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六岁小朋友

八月的杨家湾是忙碌的劳累的,又是丰收的喜悦的。

在年初的时候,大湾里不搞集体了,而是实行那什么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也就是说,每家各管各的,每年种的谷子上交公粮后,剩下的全都是自家的了。

种得多,自家收进粮仓的谷子就多。因为地理位置和气候等缘故,杨家湾这边不种麦,只种稻,上交的精粮只有谷子。

总的来说,脱离集体的第一年,劳壮力多的人家,今年可真真是“大丰收”了。

前些日子,交公粮的时间已经确定下来,挥镰刀,脱谷子,村长催着村民收割谷子,晾晒谷子。

当然,就算没有村长,村民们也会马不停蹄拼命地干。要是错过了交公粮的日期,需得交更多粮食才能了事,通常大家还得提前一两天,以防自家谷子被粮站的工人以谷子没晒干的话赶回家重新晒,一不小心错过截止时间。

这天,杨建华家里除了三个没过十岁的孩子,杨建华和唐照云夫妻俩带着四个子女又是担又是背的,天还没亮就跟着大湾里其他人一起呼啦啦辛苦赶路了。

咚,咚,咚……咚咚咚!

脚步有些轻巧,但耐不住二楼是镂空的木地板,有人上楼动静就大得不行。

五姐杨福平走到木架子床前,不怎么大的人儿,却有个大嗓门,推着床上那个背着她蜷缩成一团的小身影:“幺妹!吃饭啦,吃了还要搓包谷呢。”

这是妈走前留给她们三姐妹的任务,今天一天要把那堂屋的一堆包谷棒给搓出来,要是没搓出来,挨批不用说,就怕会动上黄荆棍。

想到这,十岁的小妹儿看着床上没动的身影不禁叹了一口气。这是她六岁的幺妹,本来就呆呆的,瞧着木愣,用二哥杨福顺的话,是个木脑壳!

前几天下田的时候一头栽进水田,脑壳摔到田坎上,真正摔傻了!认不到人了!

杨福平耐性不大好,吃了饭还要做事呢,匆匆说了一句:“你快点哦。”转身又咚咚咚下楼。

家里的事没干好,幺妹这个小的会不会挨批不一定,她这个大的肯定要。

等人走后,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床上的小身影才慢慢的一挪一挪,转动小脑袋,却是一张瘦黄的小脸,脸色非常不好,眼皮肿胀,压得眼缝细细的,额头上涂了一大块紫药水,显得整张脸更加惨不忍睹。

然而杨福兮才没有心情关心这个,尽管来到这里好几天,她仍然不能接受自己好生生就成了一个惨兮兮的小屁孩杨幺妹。

没爹疼,没娘爱,反正她成了杨幺妹这几天,杨幺妹的爹娘没关怀过一句。

六岁大就要下地,听杨幺妹哪个姐姐(先前没在意)说,她就是因为下地才摔成这副样子。所以说如果杨幺妹没有下地干活的话,她是不是就不会到这儿了啊?

呜呜呜,她杨福兮怎么那么命苦啊!

杨福兮十七岁,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苦命高三生,家庭不是大富大贵,起码不缺吃缺穿,平常花钱用钱从没节制过,爸妈长辈给的永远绰绰有余。

最关键的是她是家中独生女,不管是爸爸这边还是妈妈那边的亲戚中,家中小辈就她一个小妹妹,可以想象到她从小到大所身处的环境是怎么样子。

从杨福兮变成杨幺妹,这个心里落差是难以调节的,何况她还看到了杨建华家中挂着的日历本,又有最近家中远古的“交公粮”运动,她哪里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哦。

吸了吸鼻子,脑壳还胀胀的,因为昨晚忍不住偷偷哭了。

唯一残留的理智,是在醒来时发现自己缩了水,又看见许多陌生人后,装作失忆,不记得事。

她也确实没有杨幺妹的记忆。

二楼没有窗户,大白天屋里都黑黝黝的,只有屋顶零星一些光,像是专门漏了几块瓦片,白天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雨天漏不漏雨……

杨福兮揣着小疑惑扭着身体下了床,边上是一双硬邦邦的小草鞋,从未穿过这东西的她已经有些熟练的伸脚了,一踏一踏拖着走在木地板上,响得很。

下楼!

每走一步,木梯子都嘎吱嘎吱作响,还没有扶手,每次她都小心地扶着泥巴墙走,生怕又摔一跤。

最让人埋汰的是楼梯旁还放着一只尿桶,黄黄的尿液装了大半桶都没有倒,满屋的异味都弥漫到了外面的屋子。

“呜。”捏着鼻子,踮起脚尖。避免踩到尿桶外边的一摊液体,只能贴着墙边走。

这时她丝毫不嫌弃脏兮兮还掉渣的泥巴墙。

等憋着气走到堂屋,才放松了些。

杨福平已经坐在墙角的包谷堆前刷刷刷搓包谷了,金黄的包谷粒已经在她脚下堆了一小堆,行动力杠杠的。

桌前有个看着比杨福平还小一点的小妹儿,捧着个比她脸还大的碗小口吸溜着,半空的脚还晃荡了两下。

“你愣着干啥子?快去吃啊。”

抽空抬头的杨福平太操心了,转头又看到六妹杨福安一点不着急的模样,急吼:“杨福安,你动作搞快点噻,半个钟头了都吃不完!”

