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二十一年,腊月二十四。
南楚将军窦忠率百万雄师长驱直入,大破北齐诸城,一路向北,直达王宫。北齐军节节败退,死伤惨重,无力御敌,为求自保只得缴械投降。南楚军短短半个时辰,便将北齐王宫团团围住。
“兄弟们!杀了北齐王!就能回家过年了!”窦忠打马到宫门前,高举手中利剑,目光灼灼的盯着北齐王宫大门。
“杀!杀!杀!”众人齐声高呼,振聋发聩,群情激昂,士气大涨。
一刻钟后。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落在北齐王宫的每一个角落,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无人清扫。本应热闹欢愉的小年,在一番厮杀之后,现下只剩死一般的沉寂。
从玄武门一路向北,横尸遍野,鲜血染了一地,血腥味弥漫在空中久久不去。几个宫人打扮的侍者抱柱而亡,雕梁画栋的石柱也没逃过被血渍浸染。
宣德殿朱门大开,阵阵寒风打着旋卷了雪花入殿。本应由宫女太监侍候的位置,现下却站了数名身着南楚铠甲的士兵,手中的剑满是鲜血,泛着道道寒光。
富丽堂皇的宫殿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冰冷、压抑、沉闷,让人喘不上气。
林宛一袭白色抹胸纱裙站在殿中央,手脚冻的发青,裙角已被鲜血染红了大半,发髻凌乱,额前几缕墨发半遮住她绝美的容颜,面色苍白,脖颈处一抹鲜红在白嫩的肌肤上格外醒目。
即便如此,林宛丝毫不显狼狈,反倒如无意落入凡尘受伤的仙子,增添一丝颓然美,让人更加移不开目光,宛如妲己再世,妖媚且有蛊惑人心之法术。
林宛突然抬眸,猫眼般灵动的眼中皆是清冷,刀剑近在咫尺,血腥味萦绕在鼻息之间,提醒着林宛方才发生的一切。
一刻钟之前,林宛找借口屏退了所有侍候的宫女太监,只留下北齐王一人与她在殿中。不久,外面便传来鼓声阵阵,厮杀嚎叫,一道道鲜血喷洒在窗棱上,惊得北齐王犹如鼠窜。
“贵妃莫怕,寡人会想办法,快随我进密室。”北齐王眼中难掩惊恐,拉着林宛欲要进入殿后的密室。
林宛黛眉微蹙,卸下伪装,嫌弃的甩开他枯瘦的手,冷眼瞧着眼前又老又丑的男人,声音软糯娇媚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口吻,“别挣扎了,外面都是南楚的人。”
她盼这一天盼了两年,北齐终于要被灭了,她终于要离开这个恶心的老男人,不再是北齐贵妃,可以回到南楚做回林宛。
北齐王闻言猛然惊醒,微眯着眼看着面前妖艳绝美的女子,周身散发着杀气,一把拉过她柔若无骨的手腕,指尖泛白,极其用力。
“是你与南楚里应外合,对不对?寡人平日里待你不薄,为何要这么对寡人!”北齐王咬牙切齿的说道。
林宛冷哼一声,眼波流转,并无半点惧意,“我是南楚的公主,为南楚做事,有何不对?”
“贱人!”北齐王啐了一口,他宁可被天下人耻笑是个昏君,也极力保住她贵妃之位,到头来却被她给耍了。
他英明一世全都毁在这个贱人的手里,就算将她千刀万剐也难解心头之恨。
北齐王从腰间抽出匕首,拉着林宛,“既然你是南楚公主,以你为质,定能助寡人脱困。等出了王宫,看寡人怎么好好收拾你这个贱人!”
