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饭菜剩下不少,吕秀英收到厨房里。她看到笑笑吃的不多,但是也没说什么,吕秀英自己也没了胃口。
林笑跑进卧室,扒着窗台垫脚往外看。哥哥站在朋友中间,说说笑笑十分开心,我勾着你的肩,你搭着我的背,一起走远了。
家门口的林跃飞根本不知道妹妹正盯着自己的背影生大气。
他站在同样重回青春的昔日朋友中间,心情复杂。
他们这五个拜把子的好兄弟,都是棉纺厂大院长大的,年龄差不多,一起当混混。
林跃飞是老大。
老二张崇,年轻时做混混,混着混着就走了邪道,最后因为电信诈骗进了监狱,比林跃飞进监狱还早。
老三刘洪斌,爸妈看透自己是教不好他了,把儿子塞进部队里,复员后给领导开车,日子过得安安稳稳,是五个兄弟里人生最顺遂的一个。林跃飞打架进监狱前,刘洪斌还劝过他,让他好好过日子,不过两人的人生道路不一样,关系自然而然就疏远了。
老四陆小勇则是上辈子下场最惨的一个。二十多岁被带着吸了毒,整个纺织厂大院的人对他避而远之,连自己亲爸亲妈都为了躲他搬到另一个城市。在他吸毒后,林跃飞也和他断了联系,再也不知道他的消息。
老五何智年龄最小,今年才十六,是几个兄弟里唯一还在读书的,暑假后升初三,不过逃课的日子比在校的日子还多。
上辈子,老五读完初中也就辍学了。他胆子小,犯法的事情不敢做,但是没学历没技术,一直在做辛苦的底层工作。林跃飞上辈子做生意赚了点小钱后,何智来找他借过一次钱,喝到醉才张开嘴,孩子能进好初中,但是要交择校费。
林跃飞掰着手指头数。兄弟五人,一个吸毒,两个进监狱。老五艰难讨生活,只有老二过上了普通人的日子。
林跃飞十八岁时打死也想不到,天天把“干大事”“出人头地”挂在嘴边的五个兄弟,人生后半程竟是如此。
吕秀英看他,亲妈滤镜三尺厚,总觉得他是被“狐朋狗友”带坏的。妹妹年纪小,妈妈怎么说就怎么信。
但实际上林跃飞是一群朋友中的“飞哥”,他才是带头的那一个。
兄弟们本性都不坏,最起码十七八岁时,真的还不是坏人,不过是打架逃学喝酒打牌。
“老五,你初三好好学,考高中吧。”林跃飞搭住老五的肩膀,说道。
老五吓了一跳:“飞……飞飞飞哥,为啥?”
老二、老三和老四也都用震惊的眼神看向林跃飞。
“为……为为为啥?”林跃飞一拳捶在老五的肩膀上。
“你说为啥?咱们兄弟五个以后要一起干大事,老五你说你能干啥?”
“喝酒不行,打架不行,嘴皮子也不利索……”
林跃飞每说一句,老五的头就垂得更低一分。他们“兄弟”五个各有各的问题,老五最大的问题就是自卑。
“不过没关系,大哥不嫌弃你!”林跃飞一把搂住老五的肩膀。
“我琢磨了又琢磨,唯一适合你的位置,那就是军师、智囊!”
“我们一起干大事,必须得有一个当军师的,这个位置就归老五你了!想当好军师,必须得多读书……”
老五一脸感动,抬头看着林跃飞,眼圈都红了:“飞哥!”
老二老三和老四也都一脸动容。虽然他们都觉得自己比老五的脑袋瓜子比自己还笨,并不是最适合当军师的人选,但是飞哥这显然是在照顾老五。
自己比老五能喝酒、能打架、能说会道,更能派上大用场,就不和老五抢军师的位置了。
“老五,我看好你。”对付十几岁的小孩,林跃飞手到擒来。
“飞哥,你对兄弟们真的是,没话说!”
“老五,飞哥一片苦心,你可别让飞哥失望。”
老二老三老四拍着老五的肩膀。
老五何智猛点头,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林跃飞给何智灌了一肚子的鸡汤,自己饿着肚子回家了。
朋友们原本计划叫上林跃飞一起去打台球,被他一顿忽悠,何智当场就要回家看书。
林跃飞还跟何智商量好了,自己帮他搞一套小学课本。没办法,基础实在太差,想要好好读书,得从小学知识补起。
一通折腾下来,打台球的事自然就算了。
看着何智热血沸腾的背影,林跃飞叹气。
何智现在答应得爽快,不知道他看不懂书做不出题的时候,还会不会听自己这个大哥的话。
他很可能即将失去一个小弟。
何智读书的问题暂时解决了第一步,另外三个小弟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何智没有离开校园,让他读书总归容易一些,已经离开校园的三个小弟,重新让他们读书就更难了。
林跃飞告诉自己不要着急,一步一步来。
他又一次想到了沈芸。
他不能真的等到两年后再认识沈芸,他必须要找到她,让她趁着年轻好好读书!
女人没有学历比男人没有学历更加艰难。
天色黑了,一团团小飞虫在路灯下来回飞舞。
厂区家属院里很热闹,不少人架着牌桌在路灯下打牌,还有人把竹凉席铺在地上,躺在上面乘凉。
到了夏天最热的时候,甚至有不少人会在外面睡觉,贪图外面的一点凉风。
卡着澡堂关门时间洗完澡的人们,拎着塑料篮走回家,长发的纺织女工头上飘来阵阵洗发水的香气。
林跃飞踏着月色走回家。他习惯了密码锁,出门又急,忘了带钥匙,当当敲门。
吕秀英门里挂着安全链,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一条缝:“谁啊?”
“小飞!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吕秀英声音惊讶,连忙打开门。
“你没喝酒?”吕秀英没有在林跃飞身上闻到酒气,她更惊讶了,“那你吃饭了吗?”
“没,还有剩饭吗?”
“有有有!我现在就去给你热!”吕秀英小跑进厨房。
林笑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哥哥回家的时候,她正在戴着冬天的毛线手套削铅笔。
林笑没有旋转铅笔刀,削铅笔一直用小刀。妈妈有时候会帮她削,但是妈妈太忙了,经常会忘记,林笑不想总是麻烦妈妈,于是自己动手削。
她手小力气小,小刀一歪划到手上,就是一道流血的伤口。
林笑聪明地想出了解决办法!
不论春夏秋冬,她都戴上冬天的毛线手套削铅笔。这样就算小刀碰到手,也割不破手套。
自从开始用这个办法,她的手指就再也没有割破过啦!
林笑听到哥哥回家了,但是她依旧慢吞吞地削完一支铅笔才摘下手套,两只手来回扇风,夏天戴毛线手套真的太热啦!
她才不会一听到哥哥回家就跑过去……
她还在生气呢!很大的气!
林笑听到妈妈说哥哥没喝酒,撇了撇嘴,那哥哥肯定去打牌了!
她端起自己的小草莓水杯,装作去倒水的样子走到客厅。
“喂,把两毛钱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