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妈妈要上手术台
晚餐吃完,太阳落山。暮色之中,无数的雀鸟在院子内外追逐,微风吹来,树叶发出哗哗的声音。
杜小花借着月光在水泥洗衣台上洗着几人的衣服。侯厚德走上学校二楼的小平台,然后伸出脑袋,对着楼下喊道:“大妹,去看一看电视,清楚了,你就喊停。”
侯正丽应了一声,放下吉他,来到父母的住房。
家里的一台小电视是前年买的,花了整整四百元。对于侯厚德这种家庭来说,四百元已经是一笔巨款了,他的」坛是七十来块钱,除去日常开支和固定存折,所剩就不多了。在时的农村,买电视的人家如沙漠之中的绿洲,极为稀少,对周围农村人家吸引力极大.侯家买电视的理由很简单,电视有教授讲课,侯正丽和侯海洋可以通过电视来学习,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想让孩子们从电视中了解外面的世界。在讨论是否买电视时,侯厚德痛心道:
“我们侯家祖先很早就睁眼看世界,曾经引领着巴国潮流,如今我们这一代不肖之孙长在大山中,成了井底之蛙,我不能让儿女们变成愚昧狭胜的人。”
为了实现这两个目的,一向节俭的侯厚德狠命咬了牙齿,拿出全部积蓄,又在春节卖了一头肥猪,买回一台熊猫电视。电视买回来时,引起巨大的轰动,附近两三公里的村民都过来看。每天晚上,电视还没有摇出来,就有村民自带板凳来占位置.侯厚德为人厚道,有村民来看电视.总是笑脸相迎,不会露出拥有电视的得意劲,也没有因为多用电费百幼村民冷脸。三年时间过去,村民的新鲜劲过去了逐渐有条件稍好的村民也买了电视,露天电视场才结束了历史使命。
二道拐村小距离镇政府稍远,镇广播站的闭路电视没有安装过来,侯厚德用几根荧光灯并排起来做成土天线,效果不太好,需要经常调整天线角度。侯正丽进屋时,电视上显现出密密麻麻的雪花,她跑到门口,对着父亲道:“还是麻子点点。”戴着胶布眼镜的侯厚德拿着梯子踩在围墙上,不停地调整着天线的角度,大声问:“清楚了吗?”父女俩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才将电视调到最佳效果。
电视连续剧还没有开始,侯厚德端着凉茶水来到门口,坐在院子中间歇凉。
侯海洋房间开着灯,光线从窗户和门缝里射出来,将黑暗的院子撕开了一条光明的口子。侯厚德端着茶杯,扇着蒲扇,悄悄来到门口,见侯海洋还在看书,宽慰地笑了。
在农村,为了节约电,村民用的电灯瓦数都很低,另一方面,农村电网远不如城市电网,电压低,这两个因素加起来,农村屋子总是昏暗模糊,隔远了就如鬼灯一般。侯厚德在生活上格外节约,老花镜断了腿,他舍不得换,用胶布缠了又缠。可是只要涉及儿子学习的费用,他马上变得异常慷慨,儿子和女儿房间用的都是城里人才用的日光灯,亮堂得很.夸
侯海洋躺在床上专心读《大学语文名篇选读》,这是姐姐从大学带回来的教材。侯厚德很小就亲自给姐弟俩讲解《三字经》,在父亲的影响下,全家人都喜欢读书,尊重书本。在大学里,如《大学语文名篇选读》等烂书,学完以后都是一丢了之。侯正丽每学期回家都将学过的课本带回家,尽管她也认为《大学语文名篇选读》是一本烂书。
在姐姐房间里见到《大学语文名篇选读》,侯海洋立刻就喜欢上这本厚厚的书。吃完晚饭他就抱着书进屋,如饥似渴地读起来。杜小花端着一盆脏衣服,在屋外喊:“侯海洋,洗碗。”侯海洋在屋里答应道:
“我在看书。”听说二娃在看书,杜小花立刻不喊了,自觉自愿地接过洗碗的重任。她洗完碗,这才去洗衣服。
晚上八点,到了电视连续剧的时间,隔壁房间传来《渴望》的音乐。侯海洋想去看电视,又舍不得放下书,正在犹豫间,侯正丽来到门口.道:“二娃,《渴望》开始了.”
