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男人的刀

一、杀便杀

在树顶上——不,一向喜欢高高在上的,当然就是“一笑神捕”仇小街。

仇小街在高高的树梢上,飘飘欲乘风归去。

他还跟小颜姑娘单起了一只眼睛,笑道:“小姑娘,大哥哥可来了,你可想念大哥哥吗?”

小颜一时粉脸陡红了两朵绯红:“他……他……”

一时“他”不下去,还绞着十指低低呢喃了一唏:“他还跟我单起了一只眼!”

孙青霞钦青着脸,瞪向那棵枯树之顶,道:“左眼还是右眼?”

小颜道:“右眼。”

龙舌兰没好气的道:“你瞎了不成?”

孙青霞瞳孔似在收缩:“我眼睛有点痛。”

龙舌兰奇道:“左眼还是右眼?”

孙青霞板起了脸孔:“左眼。”

龙舌兰不禁有点关心了起来:“是不是中了任怨毒?——他可是天下第一大毒物,他是心毒,是以比老字号温家的高手还毒。”

孙青霞冷冷:“我没事一反正也不关你事。”

龙舌兰本也一番好意,无端吃这一句无情话、也气白了粉脸,咬唇忿道:“好——本来就不关我事,你死你事!”

仇小街却在那儿漫声道:“看来,你夫婿的担心是担对了:只要龙姑娘一出京师,就是泼出去水,收不回来了,他这便亲自来追,也迫不回来了——只不过,现在看来,铁手那边还不见得近了水楼了台、龙大小姐反而对孙淫魔是漫漫情话谈不完,真是羡煞旁人也。”

龙舌兰给人一气再气,她也一恼再恼,遥指骂道。

“仇小街,你没来自讨没趣的,这儿没你的事,滚回去!”

仇小街仍洒然笑道:“用滚的?我不肥胖,也不够滚,京师又太远了,除非龙姑娘肯跟我一齐滚,那你就艳福无边,滚花了边也千情万愿了。”

龙舌兰斥遁:“油咀滑腔的!亏你刚才还央我跟那姓任的小王八蛋回京去,你这会儿却连你姑奶奶都敢调笑起来了,不怕给剪了舌根啊你!”

只听仇小街道:“那不一样。”

龙舌兰道:“有什么不一样:转个头儿就头上开了朵牡丹不成!”

仇小街笑道:“刚才我劝了你跟任兄回京。我跟他在京里算是同在刑部任享,只我挂名他不挂,我辛勤些他自在得很而已。再怎么说,我跟他也是同僚,总不成见同部友好之逃妻也不警告几句、劝诫一番!”

龙舌兰粉脸也挥起两朵怒红:“死仇小街,舌尖生疮咀巴长疥还站那么高,小心一跌就仆落到长安街去!”

仇小街却迎风笑道:“好说好说,俗语有谓:好人不长命,恶人祸千年。干我这行抓人的,不把三五百个命硬的命贱的不要命的抓去坐个三五千年,还真不愿就此咽气呢!有次我在广东一带办案,一气抓了‘四分半坛’五六十名弟子,他们都在背后骂我是‘仆街’,那是粤语,大意是指:此人坏到该趴在街上死了算了,骂得可也真贴心,哈哈……”

他提琶别人如何替他取绰号、恶名时,居然还高兴得什么似的,笑得合不拢咀。

龙舌兰啐骂道:“果然是个强词夺理的贱骨头,叫你‘仇仆街’可真没折辱了你!你既知我是谁人,又与任小王八蛋是份属同僚,还敢来风言疯语,岂不自相矛盾!”

仇小街哈哈笑道:“那不同。大大的不同。我刚才是尽了职,尽了人事,你既然不肯听劝,一定要红杏出墙,那就不关我事了。何况他也赶来了,他自己亦请不动你,还给你姘夫打走了,我这局外人那还有置咏的余地!”

龙舌兰这次气得竖起了柳叶眉儿.骂道,“仇小街,你这活‘仆街’的!当心摔死了你!”

仇小街笑说:“承蒙关心。你也不必否认了:你拖着我尽说些不着边际的疯话,无非是让姓孙的淫魔挣些咐候恢复元气——这点我懂。你这若还不算是真关心他,那倒不是风话,要是鬼话了!”

