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里的冲突(二)



经这么一闹,包强的酒醒了三四分,心里发憷,嘴巴还不服输,道:“走就走,今天不是我先动手。”

金科长见包强软了,又用手电照着洪平,道:“你娃也不是省油的灯,半夜打架是不是很光荣,让同学们休息不好,明天如何学习?你算一算,从熄灯到现在二十来分钟,这一屋子人有四十四个人,加在一起就是浪费八百分钟。你要为这八百多分钟付出代价,跟我走吧,到保卫科反省。”

随着手电筒远去,宿舍恢复了平静。

侯海洋摸黑到卫生间里漱口洗脸,出来时,遇到了朱光宗和另一位老师,金科长离开以后,他们并没有离开,在宿舍转了一圈,来到卫生间方便。

朱光宗对只考九分的关系生侯海洋印象很深,忍不住训斥道:“你怎么搞的,熄灯这么久了,还在这里啰唆!”

侯海洋不卑不亢地道:“很快就睡觉。”

朱光宗又道:“今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侯海洋不想和这些老师多废话,道:“不太清楚。”

晚自习结束,他到小树林里锻炼,并不知道寝室打架的原因,“不太清楚”是一句老实话。很多时候,老实话并不是顺耳话,朱光宗原本就对侯海洋有偏见,闻言很不高兴,道:“你站住,老师问你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侯海洋来到复读班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无论公益事业和管闲事都要耽误学习时间,这不利于实现高考这个大目标。因此他不愿意管闲事,也不愿意与学校领导和老师过多接触。

“朱老师,我确实不清楚,不能胡编乱造来误导你。如果要了解情况,可以问其他同学,保卫科也能有真实笔录。”说到这里,侯海洋还是觉得自己话多了,便住口。

这句话给朱光宗的印象就是“顶嘴”,眼前的“九分”长得牛高马大,所言又有几分歪理,他一时无法驳斥,就生气地挥手,道:“走,走,走,快点回寝室,好好学习才是老正经。”

等到侯海洋走远,朱光宗指着其背影,道:“这个学生是关系生,根本达不到入学基本成绩,就是数学考九分的那位。”

另一位老师追到门口,好奇地看着侯海洋的背影,道:“他的气质还不错,没有想到是个草包。如果我是学校领导,就要顶住压力,决不能让这种草包混到学校来。”

朱光宗摇着头,道:“领导也有领导难处,这么大一个学校,总得有求人的地方,理解万岁。只要‘九分’不惹事,混完一学年,我们就算完成任务。我跟詹老师谈过,别跟‘九分’计较,也别用言语刺激他,看他样子也是凶神恶煞的。”

侯海洋没有让朱光宗影响自己的情绪,轻手轻脚回到寝室,关上蚊帐后,钻进被子里用手电看书。
在宿舍另一角,孔宪彬坐在床上观察侯海洋。熄灯前,他恰好站在侯海洋身边观战,清楚地看到侯海洋喊了一声以后上前夺过板凳和刀具,然后扔到巡查老师脚下。这一系列动作干脆利索,看似随意,仔细想来却颇有心机。他越想越觉得惊讶,这位著名的“九分”身上笼着一层浓雾,让人琢磨不透。

接近一点钟,侯海洋关掉手电。在睡觉之前,他特意再看了看包强和洪平的铺位,仍然空着,没有人。侯海洋心道:“包强和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哪里是复读的样子,迟早要成宿舍的害群之马。”

想了一会儿杂事,进入梦乡。

从看守所出来以后,他变得特别多梦,梦中有两个主要情节,一是看守所,二是新乡村小。今夜之梦,新乡村小和看守所交织在一起。在梦中,侯海洋正在坐板,身边是臭虫和韩天棒,忽然之间,韩天棒变成了秋云。秋云幽怨地道:“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传呼?”侯海洋急切地解释道:“你给我打了传呼,我怎么没有收到?我绝对没有收到,不信你看我的传呼机。”他想证明自己,从衣服口袋里取传呼机,他无论如何用力,也伸不进衣袋。秋云开始掉眼泪,道:“你骗我!”

臭虫在旁边冷笑,还不怀好意地打屁,屁味比黄鼠狼的臭屁还来得猛烈,秋云被熏得捂住了鼻子。侯海洋大怒,转身就用拳头朝着臭虫脸上打去。拳头打在臭虫脸上,异样坚硬。

侯海洋被手上的疼痛弄醒,他这才发现,在睡梦中自己的拳头打在墙壁上。所幸整屋的人每天累得像猪一般,挨着枕头就进入深睡状态,没有人被拳击声弄醒。醒来以后,秋云就停留在侯海洋脑海中,一颦一笑如在眼前,根本挥之不去。

在思念之中,侯海洋辗转反侧,过了很久才迷迷糊糊睡着,直到被起床号吵醒。

起床号来自于应届生校区,号声不受围墙阻挡,越过围墙,直接传到复读生耳中。侯海洋历来有早起习惯,听到起床号后翻身而起,从开水瓶里倒了些热水,仰头喝了一大杯,给身体补充水分后,再到卫生间去洗漱方便。

