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辞职后就没有正式工作,跟着姐姐学点实用技术,技术好,也能有饭吃。”
侯海洋并不想在装修公司学手艺,敷衍道:“姐姐以前在广州发展,现在搬到岭西,业务开展不太顺利。”
“你姐怀孕,是遗腹子,张家人的命根子,她不可能放太多精力在公司上,我让你到姐姐公司,帮助姐姐只是其中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学技术,有了技术,一辈子就有饭吃,这也是从古至今很多手艺人的人生安排。”
侯海洋从小就有远大的梦想,到姐姐的装修公司临时工作还可以,可是按照父亲的说法就是去学门手艺,这种人生安排如一桶冷水,让侯海洋从头冷到脚。他郁闷地不再说话,想着自己晦暗不清的前程。
吃晚饭。父子俩各怀着心事,到县汽车站坐车回柳河。在柳河客车上,熟人多了起来,不少人都与候厚德打招呼。
有一个从半途上车的中年人,站在车头看见坐在车位的候厚德,用力地挤了过来,与候厚德打招呼。“候老师,你才安逸,娃儿和闺女都有工作,听说女婿是大老板,在柳河小学那边修了别墅。”来人姓宋,曾经是候厚德的学生,在柳河邻村当文书,中午喝了点酒,脸红红的,说话高声武气引来全车人侧目。
候厚德是最爱面子的人,在全车人的注视下,不愿解释家里发生的事,只能是有苦往肚子里吞,道:“哪里,哪里。”
宋文书继续大声地道:“侯老师,过于谦虚等于骄傲。我以后不在村里干,就到你的女婿那里打个小工,到时你要帮忙啊。”
提到女婿,候厚德心里如吃了黄连一般,他决定换个话题,道:“宋文书,你娃儿满二十了吧,现在在哪里工作?”
宋文书道:“这个兔崽子,老子给他在政府找了份临时工,他还嫌是八大员,不是正式工,非要跑到南方区打工,在浙江找了一个湖南妹子,把老子气得够呛。”
所谓八大员是指镇乡政府根据事业发展需要,聘用的部分事业单位性质的临时人员,各地称呼不同,大体上有农民技术员(水利技术员)、动物防疫员、林业员、计划生育管理员、公共卫生员、国土资源和规划建设环保协管员、文化协管员、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协管员,统称为乡镇八大员。八大员不是正式职工,工资不高,但是有机会进入镇政府,一般是有关系的人才能成为八大员。
候厚德道:“八大员大多要转为正式工,可惜了。现在娃儿都是心比天高,有工作不珍惜。”
宋文书对此深有同感,道:“原先我气得很,后来小兔崽子到浙江找到工作,工资还不错,我就再不管他了。”
侯海洋心中一动,他想起了在火车上遇到的几个老乡,心道:“别人都可以卷铺床盖就到南方打工,我为什么不能凭自己的双手创业,非要依附在姐姐身上?”转念又想道:“既然姐有了一个平台,段燕都知道要利用,我不去利用,就是犯傻。”
从小,在父亲的潜移默化之下,他树立了远大理想,现实却逼迫他脚踏实地做个手艺人,这让他无论如何不能甘心。
整个路上,宋文书不停地问东问西,几乎要将候厚德家里的隐私向全车公布。侯海洋恨不得要堵住他的嘴巴,碍着父亲的面子不好下手,只有将头扭到一边,看窗外风景,不与宋文书答话。
终于到了柳河,父子俩下车。沿着小路往山坡上走,熟悉的山风和风景扑面而来。
路边有树林,还有小块田土。田坎被砍得干净,没有一丝杂草,体现了社员的勤劳,但是让山坡少了些风姿。朝远处看,客车屁股后面冒着长长黑烟,已经变得只有课桌椅般大小。
上了坡顶,就能看见柳河小学上空飘扬着红旗。候厚德停下脚步,久久地注视着随风而动的红旗。
省城集全省的人财物为一体,比柳河繁华,更比柳河方便。轻轻旋转天然气灶的开关,就能打燃火,不必上山打柴,也不要煤炭。出门就是各种商店,只要有钱,什么稀奇的玩意儿都能买到。但是在省城走过一趟以后,候厚德这才真正意识到省城是属于别人的城市,繁华中处处喧嚣,让内心颇不宁静,完全没有归属感。只有站在柳河的土地上,他的心灵才彻底平静下来,有一种湿润温暖的感觉在全身流淌。
回到家,杜小花挑着粪桶在淋菜,她穿了一件圆领的汗衫。这是侯海洋在中师穿过的旧衣服,汗衫有几个破洞,侯海洋中师毕业以后不愿意再穿烂汗衫。杜小花舍不得扔掉,夏天在院里劳动,穿上带破洞的圆领衫,通风又透气,恰好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