侯海洋仍然在看书,没有马上起身。侯正碱脚U喜欢看《渴望》,她见弟弟无动于衷,又道:“《渴望》开始了.这本破书有什么好着,想看,拿到学校去看。”侯海洋找了张纸作为书签,把书合上,放在枕头边:“我在看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这篇小说是久闻大名,但是一直没有看,还不错。
侯正丽对弟弟读书的品位嗤之以鼻,道:“《小二黑结婚》是什么年代的书,你还看得这样津津有味,太落伍了。我带了本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还有一本萨特的《文字生涯》,这两本书才是好书。这个暑假你除了学英语,还要把这两本书看完,能提高你的思维能力。
来到父母房间时,《渴望》已经演完序幕,电视中,一个女人挎着背包站在树前,看着对面的“一切剥削阶级”标语,然后出来一个中年女人。
侯海洋道:“怎么还是第一集,茂东电视台太落后了,这个电视剧播放了几年,还要播,我不看。
侯厚德对《渴望》这部电视连续剧是百看不厌,只要有频道播放这部电视连续剧,他都要一集不漏地看完护且要求家人都要看这部连续剧。在这事上,他格外固执。听了儿子的话,他扶了扶老花镜,道:“别说话,快看。”电视里,对惠芬、王沪生、宋大成等人在吃四喜丸子。很快,侯海洋又被带人到情节之中,将小二黑暂时丢在一边。
看到批王沪生一段,侯厚德长叹一声,使劲拍床,道:“你们姐弟俩要多看这部电视,了解历史,了解中国现实,免得犯错误.”他提高声音,道:‘小丽,你在大学里只有一个任务,就是好好学习,别跟着别人排和政怡,更不要到外面去游行。这些年,不管东风还是西风,最终吃亏的娜是小老百姓。那些上街游行的,打砸抢的,没有人有好结果.”
候正面擞了擞嘴巴,道:“爸,我知道,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月窗并事。,撼用自己听得见的声音道:“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我们始终是被统治价级,关键还是要行动。”
幸好候厚德没有听见这句话,否则又会是一顿批评。
看完《渴望》,侯厚德和杜小花睡了.侯海洋没有到黑成一团的厕所方面,在菜地边上“哗哗’地尿了一泡以、转身回寝室,见姐房间里还亮着灯,门开着,便走了过去。
“姐,还没睡?”“没有,进来吧
侯正丽穿了一件宽松的文化衫,文化衫正面印着几个字“别惹我,正烦着”,文化衫是纯棉的,穿在身_上舒服,侯正丽就将文化衫当成了睡衣。“别惹我,正烦着”这六个字虽然简单,可是代表着与乡村文化截然不同的城市文化。侯海洋是在巴山县城读中师,县城与大城市,差距就是一件有文化的文化衫。
“姐,这吉他是男生的吧?你谈恋爱了。”侯海洋回到家里,老早就盯上了这把吉他。
侯正丽捂着嘴微笑,脸微红,道:“这是我寝室好朋友的吉他,借给我的。
“你每次捂嘴笑,就是说假话。被弟弟揭穿,侯正丽不恼,带着幸福的微笑:“我和他只是正常的同学关系,还没有到谈恋爱的地步。他是研究生,研究计算机的,很有才华。”
“姐肯定在谈恋爱,爸妈知道吗?
“爸妈不知道,我们只是好朋友,最多最多是他有点意思·’侯正丽从眉眼都透若羞涩,不过转眼间神情变得严肃,道,“二娃,你成绩比我好,又是我们家的男人,只读了一个中专,确实委屈了。你还年轻,一定要有人生规划。我提醒一句,千万不要在新乡找女朋友,在新乡找了女朋友,等于一辈子被套在乡村。”
“原先以为爸爸遇到教育局彭家振,我更有把握分到县城,没有想到分到新乡小学。”侯海洋想起此事就气闷。
侯正丽肯定地道:“此事百分之一百是坏在彭家振身上。这是天意,若不是偶遇彭家振,多半会分到东城小学,看来这是你的命中劫难。不过,坏事也可以变好事,到了新乡,你只要拼,说不定机遇就出来了。”
侯海洋咬着牙齿道:“如果没有出路,我宁愿不要工作,到广东去闯。我们初中班上不少同学没有文凭,也一样能在广东找到工作,活人难道被尿憋死!”
