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无奈的打斗(一)



在女生宿舍里,齐燕玲和刘沪缩在蚊帐里讲悄悄话。齐燕玲道:“你要劝劝孔宪彬,别让他们去打架。那一帮子人都是混社会的杂皮,全都带着刀,和学生打架不一样。”

热恋中的人,关心另一半甚于自己,刘沪自然不愿意男友冒险,道:“最近我们少上街,别给他们惹麻烦,过几天自然就没事。”又道:“谁叫你穿一身漂亮红裙子,杂皮就像是斗牛场的公牛,看见红色就发疯。”

齐燕玲那一身红裙子是父亲到上海出差时买来的新款时装,样式简洁,颜色艳丽,比岭西见过的所有红裙子都好看。买来以后,她欢喜得紧,平日舍不得穿,今天穿出去吃饭,不料惹出一场风波。

聊了一阵,齐燕玲准备到教室自习。

她换下高跟鞋,穿上球鞋,再用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换下红裙子。这是校园里最常见的打扮,由于身材出众,仍然显得卓尔不群。

教室里有二三十位同学在复习,非常安静。齐燕玲轻手轻脚走到倒数第二排的座位,看见桌子上有一张白纸。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事多烦忧。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纸上抄着一首诗,字写得非常漂亮,成熟中带着优雅,优雅中又有棱有角。诗的意境也好,忧伤中带着豪放。齐燕玲小时参加过美术班,字写得一般,鉴赏力还行,拿着这幅字爱不释手。

她疑惑这幅字的来源,前后排只有三四个人在自习,谁都不像是能写一笔好字的人。另外,谁会将这样的纸条放在自己的桌上。

中午遇到流氓骚扰,让她郁闷,下午收到莫名其妙的诗,让她心烦。原本想将纸条撕掉,又着实喜欢这幅字,想了想,将纸条夹在书中。

侯海洋拿着课本进来时,齐燕玲心道:“不会是他吧?”想着他只考九分的成绩,又断然否定。

前面一排是一个长相斯文的同学,成绩不错,在班上排名前五。齐燕玲目光停留在这位同学身上,随即暗自摇头:“长得像个丝瓜,成天暮气沉沉,我才不喜欢这种没有阳刚气的书呆子。”

教室不时吹来一阵阵秋风,吹得桌上的书哗哗直响。

侯海洋拿着书找了几遍,没有找到写着诗的那张白纸。这是他暗自发点小文青而写下的书法作品,让其他人看见会笑掉大牙。翻遍了课桌各个角落,仍然没有找到那个文青作品,地面上亦没有,只能作罢。

下午时间过得很快,闻到饭菜香时,侯海洋抬起头来,发现教室里只剩下五人,前排齐燕玲戴着耳机还在看书。

离开教室,走到寝室门口时,侯海洋听见一个人在里面大声说话。

包强拿着一部摩托罗拉的翻盖手机,站在寝室中间,旁若无人地道:“没有事,能有什么事,谁敢啃我两口,砍死他妈的。建哥,下回整点新鲜的,老是喝酒,你又不准我多喝,没有什么意思。明天我们跳舞去,那个洞洞舞厅流行跳贴面舞,我们跳贴面舞。”他额头上有一块黑红肿块,配合着得意洋洋的表情,显得滑稽可笑。

寝室里的同学们奇异地保持着沉默,没有人接近包强。侯海洋最看不惯包强装腔作势的模样,没有理睬他,斜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下午复习的功课。

包强出现在寝室以后,巴山县籍的学生便将此消息告诉了洪平,洪平赶紧去找保卫科。

金科长和另一名保卫干事闻讯而来。

金科长火气很大地道:“你还敢回来,跟我到派出所去。耶,还有手机,是在哪里弄来的?”

包强将手机收回到衣袋里,梗着脖子道:“到派出所好吓人哟,我凭什么到派出所?总得找条理由。”这次刀砍洪平,他一直躲在暗处,没有出面,因此理直气壮,态度强硬。

看着包强挑衅的神情,金科长气得想扇他的耳光,只是并未有人指证包强参与砍人,忍着气道:“到了复读班就好好学习,别到外面胡混,你妈下岗了,辛辛苦苦卖肉赚钱,不是给你挥霍。”

话音未落,包强勃然大怒,跳着脚骂道:“你妈才是卖肉的!”

金科长瞪着包强,道:“劳动致富光荣,你有什么资格嫌弃你妈卖肉?”

如果不是面对保卫科长,包强恼羞成怒之下,恐怕就要动手了,他喋喋不休地道:“你妈才卖肉,你全家都卖肉!”