三个月看守所生活留给了侯海洋很深的烙印,其中一个烙印是时间观念,206号将全天时间划成几段,每一段应该做什么精确到分钟。按206老大鲍腾的解释,要度过看守所漫漫长夜,总得给新贼老贼们找些事情来做,否则大家会觉得度日如年。到了复读班,侯海洋严格按照作息时间安排自己的生活,尽量做到有条不紊,这样能有效管理时间。

洗漱结束以后,寝室里还有不少人仍然睡在床上,侯海洋穿上回力球鞋到楼下做运动。到楼下以后,篮球场上还空无一人,只有两三人围着篮球场跑圈。三戒师兄拿本书,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词。侯海洋原本想打个招呼,看到三戒师兄麻木而阴沉的表情,失去了打招呼的欲望,从其身旁擦身而过。

跑步时,侯海洋感慨地想道:“狗日的高考,活生生把一个人憋成了怪物!”

沿着篮球场跑了几圈,陆续才有人出来锻炼。还有许多勤奋刻苦的学生没有参加晨练,睡眼蒙眬地到教室早自习。侯海洋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可是他并不赞成时时刻刻陷在学习中,这种学习方法看似勤奋,实质上长时间坚持下去会影响效率,每天保持一个小时的体育锻炼,能让大脑充分吸氧,精力更加充沛。

孔宪彬拿着篮球来到球场上,独自练球。他以前曾经是茂东一中校队成员,为了练球花掉不少时间。高考差十四分上线,其父亲气恼之余,将家里篮球用菜刀砍破,扔到了垃圾池,这让孔宪彬郁闷了很久。刘沪最了解男友心思,昨天到南桥头外的商店,用私房钱给男友买了一个篮球。

孔宪彬拿到篮球欣喜异常,一大早就来到球场过瘾。

侯海洋曾经是茂东篮球联赛的最佳球员,酷爱打篮球,在中师读书时几乎天天泡在篮球场。自从离开牛背砣小学以后,他就很少打篮球,此时听到篮球触地发出的“砰砰”声,如听仙乐,心痒难耐。

孔宪彬站在两分线外投了几个球,对跑圈的侯海洋道:“侯海洋,打篮球吗?”

侯海洋决定在复读期间不打篮球,免得影响学习,道:“打得不好。”

孔宪彬接近一米八,只比侯海洋略矮一些,道:“侯海洋,你这么高的个子,不打篮球可惜了,过来投几个球。”说着,他将篮球远远地抛了过来。

侯海洋接过篮球,一股久违的感觉迅速回到手上,他在地上适应性地拍了几下,正欲投球时,球场边有人招呼:“孔宪彬,你果然在打球。”

一个穿着球衣的年轻人走进球场,道:“段老师让我过来找你,校际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那一届队员走了以后,校队水平降了一大截,段老师急得不行,让我过来叫你。”

孔宪彬感到有些为难,没有马上答应。复读班以考大学为首要目的,平时打着玩无所谓,参加校际联赛将占用很多时间,显然要影响学习。

正在踌躇时,茂东一中的体育教师段老师拿着球走进篮球场,道:“宪彬,别撂挑子,这一届联赛你得参加,否则茂东一中的冠军就危险了。你放心,不会耽误太多时间,平时也不训练,就是比赛前参加一段时间的集训就行了。”

段老师平时对待学生挺厚道,经常带孔宪彬等队员到家里吃饭,孔宪彬实在无法拒绝甚为栽培自己的段老师,又不愿参加校际联赛,犹犹豫豫地道:“那好吧,平时我就自己练,不参加训练。”

段老师眉开眼笑地道:“没有问题,有你这个主力,我心里就踏实了。今天我们去适应适应。”

孔宪彬对侯海洋道:“我要到灯光球场去打球,你一个人玩,等会儿帮我把球带回寝室就行了。”段老师用挑剔的眼光打量侯海洋,道:“个子倒是不错,会打球吗?”

侯海洋没有回答段老师,将球还给孔宪彬,道:“我去跑步,不打球。”
段老师看着孔宪彬的动摇,拍着爱将的肩膀,安慰道:“那我们就到灯光球场,放心,不会影响你学习。”

孔宪彬苦笑着来到应届生那边的灯光球场。他是今年七月从一中毕业,篮球队队员们多是他的师弟,大家都很熟悉,寒暄几句,开始正式训练。

训练方式与一年前基本一样,没有什么区别,孔宪彬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以前参加篮球队他觉得天经地义,旷课打比赛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如今他奔跑在球场上,有了不误正业、浪费时间的真实想法。这个想法困扰着他,让他很难再像上半年那样打得痛快淋漓。

一个中年妇女从篮球场大摇大摆地穿过,走进球场不远处的保卫科。中年妇女长得甚为方正,肩宽腿粗肚子凸,就如从古代画像中溜出来的猛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