龙舌兰用眼梢去瞄了孙青霞一眼。

——敢情在仇小街再出现之时,他体内的“冰毒”正好发作吧,脸色藏青带蓝,胸腹起伏剧烈,十分可怕,还闭着眼睛,咀里念念有辞,不似念经,也不似在咒诅,却似在跟肚子里某个人在说活。

是以她才扬声跟仇小街对话,先把时间拖着再说:

——毕竟、她曾划了他一刀,而他己三度救过他,一次在“子女杀手”白兰渡手里,一次是在****、天狼等人的魔掌中,一次则是刚才:他逐退了任怨任劳。

她这一眼望孙青霞之际,忽听“啪”的一声微响:

好像有什么(或类似冰的事物)东西,在孙青霞体内碎裂了。

然后还有两个十分奇异的情形,出现于孙青霞脸上。

他的眉忽然结了冰屑。

右太阳穴和左唇上角,忽然(几乎是不知不觉间,但又十分快速的)长出了两条疣来,紫棕灰色的,虽细小狭长如小条小蚯蚓,但仍堪称十分难看。

然而孙青霞的脸色却开朗了。

气色也好多了。

神态也舒缓多了。

他睁目,吸气,向树梢上的人长声说了两个字——

两个同样的字。

“谢谢。”

树上的人笑道:

“谢我作甚?”

孙青霞道:“你明知我正迫出‘冰毒’,你却没趁危出手。”

仇小街长叹道:“我是想出手,但我没有把握。”

孙青霞冷笑道:“一笑神捕仇小街既已占住了高位、上风,还伯‘一泄千里,搜神一指’不能得手么!”

仇小街笑了一笑,笑意里充满了无奈。

“我现在是站在树顶——我确是站得愈高,攻击力愈强;”他无奈、无所谓也无精打采的说,“可是我所站立的树,都已给人一刀两段,我只要一发力,它就会坍倒下来。”

龙舌兰诧异的望向孙青霞:

她现在已明白她刚才为何好像看到刀光了!

——果然是有那么一刀!

(他竟预先算定了仇小街的落脚处,让他发不了力,立不了足!)

孙青霞道:“那你大可以找另一株高树、另一处高地呀!”

仇小街苦笑道:“我现在明白你为何要先往在一寡妇山满山跑了……这一带山势不涉,也没几棵高树。”

他洒然的笑笑,表示他的不在乎,“……寡妇嘛,总是童山灌偶,少了水份滋养,满目干枯……”

孙青霞打断他道:“高树没有,高地还是有的……”

他用眼珠一转。

龙舌兰随他视线望去,果见五丈一处高岩大石,宛似一只没有脚的鸟,蹲坐在那儿一样,高约丈七八,孤另另的是竖立在丘坡上。

仇小街笑:“你要我跃去那‘无足鸟石’上?”

孙青霞好暇以整:“你喜欢居高临下的啊!”

仇小街居然伸了伸舌头:“说实在的,那一块东西,也真像是我那话儿……我只不过经他小一号而已!”

龙舌兰却不明所以,紧张得一味暗扯孙青霞衣袂:“你干啥要让他发现那石!他的‘搜神一击’可不是玩的、你——”

孙青霞峻然道:“他跳得过去,尽管跳去。”

龙舌兰气得颊上的伤都痛了起来,骂道:“你真不伯死?”

孙青霞傲然道:“他杀得了我,便让他杀去!”

二、恶斗恶

只听仇小街又陡地笑了起来,啧啧地道:“难怪人说女心向外,我跟小龙女可是多年交情了,而今却老是帮着外人,我这真在自亢好人了。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龙舌兰破口大骂:“我去你的!仇小街,活该从高处摔个稀巴烂,狗咀里长不出象牙来!你有本领落在本姑娘手里,我保教你脱下三十二只牙来!”

仇小街却好整队暇:“哦?狗咀里若能真长出一只象牙来,我倒张开嘴巴任你拔牙;要是没有,你只要噘起小咀,让大哥哥我亲一亲,我只要吮一吮京里女神捕那小鱼儿的丁香舌头——”

只听他嘻皮笔脸,浪语滤言,却是倏然不见,人影一闪,他已飞身而起。

他一运力,咙的一声,枯树应声格勒勒的坍塌下来。

就在这时,孙青霞已一耸肩,拔出了刀。

空气里突然充满了一种气、两股味:

那是药味和屎味。

还有杀气。

腾腾。

就在这刹间,极其恶斗的攻袭已然发动!

轰的一声,一块泥团炸开!

一人出现!

一个头上有十八个戒疤双耳招风双眼发红目若铜铃高牛大马穷凶极恶的大和尚,突然出现!

一出现,就扑向小颜!