寝室里就有同学忍不住笑了起来。包强转头骂道:“笑个锤子,再笑,老子砍死你。”

金科长这才醒悟过来“卖肉”在包强耳中的意思,指着包强鼻子道:“你小小年纪,一脑门子坏思想。你妈卖猪肉赚钱,凭劳动吃饭光荣。你别在这里扯皮,跟我到保卫科。”

金科长带着包强走出寝室门后,同学们笑成一团。

在保卫科里,包强自然不会承认与打人者有关系。金科长教育他一番后,只能放人。随后金科长到派出所反映学校周边社会治安问题。
李所长对这些小案子根本不在意,他把矛头对准了打打杀杀的电影,生气地道:“现在电影里打打杀杀,脱衣服解裤子,没有教一件好事。学生们都想学电影里的烂仔,为什么宣传部门会同意这些电影播放出来,这些电影毒害青少年,颠倒了是非观!”

李所长义愤填膺地大段痛骂电影市场,金科长只能陪在一旁苦笑。李所长痛痛快快地骂了一会儿,才把话题转了回来,道:“等事情忙过了,派几个人把那几个小子提溜过来,教育教育。”

金科长连忙道:“李所,这不是学生斗殴,而是流氓砍杀学生,性质不一样,如果这一次不严厉打击,以后类似事件会越来越多。”

李所长扔了一支烟给金科长,推心置腹地道:“老金,我们所还算得上大所,二十来个正式民警,看上去人不少,可是辖区有十来万人,鸡毛蒜皮的事哪里管得过来。前些天有个入室抢劫杀人案,昨天是出租车遭抢劫,今天有枪案,所里每个民警两条腿跑断了也忙不过来。学生打架这种事情,关键在预防。呵,关键在预防,在于教育。”

金科长见李所长浑不在意的态度,郁闷了几秒钟,道:“小年轻猖狂得很,经常提起砍刀在大街上转,稍不如意就大打出手,这股歪风邪气不加制止,迟早要出大事。”

他和李所长配合多年,熟悉对方性子,便赖在办公室不走。

李所长无奈地道:“不管是哪个时代都有社会渣滓,别看他们现在跳得欢,小心将来拉清单。哎,这样吧,明天我派两个民警到学校了解情况。”医生见惯了疾病,警察见惯了犯罪,普通人觉得很严重的事情,到了他们眼里就变得轻描淡写。

第二天,两位民警来到学校,看了保卫科询问笔录,都觉得学校小题大做,在金科长的再三请求下,勉强同意再将洪平和包强分别叫过来谈话。谈话结束,两位民警算是交了差事,急匆匆回去忙手中的正事。

金科长感觉很是无奈,直叹:“人心不古,世道变了。”

包强最初还担心砍人之事被公安追究,几天之后,见派出所根本没有将砍人之事当成一回事,胆子更大了。

隔了两天,包强被刘建厂叫出学校,接受了一项特殊任务。

“包皮,你给红裙子交一封情书,一定要交到她的手里。”刘建厂本是粗蛮的男人,偶遇红裙子后怦然心动,他想起了写情书的文明办法。

“建哥,不会吧,你当真喜欢齐燕玲?这个小妞是不错,可是写情书恐怕不行,得约出来。”

“好主意,哥这件事情就拜托给你。你在学校混得这么好,把红裙子约出来应该没有问题吧。今天晚上,我请她到茂东饭店吃饭。”

包强只是知道齐燕玲,两人从来没有说过话,要约齐燕玲到茂东饭店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任务,他平时在刘建厂面前经常吹嘘在学校如何混得开,如果直言约不到齐燕玲,他将在刘建厂面前丢面子。他心里没底,嘴巴还硬,道:“我等会儿就去约齐燕玲。”

刘建厂笑眯眯地道:“约了齐燕玲,建哥请你去打炮。”

包强揣着情书走进东侧门,脑子里想着如何约人,以及没有约出来如何在刘建厂面前撒谎。

校园内吹着乱风,将几片树叶吹到他的头顶,顺着树叶的方向可以看到稍远处有几株橘子树,果实长大只是还稍显青涩。几个女同学在树下漫步,其中的高个女生似乎是齐燕玲,包强赶紧追过去,想趁机将信交到她手上。追到近处,失望地发现高个子女生不是齐燕玲。

包强找到同厂子弟许瑞,道:“你和323厂几个人熟悉,那个齐燕玲耍朋友没有?”