侯正丽鼓励道:“人生能有几回搏,要是出去闯,也不急于一时,先策划,再行动。”
两姐弟都是初长成,一个还在象牙塔里读书,一个中师毕业刚从象牙塔里走出来。此时他们已经感到了社会压力。人的一生有很多的选择,青春期面临着最多的选择,这让出入社会的青年男女格外迷茫。回到房间,侯海洋闭着眼,想着要到偏僻的新乡,罕见地失眠了。由于天气热,且是一家人独在一个小院,侯海洋习惯睡觉不关门,母亲走了进来,坐在蚊帐前,道:“二娃,我听到你在床上翻身,睡不着吗,是不是心里难受?”
侯海洋躺在床上,隔着蚊帐和母亲说话:“不难受是假话,原本以为能进盛东城小学,谁知分到了最偏僻的新乡小学,在全班分得最差。’忍不住抱怨道:“爸爸不到城里跑一趟,说不定我还分得好些。”
杜小花叹息一声,道:“你爸的性格你是了解的,为了自己的事,绝对不会去托人找关系。他是为了你,才把面子抹下来去求自己的学生,还大醉了一场。他已经尽心了,一个民办教师也就只有这点能耐。”侯海洋道:“我不是责怪爸,只是想不通彭家振为什么将我分到新乡小学。“麒黔。,肠花。:“你爸性子直,以前彭家振才毕业时,他得罪过彭家振,这个社会怪得很,彭家振说话有些结巴,讲课稀里糊涂,却官至局长,你爸水平比那些正式教师都要高,一辈子清贫,连站三尺讲台的资格没有正式具备。”又宽慰道:“你也别生闷气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到底是跳出了农门,从此有了非农户口,吃上商品粮,到了学校,估计有一百多块钱,你的工资比你爸的工资还高。以后敲钟吃饭签字拿钱,日子比我们要好得多。”“已经取消了粮食供应,商品粮没有什么意思。”
侯海洋很看不上母亲的小见识,道,“我是男人,一辈子在偏僻乡村站三尺讲台,不甘心。”粮票曾是国人生活中极为重要的票证,能吃商品粮是一种重要的身份,侯海洋经历千辛万苦终于可以吃商品粮,粮油开始敞开供应,粮票成为了历史。
杜小花安慰道:“你才十八岁,黄瓜才起蒂蒂,早得很。先把广播大学的文凭拿到,机会以后多得很。还有,你在中师读了三年英语,这是你的优势,其他中师生谁会英语。”侯海洋咕浓了一句:“学了英语没有任何用处。”
在巴‘山中师,没有开英语课,侯海洋在姐姐的督促之下,在全家人的支持下,坚持在中师学了三年英语,记了无数个英文单词。学了英语没有实际用处,侯海洋难免有些懈怠,这全亏了在北京读大学的姐姐侯正丽.她充分理解英语在这个国家莫名其妙的重要性,坚持让读中师的弟弟学习英语,而且她的坚持格外固执,甚至有一次检查到弟弟在敷衍
时.哭着要和弟弟翻脸。
杜小花道:“我问了你姐,她说你的英语水平还算可以,坚待学卜去,考个你姐说的那个级没有问题。”她让侯海洋学英语的出发点和女儿的出发点不一样,杜小花知道镇村学校缺英语老师,儿子多一门手艺,总归是好事。侯正丽的想法则是要让侯海洋凭着英语走出大山。
侯海洋道:“是英语考四级。“母子俩聊了一会儿,侯海洋心情放松,眼皮打架。
