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杨国征学习

他的脸上挂着一副墨镜,穿着黄棕色衬衫,衣摆全都扎进喇叭裤,大热天,脚上穿的是一双皮鞋。

村民们明显是被他这副模样惊到了。

这时,从杨德全堂屋跑出来一个男人,四十多岁,一出来就脱下一只胶鞋,往年轻男人的方向使劲一扔。

“爸!你这是做什么?”

郑小龙侧身闪过,取下墨镜挂在胸口上,脸上有点委屈。

郑代强觉得黑脸涨红,因为右脚没了鞋子,只能单脚跳着走,跳了两步觉得不对又停下,“你小子给老子过来。”停顿了下,又添了一句,“还有你爹的鞋。”

郑小龙捡起鞋子,背着手挺着腰就过去了,他还不信了,这么多人都在,他爹能做啥。

郑代强确实不会现在做啥,他打算回自家后再收拾收拾这小子。

穿好鞋子,他这才拉着儿子一一认人。

郑代强并不是杨家湾的人,而是大岩村的,他今天能来到这,全靠他在国家开放后开了个小卖部,位置在三叉路口,距离最近的就是大岩村、杨家湾、仁和村,更远的还有唐家沱等等。几年下来,郑代强不仅小发财了一笔,和三个村的人打交道也多了许多,毕竟去最近的镇上要走三四个小时,要是下雨天,一路上的稀泥巴就更不说了。

村民大多数时候也就是缺点盐巴、厕纸,去一趟镇也不划算,郑代强开的小卖部算是方便了大家,平常要是突然差点什么,让孩子跑跑腿就买回来了。

郑代强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郑大龙早用不着他操心,考了大学在大城市里,而小儿子郑小龙就常常让他折寿了。

小儿子聪明吗?聪明,不然也不能考得上高中,这个时候的高中生也不是哪个都考得上的。可他的聪明偏偏不用在正道上,用来折腾他老子了。

郑小龙不晓得他爹在心里吐槽他,年纪不大倒遗传到了亲爹的基因,懂得交际得很,直接从裤兜儿掏出一包三角多的烟,他爹介绍一个,他发一根,等把杨家湾的村长村书记都认完了,捏了捏烟盒,又回到地坝上,看见男人就散一根,最后发现好像不够,人家又从兜里掏出了一包崭新的。

郑代强脸上笑得越灿烂,心里骂儿子就越狠。

败家子,家里一毛钱的烟咋不散?

可效果却是很明显,今天最开始看到郑小龙那副模样,大家心里没有疏远感是不可能的。

等烟一发完,杨国征已经拍着他的肩,自然地称赞他这身行头不错了,还让出板凳给他坐。

郑小龙:“三克药!叔儿您是长辈,您坐就是。”

杨国征愣了一愣:“三颗……药?啥意思?”

郑小龙一本正经:“是谢谢的意思,这是英文,谢谢叔您让座。”

话刚一说完就被亲爹不留情地敲了后脑勺,郑代强尴尬一笑:“这小子。”肚子有点墨水都恨不得宣扬得全村都知道。

周围人都哈哈笑,“这三颗药,真的就是那个意思?”

郑小龙自信点头:“还有古德猫宁,是早上好的意思。”

“古、古德莽林?”

杨国征摇头叹息:“这洋文怎么怪里怪气的,学不来学不来。”

“那是,你个土老冒,这是高中生学的东西,你学得来才怪了。”

杨国征被这话戳到气管了,直接站了起来,“洋文嘛,有啥难的?谢谢是……三、三颗药。”他转头看郑小龙,郑小龙肯定地点头,“对,叔儿,你念的完全没问题!”

杨国征更加自信了,“早上好,咕咕、忙呢?对,就是咕咕忙呢,那早上鸡不得打鸣吗,咕咕咕咕地叫忙得很,所以早上好就是咕咕忙呢!”说完拍手鼓掌,一副他终于想透彻了的样子。

村民本就是第一次接触洋文,对洋文不感冒,听杨国征讲的和郑小龙讲的都觉得差不多,听不出差异来。

杨国征说的绘声绘色,他们就被杨国征的说法给说服了。

现在哪家没养几只鸡啊,不就像杨国征所说的,一大早鸡就忙着起来打鸣。

“看不出来啊杨国征,原来你这么聪明。”

“是啊,看样子洋文也没什么难的嘛,我都学会了。”

