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落地时,太阳还半垂在天边。
符云卿率先下船,被哄了一路,他已经不再生气了,为了示好他正想扶苏黎黎一把,却看见对方径直从灵舟上跳了下来,开始四处乱瞄,压根就不需要他的帮助。
符云卿的手有些尴尬地在空中顿了顿,一挥衣袖收起灵舟。
此处位于山谷之中,地处偏僻,四面环山。在苏黎黎看来,也就是一块植物稀疏些的平地,根本没看到半点人影。
“你确定是这里?”
苏黎黎转了几圈,别说集市了,鬼影都没看到一个。
符云卿走到一处不起眼的残碑面前,催动妖力注入其中,只见残碑缝隙里透出阵阵金光,迅速将两人笼罩起来。
等光芒散去,残碑旁边就突兀的出现了一条山路,山路尽头,俨然就是一个坊市的模样。
苏黎黎难以置信地眨眨眼:“这是障眼法?好厉害啊。”
“为了防止生人乱入,集市都是布了结界的。”符云卿解释道。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苏黎黎继续惊呼:“咦,符大人终于不生气了吗,我差点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想再跟我说话了,好感动!”
符云卿语塞,抬步就往前走,可他耳朵尖发红,怎么看都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他其实也没有真的生气,只是不清楚怎么面对苏黎黎对他本体的热情,恼羞成怒罢了。
虽然理智告诉自己,苏黎黎是把他当做小猫小狗一样喜欢。可狐狸也是他,人也是他,不管苏黎黎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份喜欢都是独属于他的。
哪怕是被当做宠物也好。
符云卿也被自己这种可怕的想法震惊了,但是一想到苏黎黎抱着他时狂热的表情,想到她为自己挑选衣饰,她会逗他,会哄他……他又觉得好像当宠物也没什么。
毕竟不管是谁,目光都只会落在他的天才弟弟身上。
只有苏黎黎不同,哪怕他的天赋不好,哪怕他不善言辞,苏黎黎眼里依然有他。
想到这里,符云卿突然庆幸起来。还好母亲强行把弟弟的因果强加在了他身上,否则他怎么会这么幸运,代替弟弟入赘到苏家。
或许他应该对苏黎黎更坦诚一点,但一想到对方总是口无遮拦说些戏言,符云卿又不知道怎么应对好。他其实更想让苏黎黎看到自己帅气的一面,而不是总是这样手足无措的样子。
但……
他悄悄回头看了眼苏黎黎,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于是歪着头对他笑了笑。符云卿于是慌乱地转了回去,加快了往前走的脚步。
苏黎黎:“?”
咋回事,她笑一下犯法?
……
两个不在同一频道上的人一前一后地进了镇子,虽然明天才是集市开张的日子,但此时镇子里已经热闹起来了。修士们大概不在乎门面规整漂亮,很多人拿了块布往地上一摊,就是一个现成的摊位。
这些摊位上卖的东西五花八门,武器装备、灵丹仙草、材料灵宠就不说了,各种奇怪的小吃玩具居然也属于修真集市的一部分,她还以为修真人士都脱离了世俗的趣味了。
苏黎黎被热闹迷了眼,可符云卿还在一直往前走。
她犹豫了一下,想着等会再跟上去也来得及,于是朝着路边的小摊走去。
那是一个卖玩具的摊位,摊上摆了些材料不明的雕刻小玩意儿,摊主是个戴着斗笠身上绑满了绷带的怪人。
苏黎黎凑过去,看到他手里正在摆弄一个兔子形状的柱形物体。
店主按了一下兔耳朵,这个兔子的嘴巴就向后张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排列有序的小圆孔,原来是个牙签筒。
想不到修士也要剔牙。
苏黎黎看了两眼,觉得这牙签筒还挺可爱的,就走过去蹲下问道:“老板,你手里这小玩意儿怎么卖啊?”
绷带怪人抬头,见苏黎黎是个小姑娘,露出一口尖牙桀桀桀地笑了起来:“小姑娘有眼光,我这暗器品质虽然不高,但一次可以连续射出三十发毒针,最适合你这样的小姑娘用来虐杀偷情的夫君了。”
苏黎黎:“?”
