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执念难忌

    珠串结成的门帘被挑起,从里间走出了一位一身缟素的年轻女子。这女子样貌姣好,只是她身上的那一身白,并不是普通人穿的白色衣服,而是名副其实的孝服。

    司徒暗道一声晦气,拉着小黄转身就想走,却听那女子不紧不慢地道:“整个杭州府里,我这儿的琴是最好的。”

    停下脚步,司徒微一皱眉,别看这女人说话轻声软气的,但是瞒得了别人瞒不了他,此女武艺极高。见两人停下脚步,那女子接着问:“两位不是要买琴么?”

    小黄见那女子人品样貌很是端庄,淡淡的清雅不似坏人,就点点头。

    “你是这里的老板?”司徒也回转身,道:“贵姓?”

    “姓姚。”女子浅浅给两人行了个礼,“单名一个琴字,杭州府上我这里来买琴的,都叫我琴娘。”

    “呵……”司徒笑着摇摇头,道:“这杭州府上你这里来买琴的,不都有两个娘了?”

    小黄忍不住噗哧一笑,司徒见他脸上阴霾散去,不由也高兴了起来。

    女子先是一愣,但随后也忍不住大笑起来,连声道:“都叫了好几年了,今天才发现,这可叫不得了……”边说笑,边亲自给倒茶,请司徒和黄半仙入座。一举一动大方得体,完全没有江南少妇那种小家碧玉的女儿情态,司徒暗道,这个女人,绝对不简单。

    姚琴入座后又细细地打量了两人一番,最后视线落到黄半仙身上,含笑问:“这位小先生要买琴?”

    小黄点点头,转回脸又看了司徒一眼,司徒对他一笑,伸手摸摸他头发,道:“这些我不懂,你挑自己喜欢的。”

    小黄其实一进店,就已经瞄上了一张琴。那是张样式很久的琴,琴身呈古旧的青色,整张琴上无任何雕饰,只在左下角处,镂了两条银色的小鱼,和他自小佩戴着的玉佩图案十分接近。这琴被放在房间的一角,于众多雕饰繁复、镶金嵌玉的名琴中,显得极不起眼。

    “这张。”小黄走过去,轻轻把那张琴捧了起来。起先司徒有些哭笑不得,心说这小东西这么多琴不挑,偏偏挑一张破琴,但当小黄把琴拿到近前,司徒看到了琴上刻着的双鱼图案,立刻明白了小黄的心思,转脸对姚琴道:“就要这张了,姚老板开个价吧。”

    姚琴有几分惊异地看了看小黄,想了想,道:“小先生为什么单挑这张琴?”

    黄半仙伸手轻轻地摸了摸那张琴,道:“嗯……有些亲切。”

    “这琴,是我很小的时候,从一个游荡的闲人那里得来的。”姚琴笑着放下手中的杯子,幽幽地道:“那年我还小,村子里突然来了个会弹琴的闲人,他只呆了几日,临走的时候,将这把琴留给了我,说是将来自有有缘人来取。”

    司徒笑:“你怎知谁是有缘人?”

    姚琴伸手把琴接过去,道:“那人自称第一闲人,这琴是他亲手做的,并在琴后提了两句诗,谁能猜出这两句诗是什么,就是有缘人。”

    司徒微一挑眉,这人的确是够闲的了,天下诗句这么多,谁知道是哪句,如果这两句诗还是他自己编的,那就更没处猜去了。再转头看看小黄,见他似乎是在发呆,双眼盯着那张琴看着,也不说话。

    “小先生要不要猜?”姚琴又问了一句。

    黄半仙回过神来,也不思索,低声道:“高山流水琴三弄,明月清风酒一樽。”

    姚琴立时愣住了,盯着小黄看起来,最后才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太神了……他说十七年后自有人会来取,果然是真的。”边说,边把琴递给小黄,道:“这琴是你的了,不用买,本来也就是在我这里寄存而已。”

    小黄接过琴,将它翻过来,果然见琴后有两行诗句,写的正是“高山流水琴三弄,明月清风酒一樽”诗句的右下方,有一个红色的印戳,一个朱红的“殷”字。

    司徒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殷”字,还有那两行诗句的字体,与小黄玉佩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那个人……他长什么样子?”小黄伸手抱住琴,抬头问姚琴。

    姚琴仰起脸,想了想道:“具体不记得了,只记得他非常爱笑,说话也很没谱,倒是笑容很好看,眼睛……”说着,又盯着小黄瞧了瞧,“眼睛和你很像,凤眼,笑起来就成了新月。”

    “他叫什么名字?”小黄又问。

    “不知道。”姚琴摇摇头,“他只说他是天下第一闲人,啊!”说到这里,姚琴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道:“此人极爱饮酒,有一次喝醉了,又说他是天下第一伤心人。”

    “哦……”小黄脸上也没什么别的表情,只是点点头,看着那张琴,随后露出淡淡的笑意来。

    司徒觉得有些蹊跷,特别是刚才姚琴说的“十七年后自有人会来取”这话听着有些玄。

    小黄抱着琴转回身,看司徒,像是询问——走了么?

    司徒真是很喜欢小孩这个样子看他,听话得紧,如果他回答说走,小孩就会乖乖跟他走,他回答说不走,小孩也会安安静静陪他坐下等。微微点点头,司徒站起来,向姚琴告辞时,似是随意地问:“姑娘是在为人戴孝?”

