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里的冲突(三)



篮球队正在分组成抗时,包强从保卫科冲了出来,中年妇女手提一条长板凳,发出阵阵怒吼:“老娘天天辛苦卖肉,累死累活赚钱,让你到复读班读书,小兔崽子不好好学习,玩什么鸡巴黑社会,看我不打死你!”

彪悍中年妇女“卖肉”两字极易引起歧义,中年妇女除了胸前汹涌以外,完全没有女人味,篮球场打球诸人发出哄堂大笑。

中年妇女提着板凳健步如飞,紧追不争气的儿子,母子俩一前一后就跑离了众人视线。

保卫科金科长站在门口,哭笑不得地对对手下道:“这个母老虎,把我们的长条板凳拿跑了,她肯定会扔在外面,小李去把板凳捡回来。”

小李打着哈欠,出去找长条板凳。

金科长走到另一个小房间,对站在窗边的洪平道:“古话说得好,好人不跟疯子斗,在复读班好好读书,别跟社会混混一般见识。我等会儿跟朱光宗打电话,让他给你换个房间。回到复读班,你自己去找朱老师。”

在昨天的争斗中,洪平没有什么错处,准备休息时发现包强睡在自己床上,招呼两声便挨了一拳,提起板凳纯粹是为了自卫。金科长是农村走出来的退伍兵,对农村同学总是心有怜悯,问清楚事情原委以后,没有处罚洪平,只是出于公平起见,让洪平在保卫科里留置一晚。

从保卫科出来,在学校外面吃了碗小面,洪平再回到复读班。朱光宗已经接到了金科长电话,为了避免学生间的激烈冲突,爽快地答应调换宿舍。

调好宿舍,已经到了中午课间。洪平端着饭碗来到食堂,转了一圈,没有找到侯海洋。

刘沪从食堂打了饭菜,独自来到小操场的树林旁边,几分钟后,孔宪彬端着碗走了过来,他见刘沪阴沉着脸,关心地问道:“怎么,谁惹你不高兴了?”刘沪将碗里的排骨扒拉到男友碗里,还是不说话。

孔宪彬最怕女友打冷战,压制着不耐烦的心情,道:“到底什么事,你得说句话啊。”

劝说一阵,刘沪终于开口,“你怎么又到校篮球队去?打比赛要浪费多少时间,考不上大学,我们还有未来吗?”

孔宪彬终于明白女友忧心忡忡的原因,解释道:“段老师对我有知遇之恩,他亲自来找我,我无法拒绝。”

刘沪恨恨地道:“你这是拿我们的前途命运来开玩笑,是滥好人。段老师明知道你在复读班还要拉你参加球队,为人不地道,自私。”

孔宪彬火气升起来,道:“这是我的决定,和段老师无关。”

“我没有权利和义务管你,随便你。”刘沪将饭菜全部倒给了孔宪彬,转身离去。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孔宪彬气得胸口不停起伏,他赌气地将满满一大碗饭菜吃光,打着饱嗝,想起刘沪的好处,火气渐渐消了,脑子里想着如何哄女友高兴。

回到寝室楼下,孔宪彬瞧见洪平端着饭碗在东张西望,上前问道:“洪平,找谁?怎么搬寝室了?”

在宿舍里,洪平在县城学生中颇有人缘,孔宪彬在工厂子弟里说得起话,两人平时没有太多交往,可是都默默地关注着对方,今天站在一起说话,很有两军会师的味道。

洪平一米七左右,又黑又壮实,站在孔宪彬身旁像个铁塔,闷声闷气地道:“我在找侯海洋。昨天我和包强打架,最后是侯海洋将板凳和砍刀一起夺了下来,算是给我解了围。当时场面混乱,随后又熄了灯,别人没有看清楚,我是当事人,看得很清楚。”

“他被一辆小车接走了,估计是吃午饭。”孔宪彬想起包强随身带的砍刀,担心地道,“包强是世安机械厂的人,他们跟社会杂皮走得近,你要当心他们报复。世安厂许瑞和我是一中的同班同学,他为人不错,我想让许瑞在你和包强之间做点调解工作,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杂皮是岭西对地痞流氓的称呼,孔宪彬祖籍在浙江,但是他生在茂东长在茂东,说了一口夹杂着茂东土话的323厂普通话。
洪平道:“许瑞能做调解工作当然好,做不了也无所谓。我搬了宿舍,惹不起躲得起,这一段时间少出学校,估计他还没有胆量到学校来打人。”

两人端着碗,一边聊着一边朝着宿舍楼走去。洪平以前住在二楼,为了躲着包强而调整到一楼。与孔宪彬分手后,洪平心道:“如果在巴山,我怕个锤子。在茂东人生地不熟,几个巴山同学都不是打架的料,看来只得忍让。茂东一中是全市最好的学校,在这里读书最有希望考上大学,我要咬牙坚持住,不到最后关头不转学。”