果然是民风淳朴修真界,生死看淡,不服就干是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牙有点疼,我先去别家看看吧。”
苏黎黎起身想找她那个挂名“夫君”,却发现不过两句话的时间,本来走在前面的符云卿已经完全没了人影。想起对方还在生她的气,她突然觉得各自逛逛也挺好的。
反正这镇子不大,两个人也都带了钱,等晚点符云卿气消了再去找他好了。
苏黎黎毫无心理负担,扭头扎进另一条街道。
修真集市不愧是修真集市,不单单卖的东西怪,就连逛街的客人也怪。除了三三两两结伴,穿着明显是统一制服的人,各种缺胳膊少腿的社会闲散人士也不少,还有一看就是有钱人的衣着华美者。
苏黎黎甚至看到了一头上长角的红发修士,这典型的魔族特征,要不是对方散发的气息过于危险,她真的很想冲上去递条口香糖交个朋友。
这集市的主办方不知道是谁,但街道上时不时都会有拿着长枪穿着铠甲的人巡街,这也是苏黎黎敢跟符云卿分开行动的原因之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苏黎黎向巡街的士兵问了客栈位置后,正准备去找符云卿,突然听到旁边一阵喧闹。
刻在血脉里的看热闹本能让她凑过去围观,只见是一个慈祥和蔼的老奶奶在摆摊卖盒子。
她面前的盒子有大有小,材质从破旧的木盒到精雕的漆盒、玉盒,一应俱全。拢共十个,就直挺挺地摆在地上,连块布都没垫。
“周婆,今天有什么好货?”旁边一男子问道。
老人笑眯眯道:“今日的特奖是我手上这枚法器,名为秋水铃,最适合水灵根的修士使用。老规矩,一百灵石一个,开出什么全凭运气,里头可能是破铜烂铁,也可能是宝器丹药。”
“哇,你这铃铛品质上乘,怎么也得价值五六百灵石吧!”另一男子惊呼起来。
苏黎黎:“……啊这经典的盲盒套路。”
但凡是个主角,这会儿就该一发入魂,然后收获无数艳羡。
可惜苏黎黎上辈子被抽卡游戏和开箱嚯嚯无数工资,早就对这种资本家套路了然于心。赌狗一无所有,十连保底抽个她用不上的铃铛,怎么想怎么亏啊。
她对本次卡池里的东西没兴趣,扭头就准备走。
此时旁边一个年纪看着不到十岁的圆脸小姑娘凑到摊前,对着那秋水铃两眼放光,她拉着身旁少年的衣袖喊道:“赤霄师兄,我想要那个铃铛!咱们不是带了五百灵石吗,正好可以开五个!”
她那位名叫赤霄的师兄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看着眉眼如星,有种熟悉的感觉,不过说话脾气却有些暴躁:“哈?你现在把钱花光,那接下来三天怎么办?”
“不够再回去找我爹拿呗,买嘛买嘛!”小姑娘撒着娇,赤霄没办法,于是付钱让她挑了两个。
一只玉匣一只石匣,里面自然只放了些便宜货。
“唉……运气好差啊……”小姑娘叹着气。
“让你非要买吧!回头师父准要扣你的零花钱。”赤霄嘴上这么嫌弃着,刚刚却还是给她买了。
苏黎黎在一旁默默摇头,被抽卡销售骗钱的可怜小朋友啊,这就是社会的毒打,两百灵石买个教训了。
那小姑娘白费两百灵石,有些丧气地想走,旁边站了许久的一个中年男人却突然开口,对着摊主说:“周婆,给我也来两只。”
他跟周婆对视一眼,随后挑了两只盒子,虽然没开出那个铃铛,却开出了一个金坠子。
“哎呀,你这坠子好,怎么也价值三百灵石了吧?”最开始问周婆有什么好货的男人满是羡慕的开口,“周婆今天大方啊,放了这么多好东西。”
另一个围观的人也开口附和起来:“只剩下六个盒子,这抽到铃铛的概率岂不是变高了?恐怕抽不到秋水铃,也能抽到别的好东西。”
被他这么一说,那个圆脸小姑娘果然心动。她年纪小,看不出套路,于是傻乎乎地央求师兄给钱让她再开三个盒子。她那师兄皱着眉,显然是想走,但是又对小姑娘无可奈何。
苏黎黎在一旁听得眉头直跳,搞盲盒可以,但是这明显做套骗小孩子的钱,多少也有点过分了吧?