看着儿子在床上像螃蟹一样的睡姿,杜小花理了理蚊帐,这才悄悄离开房间。早上,杜小花煮了一锅稀饭。
侯厚德背着手在前面走,侯海洋手里提着些香蜡纸烛跟在后面。走了约半个小时,来到巴山脚下一处依山的I之地,这是侯家列祖列宗的坟地.此地偏僻,距离公路挺远,“破四旧”时,激情四射的红卫兵懒得得到这个地方,侯家的坟地幸运地保存下来。
坟地最气派的一座坟是前清进士坟,此人是侯厚德曾祖的曾祖。整块的血青石垒成坟头,碑文记载着这位侯家进士祖宗曾经任过的官职,最高职位是吏部侍郎。
“我们侯家祖上前后出过一位进士、六位举人、秀才无数,是茂东最有名的诗书之家。为父不才,一辈子没有成就,重振侯家就指望着你了。”侯厚德小时候,他的爷爷和父亲就曾经站在坟头,讲过相似的一番话,一个家族崛起总是历尽千难并有着偶然性,而衰落如火烧纸,既快又彻底.侯家曾经荣耀一时,再度荣耀是所有侯家人的梦想,但几代人过去了,怀着梦想的侯家人仍然没能重新达到祖先曾经达到的高度。
“我的堂么爸侯振华,也就是你的堂么公,虽然是堂么爸,那时大家都住在一个大院子,感情好得很。他在城里读了新式小学,很早就参加了革命,解放岭西的时候,他就是团长了,还回来烧过香,后来听说到了南方,如果还在,现在至少应该是地厅一级领导。还有,另外一支侯氏族人在沙洲,解放前还有走动,这几十年都没有联系了,估计也没有出过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侯海洋有些走神,暗想道:“侯卫东来自沙州,说不定他的祖先也出自二道拐侯家。下次见面时,问一问他的辈分,若排得起,就说明是同宗。”
侯厚德回忆着历史,语气渐渐变得沉重:“你作为男人,应该去读大学。可是,你姐成绩很好,又是如此喜欢读书,我不忍心让她只读中专。让你读中专,是爸爸对不起你。”
农村人家,女儿读大学,儿子读中专,已是远近闻名的能干人家。
侯厚德自居为书香传人,律己甚严,儿子只读r中专,此事始终如一柄尖锥刺于其胸。从墓地回来后,侯厚德在自己搭建的卫生间里洗了热水澡,回到屋里对着镜子认真梳理了头发,穿上了白衬衣和平常舍不得穿的皮凉鞋。
“爸,你要到县城去?”“嗯。”
侯正丽上下打量了爸爸的穿着,道:“爸,你这件白衬衣泛黄了,领边也有磨边,还有,现在穿衬衣都要扎在皮带里。”侯厚德摇了摇头:“你们年轻人才把衬衣扎在皮带里。我的皮带线缝过过好几段,别人看见要笑话。”侯正丽帮着爸爸拉了拉衣服角,白衬衣依然皱着。她有些心酸道:“人是桩桩,全靠衣装。爸,你也应该给自己买身好衣服,别总想.我和二娃。”
侯厚德在女儿面前总能说点真心话,道:“二娃成绩好,受家里限制,没有读高中,我总觉得亏欠他。我今天跑趟县城,帮他办广播电视大学的事,更主要是看能不能将二娃留在新乡镇中心小学。”
侯正丽深知爸爸万事不求人的性格,做这样的事实违本心.她鼻子酸了酸,对父亲的一点抱怨消失干净,作为大女儿,感觉到了肩膀上沉甸甸的压力.