——他们专捡软的动手!

龙舌兰反应也快,扬弓、扣箭,正要出手,但一剑已刺到她背后!

剑快。

可是剑身很粗。

很重。

——把剑能使得那么快,已很难得,但把这样一把九十六斤重的熟铜打造的“长征”古剑,使得那么疾,那么速的,只怕已世上少有!

这一剑刺向龙舌兰背部,说来便来,毫无预兆。

龙舌兰要救小颜,就是先挡开那一剑,但就算架开了这一剑,便来不及救助小颜。

更可怕的是,啪勒一声,一棵枯树裂开,一人在树干中地陡现。

此人手上有弓。

有箭。

弯弓。

搭箭。

弓正拉满。

箭瞄准。

箭尖炸出锐光。

——三支箭头,均对准了龙舌兰!

试问,到这地步,龙舌兰又如何救人?

——怎样自救!?

龙舌兰已自顾不暇。

可是还有一个人是跟她同一阵线:

——一向善于自救、救人、以寡击众的孙青霞!

他拔出了“女子神刀”,尚未发刀,突然,地上冒出了一物,急打他的鼠踢。

那是一只拳头!

——一只拳头自然不会无端端自地底里冒伸出来,除非土地里早已匿伏了一个人!

这一拳顶出,屎味大增。

可怕的是,孙青霞和龙舌兰同时速遭奇袭,来袭的人,不仅配合得绝妙诡奇,而且还能近树变树色、近土则变土色,近火就变火色、近人便能化成人……

这些奇人是妖精。

——这些似妖精的杀手!

这一拳向孙有霞鼠蹊猛击。

孙青霞上正在对付“振翅欲起”的仇小街,心中旁骛是要左救小颜、右护龙舌兰、而他自向立足之处,却突如其来了一只要他命的拳头!

——那就似是自地狱索命之手!

端的是一场恶斗!

这时候,反而显出了龙舌兰的“三心两意杀法”,果真名不虚传。

他前要救小颜,对付菩萨和尚。

后要应付耶耶渣的“长征”神剑。

而且她还要避开或对付陈路路的一弓三矢天狼箭。

谁也没有三头六臂。

没几个人能心分二用。

不。

能。

——龙舌兰能。

她娇叱一声,三箭在陈路路发箭之前已射向了他,一弓格扣住了耶耶渣一剑,另外两箭也发了出去,一时菩萨和尚那肥厚多肉的后额,另一箭居然还倒冲上天,飞射仇小街!

这一回,是龙舌兰发了狠。

发了恶。

——京华第一紫衣女神捕龙舌兰这次是动了真怒:

(好哇,当本姑娘面前杀淫贼也就罢了,还当我的脸面去伤害一个无辜弱女子!?)

(——这还像话么!?)

(——也真目中无人!)

所以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四七二十八,马上出手。

她实行反击!

她动怒、发火、实行恶斗恶!

——真要恶斗。本姑娘还会迫了你们这们这些宵小之徒乎!?

不要逼女人翻脸。

——女人通常都比男人要面子,所以她们不易翻脸。

但他们一旦反脸就不认人,管你是天王老子!

不要让女人失望。

——女人通常都不容易失望,她们常有寄望与期望,放在男人的身上。

可是她们一旦失望了,就容易绝望,只要绝了她的望,她就会比男人还要绝情。

不要使女人发恶。

——女人总希望保持美丽的颜面,让你领受她的友善温柔,可是你一旦令她失了控、一反常态、扯破了脸、破坏了形象,她就会比男人更泼、更恶、更激烈。

她们甚至不怕贱:所以女人真的全心全意要服侍男人时,绝对要比男人想服侍女人时更令人快乐开心。

因为她们是女人。

——你不能只愿意接受她的温柔如水,却完全忽略她决堤泛滥时汹涌澎湃的力量。

龙舌兰当然是女人。

——她不是个很有名、很漂亮、武功造诣上很有两下子的女人。

到这时候,这才迫出了这女子的实力。

她对强大的敌人发出了强大的还击,而且还心分数用!

她决非浪得虚名。

她是名不虚传。

——要名不虚传,首先就得要名副其实。

要名符其实,就得要拿出点实力给人瞧瞧!

——龙舌兰现在便是这样做。

尽管,她在这样做的时候,她的身份已开始吊诡了起来:

她即是京城派来的女神捕,为何又要跟另一个名扬四海的一笑神捕仇小街交手?

