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信誓旦旦
殷寂离真正地做到了孑然一身,偌大的宰相府里头,除了后院吃吃喝喝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的雀尾之外,就只有一些跟他几乎没什么交谈机会的下人。
这些家将下人都觉得殷寂离很严厉,不好相处,人也总是神神叨叨。
孤孤单单的日子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寂离这几天大概是人生最正经的时候,上朝处理国事,矜矜业业,回家就躲起来看书,出了偶尔喝个微醺,也不多话。辕冽经常来陪他喝酒,总觉得他有些孤单,不知道他为何要把陈勉送走,对自己太狠了。而这几天朝中清静,外头却是流言四起。
倒不是说别的什么事,而是西南蛮王的壮大。
据说蛮王亲自率军,与大将军蒋云一起横扫西南诸部,最近连缅国都扫平了,苏敏也似乎有心归顺,彼此关系暧昧不明。这样一来,整个蛮国在短短半年内已经差不多发展壮大到可以和南景抗衡了。
而让诸臣惶惶不可终日的,除了别人的强大,还有南景的现状。
陈靖的身体状态越来越糟糕,现在几乎已经不能支撑住一个完整的早朝了,人也瘦得脱了形,嶙峋佝偻,哪里还有一分帝王的霸气,整天搂着烟叶醉生梦死的,这要是脱下龙袍跟个逃难的饥民差不多。
群臣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而陈靖也越来越昏庸,时常因为朝臣的忠言而大动肝火,几乎只听桂少义的话。他每日潜心研究长生不老之计,几近痴迷,所有的内政外政都交给了寂离、季思和辕冽。
季思让陈靖气病了,索性闭门称病不朝了,辕冽忙着操练人马,因此朝中几乎撑了殷寂离独掌大权。
寂离是个懒人,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处理天下大事,幸亏他聪明勤勉又能分得清楚轻重缓急,因此南景还维持得挺好。而此时,整个南景百姓都只知道有神算国相殷寂离,却已经不记得他们的那个好皇帝陈靖了。
寂离属于少说实干的类型,免去赋税,主张容纳百川的宽松款识,发展商贾惩治贪污,南景天下原本已经人心浮动,但是寂离当了宰相后,风调雨顺民心归拢。现在就算是原先讨厌寂离的那些反臣边王,也都一心想要笼络他,由此人才则天下民心尽得,得了民心,得天下还不是易如反掌么!
这天,寂离下了朝,刚踏入宰相府就看到户部王游大人急匆匆跑过来,到了跟前一把抓住他胳膊,“了……了不得了相爷!”
寂离让他吓了一个激灵,他自从掌有大权后就落点儿毛病,最怕听“了不得”三个字!
急问,“出什么事了?”
“黄……黄河泛滥了!大水决堤已经冲垮了沿岸十几个州城府县,现在粮食告急,灾民遍地啊!”
“什么?”寂离皱眉不信,“不可能,南景近几年都不可能有大灾害!最近也无雨,怎么可能决堤?”
“刚刚加急报进来的!”王游拉着他往外跑,就见门口跪着三百里加急的探报,整个人看起来是跟战场上回来的差不多,破衣烂衫风尘仆仆,一头扑倒栽寂离脚边,“相爷,救救黄河沿岸数十万灾民吧!”
“起来讲话!”寂离双眉一皱,搀扶他,“最近并无暴雨,黄河水量也是正常,如何会泛滥成灾?”
“相爷有所不知!”那探报哭着回禀,“黄河地界最近不知道怎么集中起了一支妖人的人马,叫黄衣教。他们都是道士打扮,着黄衣,喜欢用神鬼巫蛊之术,害人无数杀人不眨眼。他们有兵器,和弹药,雷火弹尤其厉害。他们毁坏大堤,还在黄河下游炸城堵塞河道,以至于上游泛滥,灾民还出不去只能活活受淹。”
“混账!”寂离双目一瞪,“当真有这事?”
“相爷不信可以派人去查,卑职是冒死才逃出来的!”那探报双目通红,“现在县城之中军民自发组织起来对抗妖教,可是城中缺衣少粮,又洪水满城疫病横行,相爷快些发兵救人啊!”
寂离点头,让人带那探报进相爷府休息,吩咐人将黄河几任督办和满朝有些用的文武都叫来。
这事情一传出来,京城震动,而有不少流落出来的灾民也都纷纷冲到了衙门前喊冤,事情突如其来,让众人瞬间无措!
相府书房,殷寂离看眼前几个汗涔涔的黄河督办,问,“你们分管着这些州城府县,为什么从来不曾禀报黄衣教的事情?”