话音刚落,林宛的脖颈处便有冰凉的触感,手腕被北齐王牢牢捏住,整个人挡在了北齐王前面。
林宛无意挣扎,她知道门外就是南楚军,现在的北齐王也早已没有当年英勇杀敌的骁勇,迟暮之年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她并没有性命之危。
“砰”的一声,窦忠带人踹门而入。
窦忠见北齐王站在林宛身后,匕首架在林宛脖颈上,浓眉紧皱,不等北齐王开口,大喝一声,“莫要负隅顽抗,认清现实也好给你个痛快。”
北齐王向来养尊处优从未被如此羞辱过,心下恨急,不自觉得将匕首往下按了按,将林宛脖颈划破,鲜血在匕首与白皙的肌肤之间格外显眼。
“放寡人离开,不然寡人就杀了她。她可是南楚的大功臣,又长得这么美——”
北齐王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支利箭“咻”的一声自林宛耳畔划过,一缕青丝翩然落下,身后的男人“啊”的一声,扔下匕首,单手捂住胸口,骤然倒地。
林宛低垂眼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无暇顾及脖颈上的微微刺痛,一脚踩在北齐王被射中的胸口处,又忍不住补了两脚,将两年来受到的委屈一并踩下去。
北齐王痛不欲生,一口老血喷在苏若晚的裙角,瞪着眼睛没了声息。
北齐大势已去,林宛彻底松了一口气。
自从来了北齐之后,她日日殚精竭虑,夜夜睡不安稳,她终于可以回家睡个安稳觉,与家人过个团圆年了。
林宛嘴角洋溢着笑容,眉眼间尽是喜悦,悠然转身,像极了盛开的雪莲,娇艳明媚。
刹那间,林宛脸上的笑容僵住,难以置信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利剑。
这一画面好似定格了一般,林宛回过神来,冷眼瞧着面前手持利剑的将军,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为何。
“我无愧于南楚,为何赶尽杀绝?”林宛娇滴滴的声音轻颤,葱白的双手在身侧紧紧的握成了拳,极力隐忍着愤怒。
久经沙场,杀敌无数的窦忠见犹如娇花一般的美人站在面前,用如此绝望的眼眸盯着自己,心有不忍,赶忙别过眼,“皇命如此,臣也是奉命行事。”
林宛粲然一笑,终于明白了。
早在她出嫁之日起,在她踏入北齐王宫时,就注定了今日的命运,和亲之路实则是条绝路。现下她已然完成使命,没有利用价值,就不配存活于世。
好一个过河拆桥,兔死狗烹!
没想到两年来所期盼的日子,竟然是她的死期。
“林启正是想翻脸不认人?皇帝就可以随便不守诺言吗?当初答应我,等北齐战事结束,就接我回南楚的!”林宛眼眶微红,也不知是因为太过生气还是过于寒冷,身子有些发颤,并未察觉贝齿已经将嘴唇咬破。
“公主竟敢直呼圣上名讳,依律例该当问斩三族。但看在公主为南楚效力的份上,又是临终之言,末将便不会上奏圣上。圣上口谕,公主若有遗言,可代为转达。”将军阴沉着一张脸,显然颇有些不快。
“遗言?”林宛冷笑一声,她及笄那日便送来和亲,眼下也才刚刚过了十七岁生辰,就要留遗言,真是太过讽刺。
“轩和公主,末将还要回去复命。”窦忠见林宛久久不言,叹了口气,让他在这里逼死一个有功之臣,倒不如让他上战场杀个千百人来的痛快。
林宛抬眼瞧着金碧辉煌的王宫,目光移至死在脚边的北齐王,沾了鲜血的唇瓣微启,声音娇软带着绝望,“把我的尸首带回南楚安葬,告诉我的父母,我在北齐过得很好。”
她心里清楚,今日是走不出这大殿,更回不去南楚,她的性命只能了结与此。与其让将军动手,不如自己亲自了结性命,即便是要死,她也要死的体面。
“末将领命。轩和公主,对不住了。”窦忠颔首,刚要动手,便见林宛上前一步,双手握住剑刃,身体前倾,将剑没入身体。
冰冷剑刃刺破衣裳,瞬间陷进肉里,贯穿胸口,又被林宛一个用力给拔了出去,鲜血喷涌而出,将她雪白的衣襟染红。
林宛清晰地感觉到胸口剧烈的疼痛迅速蔓延至全身,纤细的手捂住胸口,疼的她想要大喊,四肢没了力气,颓然倒在了地上。
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说不出半个字,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喷洒在地上,开出朵朵血莲。
血腥味更浓,眼前却只有一双占满血渍的战靴,她努力的睁大眼睛,伸手去抓。
她想回家,想回南楚,想见父母兄长。
她不想死,她还没活够。
可她不得不死,若她抗旨,定会波及家人安危,她本就没在跟前尽孝,何故无端还要让家人受连累。
她恨,为何她倾尽所有,却换来如今的下场。
林宛本是南楚永安王的嫡次女,虽不是长女,但从出生起父母、兄长、姐姐都爱护的很,并未受过一丁点委屈。
原以为能一辈子顺遂,嫁与心中的如意郎君,却只因着她出众的样貌,被皇上一纸诏书封为轩和公主,送往北齐和亲。
轩和公主,呵,看似耀眼的称号,到头来却只是一枚棋子,真是讽刺。
眼前的光景逐渐模糊,四肢百骇皆没了知觉,只能听到胸口跳动的声音逐渐变小,脑海中回溯着种种过往,最终定格在出嫁那日。
“轩和公主被北齐王挟持,不幸被杀......”
将军看着犹如残败落叶一般倒地的女子,没了声息却还眼眸大睁,缓缓蹲下身子用掌心替林宛闭上双眼,不禁扼腕叹息。
如此美艳的女子成了两国交战的牺牲品,还要被人唾骂是妖妃,真是可怜。
若她生在太平盛世,想必定会前途无量。
作者有话要说:新人新书,书中关于古代常识及相关典故查阅自网络或书籍,此文为历史架空,谢绝考究----求生欲极强的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