她既是高官望临安府龙端安的爱女,为何又要跟得宠于权相蔡京的心腹人马“查叫天”体系的子弟动起手来?

她既是千里迢迢为持正义、为友报仇的来捉拿淫魔孙青霞,为何而今又出手救他护他?

这些,似乎都不太合理,也自我矛盾。

不过,龙女神捕而今是不管了。

都豁出去了。

她虽然是名动江湖的女神捕,可是,她也跟绝大多数的女人一样:

处事待人,是论情不论理的。

——好恶是一种感觉,而不必作理性的分析。

跟女人讲理,还不如与她论利谈情。

她是龙舌兰。

——谁也不能在未得到她同意、首肯之前,伤害她的朋友。

何况,她还欠了孙青霞的人情。

再且,小颜又是个茬弱可怜的村姑。

再怎么说,谁也不该趁人之危!

三、毒斗毒

龙舌兰一箭射向菩萨和尚。

菩萨和尚眼看就要得手,钝粗的指头眼看就要能及小颜的后颈,忽闻急矢破空之声。

他猛回首。

——但头来回已夹住了箭!

好险!

陈路路埋伏在中空的树干里,一弓三矢,正对准龙舌兰的胸。

那一刹间,他正想到:要不要/该不该/好不好发出这三箭?

——那原来使男人色授魂驰的柔美少女的乳房,如果给这三支利箭侗穿,那还有啥兴头?

——那本是让男人指头迷失周游且留连其部的处子胸脯,要是如今让自己三矢射个鲜血淋漓,那是不是有点可惜?

——不如先让自己狎弄把玩、过足了瘾之后才……

他还没想下去。

已想不下去。

龙舌兰的三箭已到!

他只有放箭。

——他再不及时放箭,洞穿窟窿、鲜血淋漓的可不是龙舌兰,而是他自己!

箭对箭。

矢对矢。

——三箭撞落三矢。

然而龙舌兰一不止发三箭。

除了对付菩萨和尚那一箭,她还有一箭。

一箭射向上。

射向天。

射向天上的箭!

——上面有个仇小街!

仇小街正自倒塌的枯木一借力,自长天掠过。

龙舌兰的其中一矢正是射他!

仇小街冷哼一声,已接过了箭。

他接箭的手法十分独特。

他是手腕折曲,五指急撮如鸢,一手抄住了箭。

箭在手,人斜落,落在另一株枯树上。

那只是棵八尺不到的断树。

他只用以藉力,足尖才那么一点,他又飞身而起,扑向另一较高的枯树,一面还在吃吃地笑着抛下了一句话:

“小龙女你好——我千里跋涉,帮你老公来寻你,你却明着帮外人来用箭射我——好,我且记住你这一箭哩!”

这时际,龙舌兰已没功夫睬他。

因为她已分身不暇。

她跟耶耶渣已大打出手。

那那渣的剑要割断她的弓。

她的弓却每招都克扣住那那渣的剑。

回答仇小街的是一恼上人。

——以一声惨嚎。

自是无法不惨呼。

——对一恼上人而言,那是他生命里最后一声呼唤,如同他来世间时那一声哭喊。

他没有选择。

孙青霞也不能选择。

一恼上人故技重施,突然他的胯下。

他只有在一恼上人未击中他前,一刀已刺了下去。

刺入土里。

拔刀。

血自刀孔迸溅;

惨嚎和着血水涌了出来。

一恼上人从此便真的埋入士里,永远也出不来了,喷出的除了那一声嚎,就是他生命里的鲜血。

他葬在自己所挖的洞穴里。

丧身于他埋伏的黄土中。

一恼上人的伏击十分恶毒。

可惜他遇上的是孙青霞。

孙青霞的反击更毒。

——你埋在土里想杀我,我就要你水埋土中!

毒斗毒!

一恼一死,龙舌兰就遇危。

她现在是以一敌三,而且都是她自己惹来的。

耶耶渣向她剑剑抢攻。

陈路路趁隙向她发箭。

最可怕的是菩萨和尚。

他大吼一声,放弃追攫小颜,回头鼓袖,虎虎二拳,带着药味,击向龙舌兰。

拳可怕。

拳风更烈。

最可怕的不是拳或拳风,而是拳到半途,突然很诡异的五指一张,成了掌,掌心竟极诡异的撒出了一烟:

粉红色的烟——

——迷烟!

迷烟有很多种,但性质却相同:

要人失去了拒抗的能力。

迷烟的性质也容或有不同,但用迷烟的本质一定相同。

卑鄙!

