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铺的侯小冉伸出脑袋,对张晓娅笑道:“晓娅,我们这节车厢进来一个帅哥,看到没有?”张晓娅抬起头,道:“我认识这人,他是茂东篮球比赛的明星,最佳球员。”侯小冉发出啧啧两声,道:“没有想到茂东还有这种帅哥,气质不俗,叫什么名字?”张晓娅道:“侯海洋。”侯小冉开了个玩笑,道:“茂东人,又姓侯,说不定和我五百年前是一个祖宗,我是没有希望了,就交给晓娅。”
张晓娅年龄小,脸皮薄,被侯小冉开了玩笑,顿时羞红了脸,道:“姐,那个侯海洋书吧是镇里的老师,别拿我开玩笑。”侯小冉用手肘撑在床上,道:“他是乡镇老师,那太可惜了,配不上我们晓娅。”张晓娅缩在被子里,道:“姐,不跟你说了。”
两姐妹开着玩笑,到另一个乘客进来之时才停止。
侯海洋来到硬座车厢,挤进人群,找到了马小梅,领着她进了软卧车厢。马小梅初入如此豪华的车厢,怯生生地,几乎不敢抬头,到了卧铺门口,低声道:“侯哥,这是你的票,别人查票怎么办?”
侯海洋心里也没底,他装作很有把握,道:“你哥马蛮子的胆子可不小,你的胆子咋这么小,把票拿着,还怕别人查票。”
侯海洋穿着姐姐从广东带回来的新衣服,人又长得帅,与软卧的环境很符合。马小梅穿着新乡地摊买的绿色绣着花边的外套,在新乡看着可能还算顺眼,走在软卧里就散发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土气。她整个人也显得畏畏缩缩,若不是侯海洋鼓励,她根本不敢过来。站在门口,又问:“侯哥,我占了你的床,你怎么办?”侯海洋道:“昨夜睡了一个好觉,不累,你先休息一会儿。”
马小梅拿着票小心翼翼上了床,她昨夜先是站着,后来实在挺不住,就和李永红一起坐在地板上,又怕行李丢失,始终用手抓行李,不敢睡着。侯海洋过来之时,她疲惫不堪,上了软卧,头靠着枕头,很快就进入梦乡。
对面的张晓娅、侯小冉起了床,洗漱之后,相约到餐厅吃饭。侯小冉问了一个问题:“那个侯帅哥怎么还带了一个女的,女的是农村女孩,年龄和他差不多大,是情侣?不像,若是情侣,女孩昨天晚上就应该过来。侯帅哥是老师,学校还没有放假,他怎么到广东来?”.
张晓娅举手做投降状,道:“姐,拜托,别谈不相干的人,好不好.”侯小冉笑道:“不谈就不谈,只是很少看到健康、阳光又质朴的帅哥了,随便说两句。”
卧铺车厢里,侯海洋站在走道看外面的风景。一个女子拿着水杯从身边走过,他就侧了身子,把通道让出来。顺便看了一眼,脱口而道:“宁处长,您好。”
来者是岭西省教育厅宁玥副处长。在侯海洋毕业前夕,代表茂东参加了省教育厅组织的表彰大会,表彰大会的具体组织者就是宁玥。他对这位干练的美女副处长印象非常深刻,因此一眼就认了出来。
宁玥没有想到火车上会有人认识自己,她停下脚步,道:“你好,你是哪位,我一时想不起来。”
侯海洋自我介绍道:“我去年是茂东市三好学生,参加了表彰大会,宁处长当时在管我们。”
宁玥留着小卷发,洋气而干练,道:“当时参加表彰会的人多,我认不完。你现在在哪里上班?是去出差吗?”