许瑞有一个堂兄是世安机械厂的青工,跟着茂东胡哥一起操社会,是胡哥的得力干将。许瑞通过堂兄的关系偶尔也和胡哥在一起吃饭,因此他在包强眼里被当成了自己人。

许瑞道:“我只晓得刘沪和孔宪彬在耍朋友,齐燕玲好像没有耍朋友。怎么,你对她有兴趣?这个妞性格泼辣,是带刺的玫瑰,弄不好要扎手。”

包强吐露了实情,道:“是建哥看上了齐燕玲,你能不能帮我带一封建哥写给齐燕玲的情书?他对齐燕玲是一见钟情,现在想得不行,犯了相思病。”

许瑞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道:“被建哥搞大肚皮的女孩我都认识好几个,他是个风流鬼加野兽的性子,怎么会突然看上学生妹?这种事情我不干,缺德啊,别把齐燕玲糟蹋了。”

许瑞自顾自走掉,剩下包强在寝室里抓耳挠腮。

晚自习还差十来分钟,文科班学生陆续进了教室。各地中学里文科班素来女生比男生多,教室里一片红花,比起理科班教室养眼许多。

第一节课时大家精力尚佳,皆认真看书,沙沙翻书声、轻微的咳嗽声,在安静的教室里都能听得很清楚。突然,教室门从外被推开,发出刺耳的“咣当”声。此声若放在白天嘈杂环境里并不会引人注目,在安静的环境下异常刺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包强在教室门口伸出头朝里张望,不料迎来文科班全体同学的注目礼。他尴尬地退到教室外面,想到刘建厂还等着约会,再次推开教室门,大摇大摆地来到齐燕玲身旁,道:“这有一封信,我们大哥在外面等你,想约你吃饭。”

包强在复读班早就臭名远扬,齐燕玲干脆利落地将信推到一边,道:“这封信我拒绝接收,请你拿走。”

包强被扫了面子,故作流氓相,嬉皮笑脸地道:“就是交个朋友,何必这个态度。你和我们大哥见过面,怎么这么快就把别人忘记了。”他还有点小聪明,有意在众人面前要将水搅浑。

齐燕玲不想与地痞流氓纠缠,拿起书本就准备回宿舍。包强见齐燕玲要走,伸手拦住她,道:“你把信拿着,和建哥见一次面。见面以后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就不谈,你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齐燕玲不是任人随便揉捏的弱女子,冷冷地道:“让开,别挡着路。”
包强陷入了众同学围观之中,内心焦急起来,绷着面子,腆着脸道:“你给个准信,我就让你走。我曾经帮过你,你不能做过河拆桥的事。”最后一句话他仍然在胡搅蛮缠,造成一种两人曾经接触过的印象。

全班同学都抬起头,看着包强和齐燕玲。

侯海洋胸口起伏了数下,忍住没有说话,继续低头看书。

齐燕玲提高声音道:“什么过河拆桥的事,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她见到包强挡在前面,厉声道:“让开,好狗不挡道!”

包强彻底尴尬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恼羞成怒地对教室里的人大声道:“今天我宣布一个事,齐燕玲是我们老大的女朋友,你们谁都不许碰。谁要敢勾三搭四,小心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这一下犯了文科班众怒,即使没有想法的男生们都开始愤恨不平,只是惧怕地痞流氓,敢怒不敢言。

侯海洋最不想管闲事,免得打扰学习,可是事至如今,若是再不站出来,他的良心会不安宁。他叹息一声,将钢笔轻轻放在桌上,冷冷地说道:“包强,别在课堂闹事。”

侯海洋在寝室里素来沉默寡言,不引人注意,包强浑没在意地道:“没你的事,少鸡巴说话。”

侯海洋不再啰唆,离开座位,快步上前,一只手抓住包强皮带,另一手卡着其脖子,用力朝教室外面推去。包强没有提防侯海洋说动手就动手,脖子被卡得出不了气,脚上完全用不上力气,蹬蹬不停朝后退。

来到教室门口,侯海洋将包强朝着墙壁猛地一推,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包强后背重重地撞在墙上,半天缓不过气。

来到复读班一个多月时间,侯海洋一心只读圣贤书,谁知茂东一中这所全市闻名的学校居然不是读书的净土,无可奈何之下终于愤而出手,出手则没有留情。而包强平时总是一副逗猫惹狗的地痞相,还经常提刀威胁同学,谁知在侯海洋面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齐燕玲万万没有想到侯海洋如此生猛,吃惊地捂住嘴巴。

侯海洋指着包强鼻子道:“今天给你说清楚,齐燕玲是我的朋友,你再敢乱来,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包强缓过劲后,伸手去摸挂在腰带上的砍刀,叫嚣道:“老子要杀了你。”

侯海洋打架经验极为丰富,不等包强将刀抽出来,一个跨步抵近包强,右手狠狠一拳打在他的小腹上,没有等到包强软倒在地,左手猛扣其脖子,紧接着再打了一个胃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