一恼上人现在所施的迷烟,只有一个字的名字:

“姣”!

在江湖上,也有人给这种迷魂烟雾取上了另一个名字:

——一见就倒。

但她不倒。

龙舌兰已打得性起,打出了她“京城第一紫衣女神捕,一花五叶神弓小巾帼”的本色和本事及本领还有本性来。

她弓快,要跟耶耶渣的剑比快。

对方刺她七剑。

她还了对方八弓。

陈路路射她冷箭。

她的小弓正在就付耶耶渣的剑,她就不以弓发箭。

而是以手。

指。

以指扔矢。

陈路路向她发了六箭,她却还了十矢。

手忙脚乱的是陈路路,左支右拙的是耶耶渣,而不是她!

她也不怕菩萨和尚的拳头。

可是这大和尚打的不县拳。

而是掌。

也不是掌。

而是烟。

烟是不能招架、闪躲、封格的。

龙舌兰遇上了这烟,只有一条路;

倒。

可是她却没倒。

因为她已飞了出去。

——她把自己“射”了出去。

她在这十万火急、生死一发之间,竟把自己搭在弓上,嗖地一声,飞射了出去。

远离了烟雾。

也急速的脱离了战场。

脱离了危机。

脱离了烟阵。

四、我想死

龙舌兰应变奇速。

更速的是她的箭法。

——她竟把自己张弓射了出去:

她自己成了箭!

——好一支美人箭!

她突然速离了战场,菩萨和尚的迷魂烟,却等于全喷向耶耶渣。

耶耶渣一剑斩空,忽吃了一脸一鼻一头的烟。

他立时屏住了呼息。

他反应极快。

但仍来不及。

他鼻子不吸,但毛孔仍吸收了烟。

然后他突然变了:

他大叫了一声:“我要!”竟去搂住了菩萨和尚。

他手上还有剑。

菩萨和尚一惊非同小可。

他错步、扭身,让开了耶耶渣的一抱。

他避得了耶耶渣的拥抱,却避不开有一点飞星:

剑影。

剑影如一丸。

甚小。

极细。

但飞、快、疾、速,已透过烟幕,到他惊觉时,已“噗”地射入了他眉心里。

印堂上。

他惨叫了一声——

——这时他除了惨叫,还能作什么?还有什么可作的!?

明。

还有。

他忽然想到烦恼大师:

他也是死在这一道剑气下。

——飞纵剑影。

剑气飞纵。

射出“飞纵剑气”的当然便是孙青霞。

他再受伏击,这回下手,可再也不容情。

他一刀刺死了在土中的一恼大师,还不及滴尽刀身上的鲜血,他已以刀为剑,破人发出了他的剑气。

那一道剑气,即时格杀了菩萨和尚。

同时,那那渣已给那“姣烟”罩住了脸,现在已全身发颤,失了常态,只在那儿扒开了衣襟裤子大叫:“我要死,我想死……”不已。

——幸好龙舌兰躲开了那一阵烟。

孙青霞也因恨死了这种手段,所以对菩萨和尚百忙中仍破空发出了剑气。

他杀了他。

毫不容情。

其实,所谓“三佛升仙、无敌于世”的“对拳”菩萨和尚、“错拳”一恼上人和“坏爪”烦恼大师,本来在仰门道教上,都各有修为,本来都能修成正果,明心见性,自主生死,可惜他们都有妄念。

他们在修佛的过程中都免不了贪、嗔、痴。

烦恼大师修得苦闷,他欲火盛,觉得这样苦行,不若尽情欢娱,所以他索性去“欲乐双修”,他一旦修这种“双身法”,便魔强法弱,早已走火入魔,变本加厉,那还有什么胜妙庄严,只是他一日比一日觉沦,一夭比一天堕落,从佛门中有修为之行者变成了个色欲大魔了。

他以为人身就是佛国,除人身之外的绝无佛国,是以男女二器就是修炼的菩提,涅磐就是男女合一,是以乐此不疲,为自己的纵情色找到了藉口理由。

菩萨和尚情形与之甚为接近。只不过,这位大和尚除色之外,更好的是权,他前修后修,勤修惰修,早修晚修,修足之十八年,念了二十八年的佛经,却觉得无啥成就,苦过黄连,惟一旦受蔡京赏识,得以晋见天子,一下子便有诸多赏赐,威风八面,享用不尽,这时他便觉悟。

修什么道、念什么佛都是假的,只有在世荣华富贵才是真!只要讨得当权者一个欢喜,胜过再苦修二百八十年!