毕业后分配到新乡小学,这是埋在侯海洋心中的刺,如今离开新乡,这根刺总算被拨了出来。他自嘲道:“我是巴山师范毕业的,毕业以后分配到巴山县新乡镇牛背陀村小,估计是当年参加表彰会的学生里分得最差的,目前已辞职,准备到广东看一看。”
宁玥吃了一惊,道:“你是市级三好生,怎么会分到村小?茂东人才多得没有地方用吗,找机会我要问一问熊主任。”
侯海洋道:“我们分配不关茂东市教育局的事情,直接由县里分。”
侯小冉和张晓娅洗漱出来以后,见侯海洋和一位打扮人时的年轻女人站在一起聊天。两人侧着身从侯海洋和宁玥身边走过。回到软卧,侯小冉朝车外瞅了瞅,道:“你那位侯老师还会搭汕,又和漂亮女人勾搭上,挺能耐啊。”
张晓娅羞红了脸,不依,道:“小冉姐,他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什么叫你那位侯老师,我要给侯爷爷告状。”
侯爷爷就是侯海洋的堂叔公侯振华,当年他率部队回到家乡,祖屋被烧成一片瓦砾,周围农家一户不剩,在祖坟地里,一部分亲人的名字出现在乱石碑上、,另外还有些无碑乱坟。到了镇上打听,才知是还乡团造的孽。‘跪拜亲人以后,侯振华擦干眼泪,率部队追击国民党残军,直到南海边上才停下。随后他带部队在福建沿海备建,六十年代从广东部队转业到地方。他一直以为侯家至亲全部遇难,越是思念家乡,越不敢回家乡。
侯小冉是侯振华最小的孙女,大学毕业在深圳工作,这次出差到岭西,见了张建国爷爷,顺便带着张晓娅来到广州。
马小梅睡得很沉,没有听到张晓娅和侯小冉的对话。她是很自觉的小女孩,睡了两个小时,就从床上起来,把卧铺还给侯海洋。
经过三十多小时,火车终于来到广东。
人群如洪水一般从广州火车站出口处涌了出来,侯海洋提着包,出门就见到了姐姐侯正丽。侯正丽拿了一部大哥大,一边向侯海洋挥手,一边与人通话:“宁姐,你就在广州站的大门口等我,就是统一祖国,振兴中华那个大门口。”侯海洋听着“宁姐”两个字,暗想道:“当真是无巧不成书,难道大姐是去接宁玥?”
所谓无巧不成书,侯正丽居然真是接宁玥。
侯海洋赶紧迎过来帮着提行李。宁玥手里提着一个小包,还拉着一个带滑轮的新式旅行包,她看见侯海洋,惊奇地道:“侯海洋,正丽是你姐姐?”侯正丽听到弟弟与宁玥坐的是同一节软卧,同样觉得惊奇,道:“侯海洋也是正字辈,原名叫做侯正义,后来算命先生说我弟弟命中缺水,就取名为侯海洋,没有正字辈分。”
来到停车场,上小车时,侯正丽让宁玥坐在后座,让侯海洋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熟练地发动汽车。小车沿着停车场的白线开上了主车道,汇人了车流之中。
侯海洋没有想到姐姐开车的模样这么帅气,他是第一次在广州城里坐小轿车,透过车窗看着南国传奇大城,他抚摸着车门,心情激荡,久久不能平息,暗道:“我在新乡真是浪费了生命,早就应该听姐姐的话,到改革的前沿阵地来!”