兄弟姐妹七个,就属八岁的老六最爱偷奸耍滑,平时干活都想方设法地偷懒,作为老五的杨福平性子没有上头几个哥姐厉害,根本管不住她。

果然,只见杨福安嘴上应着:“哦。”动作也只快了一丢丢。

杨福兮怏怏上前,没有意外的看到一碗很稀的包谷羹羹。

每家每户都是这样,谷子交了公粮,剩下的很少,做不到一家几口人顿顿吃大米饭,主食主要是包谷和红苕。

今年收成要好一些,但家中的孩子可不敢擅自做那种好东西。

包谷羹羹是包谷磨成面做的,什么盐啊油啊都没有放,就是纯粹的包谷味儿,味淡、仔细品还带着苦。

没法,再难吃也得吃,得活。

不过她没有马上坐下就吃,而是转身进了里头的厨房,搭着板凳从碗柜拿了个小碗,用水瓢在水缸里舀了半碗水。

在她心里和杨家人还是很不熟很生疏的,看清了这个家的贫困程度后,也没有去动用人家盐罐里的盐,只是把自己的手指当做牙刷,含了口水后龇牙咧嘴摩擦,好一会儿后才咕噜咕噜吐掉。

杨福兮回到桌前,面无表情仰头灌下,瞧她那么干脆吃完,还在碗里找面疙瘩的杨福安一下被显出来了,顿时不高兴冲她哼了声。

难受中的杨福兮:?

谁还不是个宝宝了?杨福兮当即也不客气地朝她翻了个白眼。

许是没想到平时的木脑壳幺妹会突然反击,杨福安明显愣了愣,悻悻地缩了缩肩膀,倒也没怎样,喝完最后两口包谷羹羹,拍拍手跑到杨福平旁边帮忙。

“幺妹,你去把碗洗了,再把我搓下来的包谷芯弄出去晒起,就可以玩了。”杨福平体量杨福兮脑壳上的伤没好,没让她做什么事。

杨福兮还没反应,杨福安已经撅起嘴巴,“五姐,我也想去玩。”手里一粒粒地抠着包谷粒。

其实搓包谷粒最快捷省力的还得是在胶鞋鞋底上磨搓,一分钟都能搓好几个包谷芯出来,不过今儿家中唯二两双胶鞋都不在家,被交公粮的夫妻俩穿走了。

面对她的撒娇,杨福安的小圆盘子脸无动于衷,警告道:“你敢乱跑,等妈回来我就跟她说。”

杨建华夫妻俩个,孩子们第一怕的是唐照云这个当妈,当然也怕杨建华,杨建华个子很高,一米八几近一米九的大高个,这边的男人普遍一米七几,表现就有点鹤立鸡群。

对一米刚出头的小朋友来说,威慑性不小。

杨福安背驼着,低头丧气,整个人顿时蔫巴了。

当幺妹可真好啊。

杨福兮可不觉得有什么好的。

她虽然是娇宠长大,脑瓜子不是大聪明,但也不蠢笨,看得懂自身现在的形势。

目前她最应该按兵不动,努力做好杨家的杨幺妹才是。

原主身形瘦弱,看着根本不像六岁的孩子,又遭了一番大罪,现如今身体主人杨福兮也是难受得紧,听了话后也不打算勉强自己非要跟两个姐姐搓包谷,生怕一个不小心步了原主的后路。

好在这个时候的饭桌上荤腥少,锅碗瓢盆都很好洗。

早上吃的包谷羹羹,更是好洗,冲几下就干干净净了。

唯一让人极不习惯的一点,杨福兮从原来的一米七三的大高个,变成了如今好像连一米高都没有的小矮子。

视角低了,洗个碗都要搭板凳,和大人说话都得仰脑袋。

洗完碗筷又放到碗柜后,杨福兮又重复了饭前的一套漱口动作,这也是没有办法,什么东西都没有,只能勤快点了。

把板凳擦干净后放回灶前,她拍拍手,搞定好厨房的活,松了口气,出了厨房。

杨福平杨福安姐妹俩手脚快,准确来说是杨福平快,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搓的包谷,已经装了半背篼包谷芯了,为了一口气歇久点,杨福兮打算先把背篼里的弄出去晒好。

等到她拉着背篼绳走的时候,才真正感谢自己的明智,这带水汽的包谷芯真不轻。

主要是杨建华家的大门槛到杨福兮的腿高了,她人出去都得扶着跨出去,要把背篼拖出去,不是简单的事。

试了两次后无果。

最后杨福兮直接在门槛内,扣着背篼底往外一翻,包谷芯噗噗倒在了门槛外,她放下空背篼,找了个扫把,嗖嗖挥着,把包谷芯从一米多高的台阶上挥到了下面可以晾晒的地坝上。

杨福平都做好了幺妹喊她帮忙的准备了,哪成想人家愣是不坑不响的自己搞定了。

她幺妹开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