打扮整齐,他将儿子叫到身边,道:“二娃,你参加工作,就算是立业了.你爸没有文凭,腰杆不硬,这辈子吃够了苦头,当了一辈子民办教师·你不能走我的老路,今天我要到县城去,帮你问电大的事情。”
侯海洋吃了一惊:“爸,电大报名用不着你亲自去,我到新乡报到以后,自己去报名。”侯厚德郑重地摇了摇头,道:“我在广播电视大学找熟人,找熟人办事稳当些。第一期的学费家里帮你出,以后拿了工资,就得你自己出学费。”
侯海洋心里想道:“我分配的事,老爸找了狗日的教育局长彭家振,结果起了反作用,把我分到了最偏僻的新乡镇。这一次,老爸又要找熟人,也不知会不会适得其反。”这些想法他闷在心里,没敢表露出来。
侯厚德提着人造革手提包,面色严肃地离开了二道拐小学。
下午,侯厚德回到院子。从县城到镇里的客车每天两班,总是挤得要命,侯厚德没有买到坐票,是一路站着回来的。在沙丁鱼一般的车厢里,他的白衬衣被挤得变形,加上汗渍和灰尘,就如从咸菜坛子里取出来的一样。杜小花赶紧迎了上去,小心地看着丈夫的脸色,怯怯地问道:“娃儿的事情办妥了吗?”侯厚德带着一丝欣慰的表情,道:“总算不辱使命,已经提前到广播电视大学报名了,开学后,只要学校同意,盖章就可以读书。还有,我的同事很耿直,他跟新乡学校副校长王勤写了一封信,据他说,王勤在新乡说得上话,与他关系也深,娃儿应该能留在中心校。,杜小物是读过初中的农家女,在丈夫影响下,也对读书有种偏执的热爱,听说儿子可以读电大,又能留在中心校,悬在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二娃哪里去了?”侯厚德一边擦脸,一边问。
“上午读英语,看大妹带回来的书。下午写了一会儿板书,现在到河里游泳去了。”
侯厚德点了点头,道:“胜不骄,败不馁,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杜小花又道:“今天驻村千部来了,说是要交提留统筹,我说没有钱,他明天还要来。”侯厚德是民办教师,家里还有田土,每年提留统筹农业税有好几百块钱,对于他们这个家庭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侯厚德兴致勃勃的脸上顿时失去了神采:“娃儿要到新乡上班,我们得给他留一百块钱添置点行头,到学校第一印象很重要,不能太寒酸。你的胆管结石手术不能再拖了,今年必须去做。”
“我就在镇里做手术,不去县城。“
侯厚德急了眼:“乱说啥子,镇里那个医生是什么水平,哪里会动手术,杀猪都不合格。我今天还到县医院去了,问了医生。明天我们到县医院,最近几天动手术。九月份开学,你哪里有时间动手术。·
杜小花脸色为难:“村里的款我们还没有交。”
侯厚德脸色为难得紧,道:“医病是大事,款子,我们还是要交,缓一缓吧。”
夫妻俩正说着,镇党政办赵卫东主任和村支书段三来到小院。赵卫东走得满头是汗水,他熟门熟路,打了声招呼,到水缸里舀了一瓢水,痛快地喝了一大口,道:“侯老师,我今天过来道歉。”
侯厚德道:“卫东,你道什么歉?”
赵卫东将水瓢放下,道:“我听说张劲松来催款,生气得很,侯老师家里的款,不准任何人来催。”侯厚德觉得很过意不去,道:“皇粮国税,历朝历代都要缴,我不是故意拖欠,确实是花钱的地方多。我家那位马上要到县里动手术,手里没有钱,怎么办?现在学校欠了我好几个月的工资,能不能等到工资发了,再叫?”
支书段三脸上黑成一片,道:“那个驻村干部是新来的学生娃娃,逞能干,一个人来收款,也不向村里打听清楚,赵主任,现在是双向选择,我们村不欢迎这样的驻村干部。”
侯厚德听了这话,脸上黑一阵红一阵,咬了咬牙,道:“我明天交一百,剩下的,等发了工资再交。”
赵卫东忙站起来,道:”侯老师,我是你的学生,以前家里穷,在这里不晓得吃了多少烤红薯,今天我很段三是过来道歉的。师母要做手术,这钱先别交,等到镇里补发了工资,再一次交,你看行不行?