这里里外外全是托儿,就刚刚那个金坠子,她一眼就看出来不是纯金。虽然不知晓修真界金价如何,那么个破坠子要是能卖三百灵石,她以后就在人间跟修真界里倒卖金饰得了,暴利啊。
苏黎黎见不得小孩被骗,于是挤进人群拍了拍那少年的肩膀:“师弟师妹,你们怎么还在这玩儿啊,师父找你们俩都快找疯了!”
“哈?”少年愣住。
“没时间解释,该集合了,我可不想回头被师父罚!”苏黎黎一手拽一个,把两个小家伙拉出了人群。
等跑到了人少的地方,少年这才红着脸甩开苏黎黎的手,质问道:“你、你你谁啊!”
苏黎黎也不恼,解释道:“刚刚那群人是一伙的,骗你们的钱呢。”
少年本来满脸防备,但是听苏黎黎这么说以后,顿时了悟,横头一横道:“这群混蛋!我说怎么这么巧,师妹前脚在说想买个水系法器,后脚我们就看到这个摊子!”
圆脸小姑娘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一头雾水的看着苏黎黎,还在问:“我不是你的师妹呀,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苏黎黎有些无奈,但是看她这么单纯可爱,又觉得孩子有什么错呢,都是大人用心险恶。
她揉揉小姑娘的脑袋,对着少年说道:“大约是你们谈话透露太多信息,他们才设了这么个局骗你们的钱呢。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些好。”
少年却脾气上来了,取下背上的佩剑,就想回去找场子。
苏黎黎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把人拽住:“你现在回去,闹事的人可就是你了!再说了你师妹怎么办,你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在这儿等你吧!”
少年担心师妹,但又气不过被骗钱,左思右想后,对着苏黎黎说道:“那你帮我看着师妹,等我去教训完那群混蛋,我再来接她。”
“刚说完小心被骗……”苏黎黎扶额叹气,这小孩年纪不大,怎么这么冲动。她循循善诱道:“那万一我也不是好人,把你师妹拐卖了怎么办,有没有可能我也是这连环骗的一环呢?”
少年完全没想过这个可能,一时间也愣住了:“……啊?你也是骗子吗?”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嘛。”见少年还在纠结,苏黎黎叮嘱道:“我看你们就当这点钱买个教训了,看你师妹的样子也不缺钱,还是安全重要。”
她摆摆手,本来就是心血来潮做好事,现在也无意跟这俩小朋友多说,转身朝着客栈的方向去了。
她倒是潇洒,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却不知道自己这豪气云天的女侠之举,已经深深捕获了一个从小对“大侠”充满向往的少年的芳心。
名叫赤霄的少年看着苏黎黎离开的背影久久没有回过神,直到看不见对方了,这才懊恼地想起还没来得及问对方姓名。
唯独他的师妹年纪尚小,还满脸疑惑。
……
再说符云卿,他原本也不是发脾气,只是心里别扭不知怎么办好。进了镇子没多久后,他就发现身后跟着的苏黎黎不见了。
他急忙回头去找,路上遇到一对吵架的中年夫妻,为了躲开两人,符云卿特地往边上让了让。谁想这对夫妻吵得兴起,竟然非要拽住他这个正好过路的人来评理。
“不、那个……两位,在下还有要事……”
符云卿急着去找苏黎黎,哪有这个闲工夫管别人家的事。
可这对中年夫妻却不依不饶,加之两人修为不低,一时间符云卿竟然还挣脱不开。
于是符云卿没办法,只得被迫听他们两人诉苦。
原来这对夫妻成亲多年,男方觉得妻子太作,整天一点小事就耍脾气,自己为了养家辛勤工作,可妻子不仅不体谅,还总指责他不像婚前那样爱自己,生活里既没情趣也没惊喜。
而女方则觉得是丈夫不解风情,她并不想要什么锦衣玉食的生活,只是想丈夫能多陪陪她。她耍小性子也不过是想考验丈夫,看他会不会像热恋时那样包容她。
两人本是对着符云卿诉苦,说着说着眼前又要吵起来了,符云卿正纠结该如何是好时,那女子忽然就哭了起来。
“我与你争吵,不过是想你主动服个软,对我说些甜言蜜语。”她泪眼婆娑道,“你是我夫,哄哄我怎么了,非得跟我争那点对错?认下这个错又如何,还能教你偿命不成!”