“早上好,咕咕忙呢。”

瞬间被比下去的郑小龙拉着杨国征想解释:“叔儿,人家不是那个意思。”

杨国征还沉浸其他人的吹嘘中,“就是那个意思,肯定是的。”

“小龙你还年轻,不晓得很多东西都是根据现实生活中的经验总结得出的,叔儿告诉你,咱读书不能死读书啊。”

郑小龙生无可念,郑代强却觉得心里舒畅不已。

叫你得瑟噻,这下碰到对手了吧。

杨国征却拉着郑小龙,让他继续教,“现在都中午了,小龙你就教大家中午好吧。”

郑小龙无法,只能翻着眼努力回忆:“哈夫疼怒恩?”

杨国征又一拍手:“好,这个……”

郑小龙默默擦汗,悄悄溜走出了人堆。

还好还好,没出岔子,堂堂高中生的体面总归保住了。

直到他反射性抬头,一个捂着肚子笑眯了眼的小女娃子站在对面的地坝上。

郑小龙:“?”应该不是笑他的吧。

他试着往右边挪挪,小女娃子的眼珠子便往右移动,他又试着往左挪回来,小女娃子的眼珠子也跟着移动回来。

郑小龙:“!”

笑他啥?他啥也没干啊,难道是……他低头认真看了看这一身衣服,是他大哥专门从大城市给寄回来的,只能说这小女娃子眼光太不好了。

他正想和人理论理论,杨德全家的就开席了,那还理论啥?他自己也是交了份子钱的。

这边,杨福安急急忙忙跑到厨房给两个姐姐报告情况:“幺妹疯了,她一直盯着个男的笑不停!”

两人都一惊,杨福平迟疑地道:“这不是大艳阳天吗?还能被脏东西迷上?”

杨福勤一边忙着锅里的,还得分出心神回答:“那八成道行很深了,得叫爸回来对付,爸当过兵的,肯定压得住。”

杨福平弱弱发声:“其实我觉得应该叫妈才是,妈更厉害点。”

“啥更厉害啊?”杨福兮走到灶台前,鼻子嗅了嗅,好香啊。

却没想她这一开口,把在场的三人都吓得一颤,杨福勤手中的锅铲都举了起来。

杨福兮眼睛一瞪,踮脚按下三姐的手,及时拯救了粘在锅铲上的一块肉。

得了,这就是真的幺妹。三人心里同时想到。

见她没啥事,便也没多说什么。

杨福勤嘴里则骂那另两个人:“跑哪里去了,狗到点了都晓得吃饭,他们两个多大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两人不光回来了,喜滋滋地提着水桶,里面装了什么东西,杨福安隔得近,探头一望,被吓得尖叫了一声。

杨福兮听到了响声,和杨福安不同,她眼睛反倒一亮,兴致冲冲上前,果然是泥鳅和黄鳝,尾巴绕来绕去,搅成一团,瞧着有点吓人。

杨福勤对这东西不敢兴趣,收拾起来麻烦不说,吃起来土腥味重,家里以前只有杨建华和杨福顺杨福劳父子三个吃。

兄弟姐妹几个吃饭有点晚,隔壁差不多都吃完了。

家里的桌子还在隔壁,他们便在厨房直接把肉分到各自碗里,自己端着吃。

等杨福兮端着碗筷走到堂屋,意外看到自家门槛外面站着一个小女娃子,还是个有点眼熟的,正是杨福安很不喜欢的李美丽。

她咬着肉走过去,有点好奇她要干嘛。

李美丽盯着厨房门口的目光在杨福兮出来后,就紧紧粘在了她的身上。

杨福兮站在门槛内,也不主动说话,顾自吃着。

李美丽咽了咽口水,“姨,你在吃肉吗?给我吃一块肉吧。”

杨福兮呆住:“?”嘴里包着肉有些机械地咀嚼着。

一什么一,咋不二三四五六七呢。

这小女娃子,年纪轻轻的眼神就不好了。

“噗嗤。”地坝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个男娃子,他的脸黑黑的,一咧嘴,露出白白的一排牙齿:“李美丽,你咋不直接喊妈呢?想吃肉想疯了吧。”

李美丽转头看了他两秒,然后转身就朝杨德全家跑去:“呜呜……妈!”

男娃子目瞪口呆。

杨福兮:她一声腔都没开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