他一旦这么想时,眼前便出现了幻想幻觉,甚至纪听幻现,仿佛看得见他未来成了国师、活佛,号今天下下,自令佛王。于是他抛下过去种种修炼基础,尽情追名逐利,夺权寻乐,他这一痴迷之间,便给天魔夺了舍,人了魔道,永劫不复了。

一恼上人则是学佛学岔了道。他念佛已久,无甚进境,但一直都苦心坚意,企求有日真能得入毗卢圣海,佛我无二。可是,有日,他偶然读到唐朝朗州德山院宣鉴禅师和韶州云门山文偃禅师的两段“呵佛骂祖”之记载:

宣鉴禅师,一日上堂,说:“在我这里,佛也无,法也无,达摩里一个老臊胡,十地菩萨是担粪汉,等妙二觉破戒凡夫,菩提涅磐是系驴撅,十二分教是点鬼簿,拭疮纸,佛是老胡屎撅。”

又有和尚问文偃禅师:“如何是佛?”

禅师答:“干尿撅。”

又曾说:“释迦初击,一手指天,周行七步,目顾四方云: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老僧当时若见,一棒打杀与狗子吃,贵图天下太平。”

一恼初甚不解。大惑。后来则以为自己大悟,原来边佛都是空的,不如尽加抵毁,不妨尽情侮蔑,所以他不但迷惑,到后来成了混乱,再进而成了疯狂。于是,见皇帝崇尚道教。他便束发成了道人,得了封号,胡作非为,一副呼风唤雨的样子,一反佛门正道,故意作尽那暗箭伤人、卑鄙淫邪的事。若同道斥他,他还答。

“我只是承先启后。”

其实德山、云门二位大师的说法,是禅学的“破有相法”,非要到一个很高的境地,是不会明白的。在层次上,是先“有”后“无”:先有相、再破相,后无相,方才可尽去执著障碍。

那就是得道。

得道者无碍。

可是一恼是着了魔:

着魔成疯癫。

他未有便无,结果只有破坏毁灭。

于是,这和尚、上人、大师,全都入了魔道,上了邪路,才致有而今的下场。

三人尽为孙青霞所杀。

而孙青霞一向给目为一个大淫魔。

大魔头。

——是不是小邪小魔,都敌不过这号真正的大天魔?

——还是孙青霞才是正道,见着了他,群魔辟易,或让他斩了妖,除了魔:

——到底谁是佛?谁是魔?

——佛与魔之间,只是一体两面,一个来,一个去。没有魔,何有佛?没有魔,不成佛。

——无魔不成佛。

——无佛何有魔?

却更无巧不成书的,几个本来要成佛的魔头,而今都死在“大淫魔”孙青霞刀剑之下。

莫非孙青霞才是魔中之王,正是欲界弟六天,化自在天之天主,名为“波旬”的“大天魔”?抑或他才是“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入世大活佛,誓要除魔斩妖的地藏王菩萨?

五、你找死

这片刻间,局同变化兔起鹊落。

自从孙青霞慑退任劳任怨,退回十一寡妇山,仇小街却已追上了他们,而且战尽上风的高位。

不过,孙青霞已早一步估计到仇小街的落脚之处,先行出刀毁了他的立足之地,这样一来,仇小街原来的有利位置反而成了英雄无用武之地。

但他也吸住了孙青霞的注意力。

一恼上人便向孙青霞发出了暗算。

菩萨和尚向小颤姑娘下毒手。

耶耶渣和陈路路则夹攻龙舌兰。

可是龙舌兰却动了真火:

她居然以一人之力,抵住了陈路路、耶耶渣、菩萨和尚三大高手的攻袭。

同一时间,孙青霞已然反挫。

他是以杀还杀,将杀拒杀。

他一出手,先杀一恼上人。

再以飞纵刀影,射杀菩萨和尚。

同时,菩萨和尚听述魂烟,迷倒不了龙舌兰,却把耶耶渣毒得个半疯不癫。

龙舌兰则迅速脱离战场。

她是退离得快,但陈路路己盯准了她。

他一口气向她张了三次的弓:三次弓,九支箭!

龙舌兰刚才以一战三,尚旦不旦,陈路路这三箭还难不倒她。

可是现在不同。

此刻她箭囊里已没有了箭。

箭仍有一支。

就搭在他的翠色的小弓上。

箭只剩下下一支。

命只有一条。

——只能有一次或剩下最后一次的事物,不是都说受到极其重视或珍视的吗?