她哭得梨花带雨,中年男子顿时手足无措,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道歉:“我该死,都是我的错!娘子你别哭了……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男子反反复复道歉,就差扇自己嘴巴了。
那女子总算不再难过了,破涕为笑道:“要早知道哭一哭就有用,我还跟你吵什么。”
这对莫名其妙的夫妻和好后,向符云卿道了歉,这才离去。
被他俩这样一耽误,符云卿心态似乎也发生了一些改变。等找到苏黎黎时,他远远地看到苏黎黎自己一个人逛得正高兴,他突然就不想过去了,怕扫了苏黎黎的兴。
符云卿默默地回到客栈,他找了处石阶坐下,这种等待的感觉,让他想起前些天苏黎黎不声不响出远门的事。
他一个人静静地想了很久。
他很确定自己是喜欢这个有些跳脱的人族姑娘的,只是不明白要如何与她相处,他既想靠近她,又不敢太过靠近她。苏黎黎太热情耀眼了,只是靠近她,符云卿就觉得自己的心脏会因为害羞承受不住。
但对苏黎黎而言,他这个莫名其妙的行为,或许是一种困扰吧。
符云卿忍不住想,她是不是已经厌烦了自己这种扭扭捏捏的作态,否则怎么会抛下他,选择自己一个人去逛集市呢?
苏黎黎之所以这么照顾他,忍耐他,只是因为她现在没有法力,需要他带路。
等以后她成为修士有了法力,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她会结识更多的人,拥有自己的法器和灵宠,届时就不需要他了。或许到时候她就会发现跟他成亲是个错误,毕竟他只是个代替弟弟入赘的狐妖,既没有好的天赋,能力也不强……
符云卿心里越发惊慌起来,他跟苏黎黎的婚姻只是交易,因果破解以后,他们的关系也会很快消亡。
或许三年,或许十年,或许就两个月。
这因果什么时候破解都说不定,他必须想个办法,在苏黎黎抛弃他之前,跟她拥有更密切的关系。
也许是爱情,也许是利益,也许是孩子,也许……
符云卿的眼里闪过一丝疯狂。
不知怎么的,那个中年女子的话突然回荡在他的耳边。也许他该学学那位夫人,主动对苏黎黎服个软,再不济哭一哭,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再像这样松懈被动了。
……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街上挂满了灯笼,倒是很有几分过节的感觉。
苏黎黎回到最初那条街上,慢悠悠地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去。还没到客栈,远远地她就看到似乎有个人影坐在客栈门前的石阶上。橙黄色的灯笼就挂在他头顶,灯下的阴影笼罩着他,看起来就特别凄凉。
苏黎黎只觉得此人眼熟,走近一看,还真是符云卿。
“你怎么坐在这儿啊?”
听到苏黎黎的声音,符云卿猛地抬头,此时他眼角红红的,看起来就像一只被遗弃的可怜小狗一样。
符云卿仰头看着苏黎黎,语气委屈道:“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苏黎黎想着我就是逛个街,不至于这样吧。但是看符云卿这么可怜,她又没了办法,只能蹲下来平视着他,安慰道:“小狐狸乖,没有不要你,咱们进去吃饭吧。”
“真的?”
“真的真的。”
苏黎黎叹气,怎么搞得她像个渣女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1月28日更新内容,新增了一段哥哥心态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