“侯厚德没有逞强,尴尬地道:“这样说定,我一分钱不会拖,镇里补发了工资,我全额交清。“
赵卫东抱歉地道:“拖欠的工资很快就要发了,党政会所研究过这事。”
赵卫东金额段王离开了二道拐小学校,赵卫东还在生气,道:”我等一会回去,要把张劲松狠狠骂一顿。“张劲松这娃儿有点蛮,什么都不问,拿到一张拖欠表就敢入户来收钱,还有些屁眼劲。比起有些只知道喝酒的驻村干部好的多,至少还帮着村里做些实事。”赵卫东道:“无论如何,不能到侯老师家里来收。你我都晓得,像侯老师这么重面子的人,如果不是家里困难,怎么会拖欠农业税。”
段三道:”这倒也是,镇里搞的什么名堂,民办教师几个吃饭钱都要拖欠。“
侯厚德坐在家里生了一会儿闷气,好几次他想把拖欠的钱交了,想到老婆疼得抱着肚子在床上打滚的样子,又将交钱的冲动压力下去。
“婆娘,明天’,带你到县城做手术。”
“老头,家里没得钱,娃儿刚参加工作,我们还得给些。”低着的头抬了起来,道:“二娃当正式老师了,不需要我们支持,大妹找了一份家教工作,家里经济很快就要好转。不能再等下去,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以后怎么过。
杜小花双手不停地搓着,焦虑地道:“老伴,如果我在手术台上醒不来,你和娃们怎么办?”
侯厚德打定主意:“趁着大妹还在,她可以到医院帮忙。谷子已经收了,农活基本做完,喂猪、喂鸡、种菜犷事,可以交给二娃。夫妻商量好了以后,把侯海洋和侯正丽叫到了屋里。
自从毕业分配以后,侯海洋一直处于对前途的迷茫和焦虑之中,没有关注父母的时,听说母亲病情严重到要做手术,吃了一惊,责怪道:这么严重了,怎么不早说,还天天种菜?‘不种菜,一家人吃什么。你妈每天晚上都痛得睡不着,必须要动手术。二娃,你马上要参加工作了,不是小孩子了,妈住院要耽误十来天,大妹跟着去照顾,你在家里要勤快点,把屋里的猪和鸡喂好。”
侯海洋道:“我晓得。”
第二天一大早,侯正丽拿了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塞进了洗得发白的心爱的牛仔包里。包里还藏着从男朋友那里借来的录音机和英语磁带。
侯厚德取出皱巴巴的十块钱,递给侯海洋,道:“家里有米,地里有菜,厨房里挂着腊肉,自己切。家里紧张,省着点用。”侯海洋没有从父亲手里将钱接过来,道:“不用,家里什么都有。”
侯海洋仔细看着母亲,他开始痛恨自己:“我光顾着自己感受.怎么没有多关心妈妈,太自私!”
站在院门口,看着爸爸、妈妈和姐姐的背影消失在绿色之中,侯海洋回到空落落的院子,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上午,他喂完猪,给菜地浇了水,然后在厨房生火,将昨夜的剩饭、剩菜倒在一起,煮了半锅,味道还不错。将半锅饭吃完,他仍然觉得肚子空空,在厨房转了几圈,终于忍不住身体的欲望,打了一个鸡蛋,用菜油炒香。
吃完炒鸡蛋,侯海洋不饿了。他在家里看了一会儿电视,电视花麻麻的,总是不清晰.他干脆拿了篮球,龟破败且不规则的球场里不停地投篮、抢篮板,很快就大汗淋漓,一个人玩篮球没有什么趣味半个多小时后,他将篮球扔到了一边。练了一套打得精熟的青少年长拳。做了一百个俯卧撑,这才结束了运动。
自从电影《少林寺》播放以来,李连杰成为少男们的偶像,神州大地兴起一股持续多年的武术热,这股热浪也波及了巴山县二道拐。刚上小学的侯海洋最渴望的就是练成天下无敌之武功,天天躲到李子林里胡乱地打拳踢脚。偶然一次,侯海洋在父亲的书架里翻到一本印刷于五十年代的体育教材,里面有一套青少年长拳,配有图和详细的文字.他是如获至宝,将这本破旧的体育教材当成了武林秘籍,天天苦练青少年.法.当武术热消退时,他这套拳法已经练得精熟。
洗完澡以后,院子格外安静,侯海洋想着妈妈就要上手术台,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