    姚琴也不嫌司徒问得无理,微笑着点点头,道:“没错……我在为一个人戴孝。”

    “我看姑娘谈笑风生,不介意我问一声是在为谁戴孝吧?”司徒继续发问。

    姚琴笑了起来,摇头:“不介意不介意,反正也死了多时了。”

    小黄伸手轻轻地拉了拉司徒,似乎是有些责怪,他看得出,姚琴脸上的笑意并未遍及眼底……心底,就更不要说了,肯为一个人戴孝那么久,必然是伤了心的。

    “死得我都快记不得他叫什么了,只知道是个数一数二的可怜人。”姚琴轻描淡写地回答,边站起身,送两人出来。

    司徒也不便再多问,转身率先出了店铺。小黄走在后面,在出店铺前,回头看了姚琴一眼,就见她站在门口,脸上竟有一丝茫然,眼里淡淡的水汽……终究还是想起了伤心事么。

    姚琴也没想到小黄会再回头看她一眼,立刻敛起脸上的情绪,但也知道为时已晚,不由得有些沮丧,却见小黄静静地看着她,对她浅浅地一笑,轻轻地说了声,“保重。”

    呆呆地看着小黄和司徒走远,没走出几步,司徒就伸手过去,似乎是想帮他拿琴。小黄摇摇头,坚持要自己抱着,司徒也不强求,牵起他的手,低头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应该是“累了就告诉我,我帮你拿……”之类的吧,所以小黄才会笑得那样开心。[!--empirenews.page--]

    姚琴站在店铺门口看着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感觉好似又回到了十七年前,在竹林子里玩耍时,无意中发现了那人正在弹琴,一壶酒,一张琴,一身青衣,风吹乱的发丝,还有脸上悠闲一片的笑意,自在得……有些落寞。

    那人冲她招招手,问“小丫头,你今年多大?”

    第一次和生人讲话的她,很有些拘谨,但那人笑得实在是好看,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五岁。”

    后来的十天,大概是她记忆中的每一天里,最快乐的十天了,那人教她弹琴,给他讲佛经,虽然反反复复只有那么一句:“凡事莫强求……”

    十天后,那人离去,托付给她了这张琴,让她等个有缘人。临行前,那人告诉她:“你一生多坎坷,皆因执念太深,虽然我说也未必能改变什么,但还是希望你活得自在洒脱些。”

    当时太小的她并不很明白那人说的究竟是什么,只是牢牢地记在了心里,还有那人最后摸摸她的脑袋,微笑着说出的那一声“保重”……何其相似。

    入暮的凉风吹过,吹醒了还在做梦的人,虽然相似,但毕竟她已不再是十七年前的那个她了,世事难料但也世事注定,她五岁时就知道要抛开执念,但最终还是被执念所困,没办法,谁叫有些人天生执着。

    留恋的身影总是消失得很快,再回头,身边经过的行人们步履匆匆,没有一个是为她停留的。这世上的人很有趣,人人都会对人好,但有些人对你好是为了让你记得他的好,有些人对你好却是让你忘记他对你的好;有些人留住你是为了不让你走,有些人留住你是为了让你看着他走……她看得太多,也看得太透彻,已经疯癫了,所以无法再回头。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姚琴转回身准备进店里去,就听身后有人道:“琴娘,我来听你抚琴来了。”

    回过头,就见觊觎的双眼和淫糜的笑意。

    姚琴冷眼看了来人一会儿,随即换上了一脸的娇媚,道:“刘老板这么好兴致,大白天来听琴啊。”说着,边引了身后一脸猴急的人进了店,顺手关上店门,回转身来的眼里,笑意全失俏媚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由心底泛到眼内的杀意。

    回到山庄里,司徒略慰问了一下钱老六的家人。蒋青绝对是个会办事的,把钱老六的后事打点得风光得体,家人也安排得妥妥当当,现已开始着手查办案子了。木凌验完了钱老六的尸体,丢给蒋青一句:“做过死,被下了大量的催情药,还被点了穴,内脏也被震碎了。”便自顾自跑去药炉摆弄自己的药去了。见蒋青忙得团团转,他还颇有几分不屑地指着他说:“你啊,天生劳碌命,快去找小黄给你推演推演,看看能不能破破劫,省得以后忙得连媳妇都找不见!”气得蒋青就想放火烧他的药炉。

    小黄倒是会体贴地给他端杯水什么的,感动得蒋青真想认他当主子。忙到入夜,司徒突然叫上蒋青,带着小黄出了门,来到离姚琴的琴行不远处的一间客栈里,找了个二楼的雅间住下。

    是夜,天降大雨,黄半仙站在窗边,看着雨幕冲刷而下,地上未来得及渗进泥里的雨水,被风吹出阵阵波纹冲向远方,天地间一派哗哗之声。

    司徒走到窗边,伸手抱住看着窗外出神的小黄,低声在他耳边说:“别为不相干的人难过。”

    次日清晨,破云见日,天晴得有些刺目,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大街上,赫然出现了一具丑陋的尸体。开门出来准备迎客做生意的酒楼小二,一眼看见了躺在门前,已经冰凉邦硬的酒店掌柜,转身进屋就大喊:“了不得啦!刘老板被花妖吸了阳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