“什么?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能说消失就消失呢,这么奇怪。”半夏双眸大睁,显然不是很相信纸鸢的说辞。
纸鸢皱着眉,解释道:“你别不信,是真的。好多人都说了,尤其是常年蹲在春风楼门口要饭的小乞丐,他说根本没瞧见北齐使者带走谁,可偏偏凌姑娘最后见的人就是他。你说奇不奇怪。”
“那说不准是凌姑娘病了,不方便见客吧。说的这么玄乎,难不成是北齐使者把她藏起来了?那老鸨能同意吗,凌姑娘可是春风楼的头牌,摇钱树。”
“那老鸨只认钱,要是给她足够的银子,这事儿还真说不准。”纸鸢努了努嘴,保持着自己的观点,侧头看向自家姑娘,开口道:“姑娘,你觉得呢?”
林宛听着两人左一言右一语的谈话,本来当做故事听的,可转念一想,当初她和亲路上确实是听说了一件关于北齐使者的事情。
她隐约记得是北齐使者从某个烟花之地重金赎了一名女子回来,准备带去北齐,可怎想那女子性格刚烈,竟死在了路上。
原本这件事并不起眼,可后来听说那名使者回去没多久就暴毙了,死相极惨,众人都说是那女子化作厉鬼来寻仇了。
林宛当时并未多想,甚至还觉得痛快。
若不是北齐使者来南楚商谈和亲之事,前世她也不会嫁到北齐,说到底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在里面。
现下听说这事发生在北齐使者身上,似乎也不那么奇怪,毕竟狗改不了吃屎。
可方才的事情让林宛颇有些奇怪,难不成在这件事情之前,北齐使者还在南楚犯了事?
若真的犯事,那对于南楚来说事件好事,或许不用和亲也能让南楚免于战争。
思至及,林宛放下手中针线,一脸严肃的看向纸鸢,开口说道:“纸鸢,你方才说,并没有人看到北齐使者带走凌潇潇?还是说压根就找不到凌潇潇了。”
纸鸢见林宛如此严肃,下意识的回忆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什么话了,紧张的抿了抿唇,开口道:“好像...好像是的。”
林宛黛眉微蹙,单手托着下巴,仔细回想前世是不是漏掉了什么细节。
若真的能抓住北齐使者的把柄,那和谈之事就有缓和的余地,也就不必在让别家姑娘遭受劫难了。
“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半夏见林宛神情严肃,不禁有些担心。
姑娘自小长在院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妥妥的大家闺秀,怎么会对春风楼的事情如此上心。
难不成,姑娘是有什么打算?
半夏不自觉的想起之前传言说宋之衡曾经去春风楼找过凌潇潇,而且那传闻好像是跟北齐使者重金买下凌潇潇是同一天从春风楼里传出来的。
难不成这两件事情有什么联系?
半夏想到这里,犹豫着开口道:“姑娘,好像之前宋大人去春风楼找凌姑娘的那天,就是北齐使者买下凌潇潇的日子,你说,会不会是宋大人将凌潇潇买走,然后对外说是北齐使者啊?”
她也只是猜测,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但姑娘对此事上心,那她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将心里所想说出,或许对姑娘有什么启发也说不定。
林宛闻言,微微挑了挑眉,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看向半夏,声音软糯却夹杂着不容置喙的严肃,“你说的可是真的?”
半夏伸出右手三根手指,指着天上,信誓旦旦的说道:“奴婢句句属实,绝无半句假话。”
一旁的纸鸢见状,瞬间愣住了,她不过是说了个小道消息,怎么几句话就演变成发誓了。
“半夏,你去打听一下那日发生的事情,多带些银子过去,最好是找春风楼里的人问问。切记,不要暴露身份。”林宛将身上的钱袋子解下来,全都交给了半夏。
半夏郑重其事的将钱袋子揣进怀里,“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再去北齐使者那里打探下消息,看看他究竟什么时候离京。”林宛沉思了片刻,开口道。
半夏拿了钱袋子走后,纸鸢还是没搞懂林宛为何要这么做,愁着一张小脸,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林宛明显感觉身后的风变小了,回头一看,果不其然就瞧见纸鸢正双眸出神,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纸鸢,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林宛一边绣下最后几针,一边说道。
纸鸢猛地回过神来,仿佛有一种犯错被人抓现行的感觉,小脸染上一抹红,窘迫的冲着林宛嘿嘿一笑。
“也没什么,就是不明白姑娘为何忽然对北齐使者感兴趣了,我知道我不该问的,姑娘别介意。”纸鸢说罢对着林宛笑的更憨。
“你说北齐使者为什么会来京城?”林宛不答反问。
纸鸢向来做事不会顾虑太多,思考事情也大多都是很单一,并不会将事情想全面,但做事认真。
林宛也想着借此机会教一教纸鸢,在某些事情上不是非黑即白,小道消息也有部分真实性,对于做事很关键。
纸鸢微微一愣,想都没想直接答道:“当然是来和谈的啊,不然他干嘛千里迢迢过来,难不成就为了春风楼的凌姑娘?”