不到最后关头,龙舌兰当然不想发出这一箭。

更不想送掉了自己的命。

孙青霞连杀二人。

然后他立即寻索仇小街的踪迹。

——这才是头号大敌。

他马上发现了仇小街。

仇敌尚在。

而且高高在上:

——就在“无足鸟石”旁的树上。

那块岩石,又似一头没有脚的鸟儿,蹲坐在那儿,顾盼自雄,距约五丈开外。

仇小街手上的剑,已遥指孙青霞。

遥指孙青霞的脸。

孙青霞只觉左眼一阵疼痛,有落泪的感觉。

他眉一蹙,只觉眼里一阵红——莫不是他流的不是泪,而是血!?

仇小街尚未发动。

他只凝神聚势、蓄力待发。

孙青霞知道仇小街已人指剑合而为一,不发则已,一发则全力施为。

——可是,不发之指,未刺之剑,竟已能逾越五丈伤己之左目!?

——剑指合一,莫不是“搜神指剑”!?

一时之间,孙青霞已不及去抹去眼里的血(还是泪?),他只能马上应战:

尽管他先后除去二敌,但却让仇小街占了高位。

这代价绝对划不来。

——谁给仇小街占了高点,就等于把命都往他手里送了。

连孙青霞也没把握再承受他这“搜神一击”。

却在这时,忽听龙舌兰悠悠忽忽且笑忒嘻嘻但字正腔圆叫了一声:

“正——一——衰——仔——”

然后还有下文,接下去的话倒说得快利。

“你还不给我滚下来!”

仇小街乍听,脸色惨变,顿时气失、势失、力散、功散、一时气势全毁,不成章法,破绽百出,神虚力竭,竟摇摇欲坠,几欲马上就真的滚落下岩石来!

那无懈可袭、锐莫能御的一击,竟因龙舌兰的那一声笑喊,竟完全动摇了、破灭了、乃至粉碎了!

——何以?

——何解?

原来龙舌兰身法虽快,但陈路路那九支箭更快。

快是快,可惜却不准。

因为他发箭之际,一物迎脸掷到。

那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事物,只不过是一支箭。

是他刚才射出多支箭的其中一支。

那一箭扔来,毫无力道,也没准头,对擅于发放暗器的陈路路而言,自是轻易接近。

也可以轻易躲过。

这一分心神的刹间,就是他向尤舌兰射箭的同时。

这使碍他射出去的箭,让龙舌兰轻易避了个空。

所以他气得向以箭掷他的人大吼了一声:“你找死!”

——以箭扔他的人当然就是村姑小颜:

这时候,孙青霞、龙舌兰、小颜三人的命运已给无形的绳丝连在一起,三人不但敌忾同仇,也只有同一阵线,才能求活图存。

避过了箭的尤舌兰,已飘身转到孙青霞与仇小街一高一低的对峙距离问。

她看到了仇小街届高临下、蓄势待发、神定气足,一击必杀的斗姿战势。

她便毫不犹豫的喊出了刚才那一叠声,而且也把本来占尽上风、意气风发的“一笑神抽”仇小街喊得个摇摇欲坠。

只见仇小街脸色惨白,捂心嘶声道:“小……龙……女……你……你……真要我的命哪……你还不住口——!?”

龙舌兰一挺脸、一昂首,像只骄傲的(可惜脸上还有一道血口子)水绿凤凰:“你先收手,我就不把你三魂喊去七魄!”

仇小街气煞,在枝头上竭力平衡自己,戟指骂道:“小龙女……你可真帮着外人来了……回去看我不在你爹面前告你一状,你还——”

话未说完,龙舌兰双手张合于颊边,开口大喊。

“仇——小——街——反——骨——仔——还不滚下来!”

她喊第四个字,仇小街已脸色惨受,喊第五个字,他已近失去平衡,到了第六个字,他已连树带枝、连人带桠的一起叽哩喀啦、劈哩啪嘞的一路扎手扎脚的掉/堕/滚/滑/坠落下来。

“蓬”地一声,一个名动天下的“一笑神捕”竟如此手舞足蹈地直跌落树下,咿咿酸哎哎的,真的摔个老半天爬不起来。

六、不可岂止一世

局面急转速下,连孙青霞也始料不及。

看到仇小街摔落下来的傻相,连身在险难中的小颜也忍不住嗤地在一声,笑了出来。

没料她这一笑,却使陈路路动了杀机。

陈路路向龙舌兰射冷箭,眼看就要得手,可是却遭小颜掷箭扰乱,一击而空,以致让龙舌兰不知用了什么鬼法子邪法儿把仇小街吓得跌落树下。

——一下子,这一次伏袭的先机已尽失。

一恼上人死了。

菩萨和尚已殁。

耶耶渣已半疯似癫。

仇小街居然还跌了个半死。

陈路路把一口怨气,全要怪泄在小颜身上。

于是,他对着小颜开弓:

射箭!