“呃……这……”几个督办是冷汗连连,抹着脑袋道,“那个,大人,我们不知道为什么,那黄衣教一眨眼就壮大起来了,必定有后盾!”
“呵,不知道?”寂离岂会让他骗了,冷笑着问,“不知道?你别是跟他们说好了,原先是有好处以为养了帮打手,没想到人家声势壮大了反过来咬你们一口吧?”
“这……”几个督办脸色苍白,却是说不上话来,这种地方势力和督办勾结压榨百姓的事情也是常有发现的,他们只是没想到这帮黄衣教竟然壮大到这种地方,还大着胆子造反。
“简直混账!”
这时候,门外辕冽带着一众武将跑了进来,“我们都查清楚了,黄河十个州城被淹,黄衣教现在至少有十万人,已经声势浩大控制了黄河中断和中部平原,准备和乐都抗衡,他们在黄河沿岸作恶半年有余,竟然没有人禀报!乃至现在羽翼丰满,我非要砍了这上上下下的一众官员不可!”
“啊?”那几个督办张大了嘴,就知道大难将至。
齐亦早已气急,上来一脚踹翻了其中一个督办。
殷寂离扫视那群督办,伸手一指其中官职最高,抖得最厉害那一人,对齐亦说,“这个留下我有用,其他的推出去,杀!”
“唉……”几个督办都急了,“殷相,我们是朝廷命官,杀我们要有皇上手谕……啊!”
他话没说完,辕冽伸手抽刀,一刀就将他砍了。
其他几人也都吓傻了,那些将士冲上来将人押出去斩首。
寂离皱着眉头坐在椅子上,想着这事情……怎么会走这一步呢?黄衣教绝对不可能只是普通的民间组织。一来,要百姓反了南景,除非是民不聊生。可南景的现状是生活富足风调雨顺,百姓日子过得好好的绝对不可能作乱,怕打仗还来不及呢!
“我问你!”寂离看那个已经吓得萎靡不振缩成一滩泥的督办,“黄衣教是什么人组织起来的?”
“呃……我们不知道。”[!--empirenews.page--]
寂离冷笑,“你还不老实说?我把你手指头一根根剁下来你信不信?”
旁边几个武将都暗暗吐舌头,这殷相虽然是文官,可那股子脾气还真不逊于武将。
“是……是几个地方上的恶霸还有武夫。”督办回答。
寂离听后微微皱眉,觉得丧气,还没开始对外就先打内仗,一旦这内仗打起来,最终受益的就是蛮国了。
“会不会是有人挑唆的?”几个文官都问,“我们一旦开始内战,最得力的就是蛮国!”
寂离微微摇头,不管蛮王怎么样,他相信蒋云。蒋云还在给蛮王做大将军,那就不可能听之任之!以蒋云的人品,要他做出这种伤害万千无辜生灵的事情,还不如一刀杀了他,即使蛮王也不敢动他的命门,除非他不要蒋云这个人了!
“不如……我们先攻打蛮国,再去黄河赈灾?”有个文官提议。
寂离皱眉,还没来得及骂人,就听到辕冽怒道,“蛮国一打至少几年,等打完了国内人也死得差不多了,你要这么多地方有屁用?!”
那文官心一抽一抽的,吓得赶紧不说话了。
“唉!”这时,又有个官员道,“不如,我们也组织人用同样的方法去对付蛮国,让他们也国内死伤无数,那样……”
他话没说完,就见殷寂离一张脸寒气逼人,赶紧收了声。
寂离摇头,“你这么对蛮国,就算我们打赢了,蛮国民众会服我们而不是把我们做仇敌?”
众臣面面相觑,都不说话了。
寂离站起来,“不行,救灾民要紧,都下去准备吧,我们尽快出兵,我与辕将军进宫面圣去。”
……
“大哥!”
两人遣散了朝臣正要入宫,辕珞急匆匆追了出来。
“怎么?”辕冽回头看他。
辕珞认真说,“我去吧!”
众人都一愣,殷寂离则是微微蹙眉,“你去?黄河一带地势诡谲,而且民风彪悍,如今又是灾荒情况不明,你带兵?”
辕珞点头,“对,现在朝中风云突变,如果你们都走了,那朝中没人镇守,若是被窃走了权利呢?另外,蛮王虎视眈眈,万一……”辕冽说着,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万一他真的为了夺权丧心病狂了,我们也不能冒险是不是?”
