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都,闹市。
生意兴隆顾不上每一个客人,老板匆忙装了一个饼在油纸袋里,恍惚间听见面前的姑娘问了什么问题。他皱眉侧身劳请她再说一遍。
烟火蒸腾的另一端,美人耐心地重复了一次问题。
老板大声回答;“我们这店开了200年,向来都是过两馏的。”
宁枝接过饼道了声谢,然后匆匆消失在人群之中。
茶楼一角,带着斗笠的少年激动地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声音急切:“是她!是她!”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不少正在喝早茶的客人都忍不住侧目回身,看看到底是谁叨扰了大家的清净。岑思在这些视线中狠狠给了薄千来一个肘击:“给我冷静点,坐下!”
她现在真的有点后悔带上这条疯狗了。
在昨夜之前薄千来在她心中一直是一个怪异的存在,有着糟糕的脾气和强大的实力。可是现在,她莫名其妙看他不再害怕了,还多了几分顺眼……颇有种天涯沦落人的即视感。
“让你办的事情你都办好了?”她朝一个望向这边的食客微笑,几乎没有动唇却挤出了一个问句。
冷漠少年乖巧点头,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粗布包的东西。岑思见状连忙将他的手按住:“你个蠢货,谁让你拿到这来的?”
这是一个临时起意简单粗暴的计划:由修为最高的薄千来将血玉偷出;再由岑思把彻查的掌门引到客栈,让众门派都看看容和景背叛道侣放荡难自持的模样。这样一来容家颜面扫地,二来如果宁枝想和离,也算是名正言顺!
等到事情再无回旋余地之时,陈璞要恰好出现,带着那份“丢失的血玉”证明一切不过是一场意外。唯一在闹剧中受损的……便是容和景自己。
薄千来微微低头,他只是想见恩人姐姐。岑思和陈璞两个人给他讲的清清楚楚,宁枝被容和景强行霸占在身边,那个男人却又不好好珍惜,反而和别的女子暧昧不清。
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加入了这个堪称荒谬绝伦的复仇计划。
至于如何保证那时候容狗贼正和他的情人颠鸾倒凤?丹峰的师兄弟们自告奋勇准备了白可儿长老新研发的好东西。
岑思冷冷一笑:“既然他心有所属,我们就得成全他。”
…
年轻俊美的少家主回到客栈时,正遇上送晚膳的小厮。
他身后的女子右手下意识扶向腰后,神情警惕。她似乎没有修为波动,但是走路时的动作证明了她是个高手——至少金丹后期。
男人轻轻咳了一声,女子立刻低头赔罪:“是属下太过紧张了。”
少主自来到泯都后身边险象环生,不止有其他势力的手笔,祁城的那些老家伙更是不安分。家主还没怎么样呢,这些人倒是等不及了。
她眉眼中划过一丝戾气,用随身的银针轻轻探去。
饭菜都是刚做好的,色泽鲜亮。修仙之人辟谷已久,但店家还是每日照做了餐食过来以防仙长们哪天刚刚好想一解口腹之欲。
银针未曾变色,她稍稍缓和了神情。
“枝枝呢?”
那女子轻声回话:“夫人下午自己出去走了走,现在还未曾回来。”
容和景自住进来后从未动过这些食物,其中有没有动过手脚对于他来说也没有区别。只是宁枝已和凡人无异,她的餐食都是要这些人检查过无数回,容和景才敢让她入口。
他们二人的卧房相距不远,只需要用灵力稍稍探查就可知那小厮将饭菜放在了她门口的地上。这些人做事竟然如此草率不堪。
男人稍稍皱眉:“等她回来之后将这份送过去吧。”
宁枝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她轻手轻脚的上楼,却见到走廊尽头天字八号间的门微微开了。
轮椅男人沉默地出现,好像特意在等她。“我告诉过你,今天不要出门。”
他似乎比上次见到时更加虚弱了几分,苍白的脸色配上那刚咳出几口血的唇,显得像古地球时期西方神话中的吸血鬼。
宁枝提着饼停在原地,也笑道:“今日出门一共遇见三个男人,一个不足十岁,一个年逾古稀,还有一个坐轮椅。你说的桃花劫指的是……?”