这时际,正好是仇小街在树上聚运“点指江山”的“搜神一指”揉合剑法之必杀一击,孙青霞正要凝神接战,不料龙舌兰忽发奇语,使仇小街杀势荡尽,捧个七荤八素。

如果陈路路把握时机射出这一箭,小颜就死定了。

可是陈路路仍怔了一怔。

缓了一缓。

原因无他:

因为在阳光中的小颜,实在美极了。

一种纤毫毕现的美:

——连她脸靥上、唇上和颈上铺着一层细细的、绒绒的、柔柔的幼毛,由于它覆盖得那么轻、那么淡,反而让人生起一种柔和、疼惜的感觉:就像彩蝶小住于花瓣上、流水滑过青苔的岩面,更映衬得她那一张清水似的美脸,吹弹得破。

这使得原本杀气腾腾的陈路路,也一时下不了手,发不了箭。

这稍一迟疑耽搁,孙青霞已然回头。

他的“女子神刀”遥指陈路路。

他盯住陈路路,一个字一个字、一个字是一个字的道:

“你敢伤害她,我就杀了你,”

陈路路只觉瞳孔收缩,头皮发炸,全身鸡皮疙瘩,毛骨悚然。

也不知怎地,身经百战,且跟随叫天王东征西伐的他,只觉对方所说的话,是当真的,是不可置疑的,是说到做到的。

他惶然了起来。

对方手里拿着的是一把很女子的刀。

但那刀一时到了孙青霞手上,就变得很男人了起来。

那刀绽着厉芒。

——其光之厉,恰好与阳光照在小颜脸色之柔,形成强烈对比。

孙青霞的人很魁,但他的手很小,可是这么一把秀气的刀,拿在他手上,却十分的男人、好汉、大大夫!

那是一种不可一世的气势。

——而且还不可岂止于一世!

陈路路忽然只觉一阵悚然。

他不敢面对:

不敢面对那一柄刀。

不敢面对他!

所以他也就不敢放箭。

他垂下了弓。

他垂下了手。

更垂下了头。

他偷偷的解了箭。

他不想死。

所以他不敢面对这个受了伤且四面受敌却依然不可一世的人!

陈路路放下了箭,却听仇小街一声怪嘶。

他这时已跌得十分狼狈:

他原来穿得十分干净整齐,现在衣服、袍子已东破了一个洞,西破了一个孔,连裤裆也给撕裂了一个大窟窿。

连头发也散披满脸,这下没整顿好,头顶便现了一块空地,秃了块青带白的头皮。

他人虽跌得不轻,但他也斗志不死。

至少是不死心。

他怪叫一声,扎手扎脚落下去以后,又怪吼了一声、扎手扎脚便跃了起来

他飞身而起。

掠上树!

——他还要拼下去!

拼下去就要制住高位。

——他的“搜神一击”、“点指江山”,愈是居高临下,威力愈大。

遇上像孙青霞那样的对手,要是不以己之长搏彼之短,就匆匆决战,那就即如在见阎王前拿一张通行证罢了。

遇挫不折。

遇沮不丧。

——那里跌倒,便须得那得爬起来。

爬得愈快愈好。

愈高愈好。

所以人忍痛、忍怒、忍了忍无可忍之忍,飞身上树——

可是,龙舌兰一见,又像鸟儿遇着了飞虫,眼神一亮,而且又喜孜孜的越岭嘶秋的直着嗓子呼唤了一声:

“反——骨——仔——你又起来了吗?下去吧!”

不可思议。

语随声到,仇小街一听,竟就像给人迎空、迎面、迎头打了一记,全身在半空中一凝/一僵/一阵痉挛,就整个人像虾米般抽搐起来,才坚持/挣扎/苦撑了那么瞬间,终于又落了下去。

落得比上一回还快。

更重。

——“彭”的一声,他又扎手扎脚的落到树下,像一袋过早熟的椰子,更似一个过份听话的孩子。

这一次他再度坠落,就一时不见他再起来。

一时也真的起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