从火车站提着包,茫然无措地寻找落脚点,这是普通打工者来南国大城的方式。侯海洋从火车站出来,姐姐开着小车接站,他顿时对广州产生了亲切感,没有被街道两边不断出现的高楼和川流不息的人流吓倒。
侯正丽道:“宁姐,沪岭在海南,有事脱不开身,他叫我无论如何也得接到你。”
宁玥关心地问道:“海南房地产从去年起就出事了,沪岭别硬撑着,现在最怕资金链条断掉。”
宁玥关心地问道:“海南房地产从去年起就出事了,沪岭别硬撑着,现在最怕资金链条断掉。”
侯正丽为了此事也焦急得嘴角起泡,勉强挤出些笑容,道:“沪岭的项目我一直没有参加,我主要是搞装修,为他们房地产配套。沪岭除了房地产以外,还有一些项目,与银行关系比较好,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宁玥道:“我这次到广州是来开会,与生意上的事情无关。我在岭西听到些说法,大家认为沪岭资金链条出了问题,他们或多或少都投钱进来,少数人还是借的高利贷。他们如果说些过激的话,沪岭要理解,目前最关键的是生意上没事。”
侯海洋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在他心目中,准姐夫张沪岭是成功人士的典范,一个电话解了父亲二十来年的“民转公”心病,大笔一挥,在柳河二道拐外建了一幢房子,还开着豪车回家乡。今天在车上听到宁玥所说,他才意识到阳光背后也有阴暗的一面。
宁玥虽然没有做生意,可是宁家不少人都与张沪岭有生意上的往来,张沪岭很重视宁玥,特意安排侯正丽亲自接站。侯正丽强抑着内心的不安,道:“宁姐,沪岭嘱咐我一定要让宁姐住在家里,一般的朋友都安排到宾馆,宁姐来了一定要住在家里,住在宾馆就见外了。”
“你们太客气了。
“宁姐,开完会,我带你到广东转一转。
宁玥没有见到张沪岭,就将满腹心思压进肚子里,道:“好啊,这一次到广州想去参观农民运动讲习所、广州起义馆、洪秀全故居。”
侯正丽琢磨着宁玥的喜好,道:“还有中山纪念堂和十九路军淞沪抗日阵亡将士陵园,也值得一看。
小车穿过繁华主街道,侯正丽朝左侧指了指,道:“我们走的路线不是最快路线,在回家的路上顺便绕圈子转一转广州,那边就是有名的北京路步行街,广州最先就建在这里。”
看到狭窄拥挤的街道,摩肩接踵的行人,侯海洋道:“这里与我想象中的大城市不一样,我认为大城市都是摩天大楼,都有宽阔的马路。”
侯正丽道:“你别小瞧了这个地方,这里是最繁华的商业黄金宝地,这里的地段寸土寸金,小小一间店铺,每月租金吓死人,广州百货就在步行街上。岭西市的步行街就和这条街类似,不过档次要差得远。”
小车左转右拐,让侯海洋觉得眼花缭乱。
侯正丽继续介绍:“骑楼商铺是南欧建筑与广州特色相结合的产物,在马路边相互连接形成自由步行长廊。骑楼的格局从大街上观望就一目了然,即楼上住人,楼下做商铺。”
在侯正丽的讲解中,小车开进了一条林荫道,停在一幢老房子门前。
“沪岭喜欢老房子,不喜欢新建筑。这个地方属于荔湾区,算得上广州的老城区,以前有‘一湾溪水绿,两岸荔枝红’的说法,如今全国各地的人都朝广州跑,市区人口增长得很快,城市也在膨胀,以前的河道变成了下水道,菜田和荷塘建成了楼房。沪岭买下这幢房子的顶层两套房子,将两套房子打通,重新装修了,很不错。”
说到这,侯正丽想起宁玥对历史比较感兴趣,又道:“广州许多历史遗迹都距我们住处不太远,靠近火车南站有詹天佑故居。紧邻的越秀区有中山纪念堂、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广州起义烈士陵园。”
房子外表呈青灰色,爬了一些绿色藤蔓。进门,视觉效果顿时与门外不同,房屋装修风格简洁明快,除了全套现代化设施之外,还有大量的绿色植物。站在窗前,朝远处望可以看到高楼,朝近处看,两旁建筑古老,蜡黄的墙不断剥落泥尘,小小窄窄的窗户里伸出暗绿色植物。在街边,有老人在街道边听收音机,拿着扇子,时不时摇摇,一位脸上皱纹如刀刻的阿婆坐在拐角处卖茶叶蛋,苗条的露肩长发女子匆匆路过,小孩子到处嬉戏。现代与历史如此和谐地交织在一起。
侯正丽将宁玥带到左侧房屋,道:“床上用品全是新换的,衣柜里的睡衣是我昨天才买的,也不知是否合身。”
广州的天气相较岭西要热一些,宁玥额头有密密的汗珠,她将外套脱下来,道:“正丽太客气了,坐了三十多小时的火车,我先冲一冲。”
在宁玥洗澡时,侯正丽拿了T恤和长裤,道:“你到右边的卫生间冲个澡,在火车上蒸了这么久,身上都发臭了。”
侯海洋见宁玥没有跟过来,问:“宁处长刚才在车上说的是什么意思,张哥遇到困难了吗?”