辕冽长出了一口气,伸手一拍辕珞的肩膀,“好!果然是我辕家人,看得够远也够胆。”
“其实……我还有些私心。”辕珞认真说,“我想打赢了仗,有了军功能回来跟灵儿求亲,这样也不屈了她。
辕冽让他逗笑了,回头看寂离,似乎是对辕珞很有信心。
寂离面无表情,只是转身往前走,道,“看看情况再说。”
辕珞和辕冽对视了一眼,只好跟上。
寂离边走,边拿着拨浪鼓轻轻地转着,想着心思。
一路走到了皇宫门口,寂离站住,双手抱着胳膊在门口站定。
“寂离,怎么不走了?”辕冽看寂离。
“哦……”寂离回头看两兄弟,“这仗还是得辕冽打!”
辕冽一愣,辕珞着急又伤心,“寂离,你不相信我啊?”
“打仗方面辕冽经验丰富一些,我们必须小心行事,避免更大的伤亡!而至于京城,你留在这里守着辕冽的家业吧。”寂离说着,微微一笑拍拍辕珞,“反正都是辕家的产业,你有空就帮着多挣一些吧。”
辕珞张了张嘴,看寂离。
“当然了!”寂离补充,“我会让齐亦和萧洛留下帮你的,还有辕老将军和齐王爷,以及季相!”
辕珞表面点头,心中则是暗暗咬牙,寂离这一招真够狠的,他原本觉得,无论是带兵还是守家业都是值得的。带兵出征则有了战功也有了兵权,守家业也能趁机夺权。可是如今带兵不成,家里又有那么多人看着,先不说别人,他爹就得帮着辕冽紧盯家业。齐亦他并不怵,可萧洛可难倒他了。齐亦谋略和心计上差了自己不少,可以对付。可萧洛文武全才,功夫好得出奇再加上聪明绝顶,与自己向来是不近不远,因此很容易被他试穿,他又有兵权!
“我……”辕珞还想说。
“这样也好!”辕冽始终不放心辕珞一个人带兵打仗,这次还是他和寂离再走一趟吧。
“就这么定了!”殷寂离和辕冽进宫面圣讨圣旨。
如今南景的规矩就是,凡事他们商量好了对策后直接拟好圣旨,拿进宫让陈靖盖个玉玺。陈靖几乎连脑子都不动,他被桂少义骗得团团转,再加上大烟叶的威力,整天自我陶醉于永生不老的梦境中。
寂离和辕冽一说要去赈灾灭寇,陈靖就差上香念佛了,他可想着辕冽赶紧走呢!最近不知道怎么的,他胆子小了好多,每天看到辕冽神采飞扬的,心里妒忌外加害怕得慌。
两人得了圣旨就走,出了大门,辕冽气得摇头,“真没想打啊,陈靖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
“帝王么。”寂离淡淡说,“大权在握难免有刚愎自用的这一天,你也要引以为戒啊。”
“别那么严肃么。”辕冽笑着拍了他一把,“你在我身边,不会有那一天的。”
“我也不能总在你身边。”寂离淡淡回了他一句
辕冽的脸色就是一变,“什么意思?”
寂离走在前面,头也没回,辕冽只看到长长的发丝在风中飘扬,寂离的声音顺着风飘回来,低声告诉他,“聚散乃是人生常事,聚是缘,散亦是缘,人要随缘。”
“我辕冽相信人定胜天。”辕冽踏上几步。
寂离笑着摇头,“你信不信,越是随遇而安的人越是水到渠成,越是要人定胜天的人越是前路艰险。”
“为何?”辕冽不解。
“一个看得见路,一个看不见!”寂离浅浅一笑,“看得见满地坑洼自然走得小心,看不见则以为一马平川走得张扬,最后摔得也惨。”
“总有例外,我会小心谨慎的!我辕冽相信幸福自己掌握!”辕冽正色,“你以后都不准走!”
寂离伸手指了指天空,“除了老天爷,还有一个人,你永远也赢不了!”[!--empirenews.page--]
“谁?”辕冽脸色一寒。
寂离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
辕冽哑然。
寂离伸手轻轻拍他面颊,“所以,你要好好珍惜。”
“你说珍惜你,还是缘分?”辕冽跟上寂离,伸手有意无意地撞他胳膊,似乎是想要两手撞到一处。
寂离的手却始终难被抓到,辕冽皱眉,索性一把攥住寂离的手腕子,“若有一天老天爷真要夺走我所爱,我也会奋力找回来的。”
寂离看他良久,点头,“嗯,你记住今日说的,我等着。”说完,笑着离去。
辕冽急跟上,两人并肩而行,已经忘了,辕珞依然呆呆站在宫门口,看着两人远走,独自尝着那唇齿间的苦涩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