“那你说,一个日日流连烟花之地的男人,将春风楼的头牌赎回去,为何还要日日宿在春风楼?”林宛接着问道。
这下纸鸢有些想不通了,一张小嘴嘟囔着重复林宛的话,“是啊,明明家里有头牌了,为何还要去呢?”
一道灵光从眼前闪过,纸鸢兴奋道:“姑娘,我知道了,他不喜欢凌潇潇。”
“那他不喜欢的话,为何不惜重金把她买走呢?”林宛嘴角带笑,并不急着说明,而是一步一步的引导纸鸢将事情想透彻。
“对哦,他能做北齐的使者来京城,定然不是个傻子,那究竟是为何呢?”
纸鸢贝齿咬着下唇,皱着眉,眼神开始放空,脑子里飞速闪过各种缘由,却没有一个能说服她的。
半刻钟后,纸鸢一脸颓然的看着林宛,有些泄气的说道:“姑娘,我还是想不出为何北齐使者会这么做,他难道是想掩人耳目吗?”
“掩人耳目自然是要有需要被掩盖的事情,而这个事情就是我想知道的。一个人做事必然是有他的目的,北齐使者身份特殊,他在南楚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而这件事定然有蹊跷。”
林宛并未说全,而是留了空间给纸鸢自己去想,而她要做的就是在战事未起,和亲之事未定之前将这件事弄清楚。
赶在宋之衡之前把这步棋给下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苦她吃过,也不打算再尝一回。
此时,北齐使者所居住的别院传来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王炳瑞自从来了南楚之后就没有如此高兴过,抬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就干了下去。
酒香在唇齿之间徘徊,回味无穷。
“真是报应啊,没想到宋之衡还有今日。”王炳瑞对着酒杯自言自语道。
自从那日他被宋之衡抓住了把柄之后,他回到住处,听小厮说那些南楚商贾为了迎合他送来的金子不翼而飞了,还有一瓶养颜膏同样消失不见。
那可是三千两黄金,说没就没,怎能让他不痛心。
更何况还被宋之衡好一番威胁,怒火攻心,倒在床上病了好几日才得以痊愈。
生病那几日,他左思右想,才后知后觉是宋之衡给他设下了全套,就等着他乖乖上门。
若不是身处他国,自己孤立无援,他早就冲到安国公府,把宋之衡给揪出来暴打一顿,再让他将那三千两黄金给吐出来。
真是卑鄙,无耻!
近几日,他多少也听到了街头巷尾的一些传言,全都是关于宋之衡的。
什么宋之衡为了求娶林宛不惜顶撞林启正,什么宋之衡放下颜面跪在永安王府门口求林宛见一面。
还有人说,宋之衡被林宛拒婚之后,一病不起,接连两日都没有上朝。
别的不说真假,单说他没上早朝这件事,他知道是真的。
没想到堂堂叱咤朝堂的宋大人竟然还是一个痴情郎,不过他是想不明白,一个毁了容有名无实的公主,究竟有什么本事,竟然让宋之衡如此着迷。
后来,王炳瑞找人寻来了林宛的画像,画上的美人身姿窈窕婀娜,面容姣好,显然是没有毁容之前的。
当之无愧是京城第一美人,可现在毁了容,即便脸上戴着面具,可也不是无时无刻都戴着,总归有摘下来的时候,那看过去岂不是很吓人。
若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他定然惊吓多于欢喜。
再联想到宋之衡突然之间改变了和亲的主意,还特意叮嘱他换了和亲对象,这只能说明宋之衡之所以对林宛如此执着,必然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宋之衡喜欢林宛。
一个男人,能为一个女人做到不惜颜面扫地也要知道答案的,必然是为情所困。
只要抓住了宋之衡的软肋,那他就不用担心扳不倒宋之衡,定能在这次和谈中重新占据上风。
王炳瑞越想越开心,越想越高兴,直接拿起酒壶仰头就喝了起来。
小厮突然跑了过来,紧张兮兮的四下张望了许久,凑到王炳瑞跟前,将手中的信塞进了王炳瑞的胸前衣襟里。
“大人,王上叮嘱要大人阅后即焚。”小厮说罢,退后两步,为王炳瑞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