侯正丽脸上笑容消失了,道:“海南房地产垮了,沪岭有大笔钱压在上面,里面有银行贷款,还有岭西的私人借款。宁家在岭西很有背景,他们通过沪岭投了不少钱在海南。”侯海洋自辞职以来,抓紧时间读了些报纸,对海南之事了解得很皮毛,道:“海南房产从去年开始出事,张哥没有逃出来?”
侯正丽背靠着椅背,一副乏力的样子,道:“原本不会有事,最近他操作的股票出现问题,占了资金,如今各方都在催款,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各种问题总爆发,张哥在四处想办法扑火。原本是让你到海南房地产公司去历练,事情发展到这样,你也不必去了,免得猫抓松耙脱不了爪爪。”
两姐弟面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侯正丽道:“姐开了一家装修公司,钱是沪岭出的,但是从法律意义上属于姐,你们别小看装修,联系的上下游产业很多,认真钻研,会有大收获。”
侯海洋离开新乡到广州,是怀着在张沪岭的大公司大干一场的意愿,没有料到他到广州的时机不对,恰好姐夫生意遇到危机,尽管他不知道危机有多大,可是见到姐姐的表情,他意识到危机的严重性。
到了广州两天时间,侯海洋都没有见到张沪岭,数次在卧室见到姐姐与姐夫通话,通话时间很长,至少每次在一个小时以上。突发事件让侯海洋彻底闲了下来,每天定时与秋云通电话,成为最快乐的时光。
宁玥在广东开了一天会,然后由侯正丽、侯海洋姐弟俩陪同参观历史景点。宁玥说话做事很稳重,第一次见面向侯正丽提了张沪岭的事,以后就没有再提,两个女人明明有心事,却有说有笑,将心事掩埋在心底。
到第三天上午,三人来到中山纪念堂。
中山纪念堂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八角形建筑,外形庄严宏伟,采用钢架和钢筋混凝土混合结构,跨度达71米的建筑空间内不设一柱,气势恢宏。
在孙中山铜像前,宁玥对正在拍照的侯正丽道:“正丽,把天下为公四个字照下来。”
侯海洋站在一边,他的目光扫视着来来往往的游人,广州毕竟是改革开放前沿,相较于茂东来说,民风更加开放,其中一个表现是女子穿衣时尚,特点就是暴露的肌肤面积比茂东要大得多。一个年轻女人蹲在侯正丽身前为同伴拍照,侯海洋书吧首发人高马大,居高临下,将蹲着的年轻女人胸前风光一览无余,他赶紧移开了眼光。
进了纪念堂历史陈列馆,侯正丽接到电话,她有意识避开几步,接了几分钟电话,道:“宁处长,我有急事,要到海南去一趟,让海洋陪着你逛一逛。”宁玥在广州没有遇到张沪岭,意识到事情比传言中还要严重,她郑重地道:“有句话如鲤在喉,不说不快。我从岭西来时,听到些风言风语,大家都担心交给沪岭的钱打了水漂,或许有人会有过激行为,你让沪岭注意点。”
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相当直白了,侯正丽脸色呈现出一种青灰色,她勉强挤了点笑容出来,道:“沪岭是经过大风浪的,这点事情他撑得过去。而且,事情还没有想象中糟糕。”又对侯海洋道:“我要开车过去,车上有包,你去拿一下。”
侯正丽走到车门前,脚一软,差点滑倒在小车旁边。侯海洋眼疾手快,将姐姐拉住,道:“姐,你怎么了?”侯正丽感到一阵恶心,干呕一阵,这才拉开车门。
侯海洋担心地看着姐姐,道:“姐,你生病了?”
侯正丽坐在驾驶室里又干呕一阵,这才平静下来,道:“没有,可能是凉了胃。爸爸转正就是宁处长帮的忙,你陪着她好好玩。’她从钱包里抽出一叠钱,道:“晚上找家好点的馆子吃饭,别计较钱.”
“姐,姐夫的事怎么这样,春节前不是挺好的吗?”
侯正丽道:“十来天前都是好好的,我都没有想到突然变成这样。你别管里面的事情,水太深。你明天有时间,就到装修公司去,段燕也在里面,她适应能力挺强,一般的小事她都能处理,是个好帮手,让我省了不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