想起包强发出的威胁,他变得心事重重,躺在床上一直不能入睡。眼见着要到了下午上课时间,洪平翻身起床,暗道:“我也不用自己吓自己,大不了与包强打一架,即使转学回巴山,也有考上大学的希望。”

洪平走出寝室,恰好一辆小车开进校园,停在他的身旁。透过半开的车窗,他看到侯海洋正在和一位老者交谈,便退到寝室门口,等着侯海洋下车。

中午起床号骤然响起,到教室上课的学生陆续从宿舍楼走出来。齐燕玲拿着英语单词本下了楼,见到宿舍前又停了一辆小车,心想:“昨天有两辆小车开进校园,都是找侯海洋的,这一辆小车莫非也是找侯海洋?”

齐燕玲平时喜欢打羽毛球和游泳,身材高挑,健康匀称,走路时节奏明快,马尾巴在脑后荡来荡去,活力十足。侯海洋的目光透过车窗在齐燕玲背影上略为停留,随即又转了回来,道:“康叔,虽然数学只考了十来分,但是还有大半年时间,我对高考很有信心。如果林哥请的家教不合适,那就要麻烦康叔。”

康琏道:“请家教是小事。平时有空到家里来,如果有什么需要也别客气。这个月兵马俑二号坑要开放,听说已清理出地下式建筑的顶棚木遗迹超过1000多平方米,在原局部试掘方内清理出陶俑、陶马70余件。我要到西安去住一段时间,好好欣赏祖国的瑰宝。明年我要到美国去住一段时间,走之前将钥匙留给你。家里的条件好一些,搬到家里有利于你复习。”

康琏曾经是《茂东日报》总编,后来任文联副主席,算得上是茂东名流。他在茂东书法比赛中发现了侯海洋的作品,大为欣赏。两人见面之后颇为投缘,是典型的忘年之交。侯海洋从看守所出来以后,对前途充满了迷茫,康琏得知其读大学的理想以后,便介绍他来到茂东一中复读。这次从外地回到茂东,康琏第一件事就是来茂东一中找到侯海洋,两人一起在廖氏烧鸡公吃了午饭。

见到侯海洋基本走出看守所阴影,精神状态不错,康琏真心替他高兴。

侯海洋下车以后,从车窗将手伸进去,再次紧紧握着康琏的手,真诚地道:“康叔,谢谢你关心。等你从西安回来,我到家里来做酸菜尖头鱼。”

“好,好,想起小侯做的酸菜尖头鱼我就流口水,现在连我的两个儿子都知道这道菜。他们在美国按理来说衣食无忧,距离住处两三公里的小镇有中国餐馆,可是我跟他们说起酸菜尖头鱼的味道,他们恨不得马上回茂东。人的胃是由小时候妈妈所塑造,永远都改不了。”说到这里,康琏意识到自己啰唆了,松开侯海洋的手,道,“要上课了,你去吧。”

看着小车开出东侧门,侯海洋转身朝教室走去。洪平从寝室追出来,喊道:“侯海洋。”

侯海洋微微一怔,道:“你怎么在楼下宿舍?”

洪平紧走几步,道:“昨天谢谢你。上午跟朱老师报告昨天的事,朱老师让我搬到一楼。好人不跟疯子斗,我惹不起还躲得起。”

侯海洋道:“包强在寝室经常欺负人,确实有些过分。只不过我们来复读班是为了考大学,没有必要与社会混混争勇斗狠。”

洪平试着套近乎:“我是巴山县中学毕业的,听口音你也是巴山人吧?以前在哪个学校,怎么没有见过你?”

侯海洋到了复读班,很少主动与人交流,对往事更是绝口不提,因此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此时洪平主动问起,他也没有隐瞒,道:“我老家在巴山县柳河镇,没有在巴山读过高中,才从广东回来。”

洪平高兴地道:“复读班有二十来个巴山老乡,有时会在一起聚餐,改天聚餐时请你参加。”

侯海洋礼貌地点了点头,道:“到时再说吧。”

洪平见侯海洋对巴山老乡聚会的提议反应冷淡,略为失望。说话间,两人走到文科班教室门口。侯海洋停下脚步,提醒道:“包强和社会上的杂皮勾得紧,不是单纯的学生,你得留点神,最近别到外面去。”

洪平道:“同学间有点小冲突,没有伤筋动骨,他不至于下狠手。”他再次发出邀请,“改天我们老乡聚会,你能来尽量来。”

侯海洋没有明确回答聚会之事,道:“小心无大错,你别大意。”

洪平以前也曾和同学打过架,经老师批评,同学撮合,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和打架者还成为朋友,他仍然用老经验来看待此事,有所警醒,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认为调换宿舍以后也就没有太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