秦以何咳嗽了几声,顿了顿开口:“命数说你有劫,并非指你出门之后所遇种种。恰恰相反,因为你离开过客栈,所以产生了变化,影响了你的命,造就了你的劫。”
「333: 他在说什么?」
「宁枝:玄学版蝴蝶效应。」
她道了句大师有空自己多注意身体,随手将房门关上。
秦以何看着她紧闭的房门,面色更加苍白。他神情复杂,轻轻抬手擦去唇边的血迹。
屋内,
宁枝环视了下房间,窗棂打开的角度让月光恰好能够落在地面青砖上的某条缝隙、衣柜开合的位置对应了床头一处雕花的花蕊。没有人动过这些地方。
桌子上的晚膳似乎被人妥善地重新热过,少女掀开食盒简单看了眼菜色,失望地坐在凳子上发呆。手里的饼也冷到泛起了油腥,她轻轻嗅了下,然后嫌弃地将它放在了桌子的另一端。
她的挑食333清楚,小系统还是慢吞吞地劝道:“稍微吃一点吧,不是前两天还在答应我要规律生活的吗?”
少女精致的脸委屈极了,左挑右挑,最后拿起了那杯不起眼的茶水一口饮下。
333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让cpu运转过速。大半夜喝茶,怕不是今晚不要睡了。
可是下一秒,它却看到一向冷静的宿主冲到梳妆镜旁的铜盆边,双手捧起水来漱口。她似乎想通过吐来解决问题,但是那一瞬间棉柔的触感已经消失在唇齿之间。
少女的眼睛因为方才的干呕而盈蕴着生理性的泪水,但是她的神色已经冰冷到极点。宁枝不知道茶水中是什么,但是她的直觉认为它绝对不是正常的饮品。
「宁枝:扫描一下,看主要成分。」
她从空间戒指中拿出了很早之前兑换的肾上腺素,将自己的裙摆撩开,准确地扎到了左腿静脉中。万幸,她没有咽下去太多。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宁枝看着墙角发呆。
突然外界传来了剧烈的喧哗声。
“我亲眼看到贼人跑进来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皱了皱眉,怎么会是岑思?
岑思站在清虚门众人身前,神色凝重,血玉失窃后掌门勃然大怒,已经准备要亲自前来。她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却看到一个银色长发的男人出现,接着,在场的长老们纷纷弯腰行礼。
他们叫他……太上长老。
这个冷若冰霜的男人将视线在她和陈璞二人身上微微停留了片刻,当时她本以为自己的计划已经败露,可是对方竟然主动提出要一同前来。
掌门显然也万分惊讶。
“是否太过麻烦您了。”毕竟血玉也不算什么天上地下仅此一份的稀罕物。
“无碍。”
事情被一锤定音,她从带着掌门来挑事,变成太上长老带着诸多峰主出游的诡异画面。
“他不吃东西怎么办?”她临行前低声问陈璞。容和景已经辟谷,难说事情是否会按照他们的计划顺利进行。这样万宗齐聚的机会一旦错失就再难拥有,他们必须要排除所有的风险。
陈璞和她打了保票:“我放在茶里了。放心吧。”
如此,便出现了众多修士从清虚门中一路来到泯都客栈的一幕。其中有人率先对掌柜的说:“您不要见怪,我们只是想查个清楚。”
清虚门珍宝阁中那么多珍贵的灵物,这大胆的贼人竟然偏偏选择了血玉。很难让人不疑惑是当日参加大比之人的报复——无法在明面上赢得魁首,便要用此阴险的招数报复。
“如果贼人真在此处,那必然是冲着容少主而来。”齐云石为此事下了定论,白可儿抱臂站在一旁看好戏:“有人监守自盗也未必。”
容家的管事听到混乱后匆匆下楼,闻言气不打一出来:“是你们扰我们的清净在先,怎么还能空口白牙诬陷人的清白。”
再者说,少主已经用实力赢得魁首,又何必做这样的事!你们清虚门若是不想兑现承诺,大可以把话亮在台面上说,也好叫天下人耻笑。如今倒打一耙真是令人恶心。
一时间,人群吵吵嚷嚷分不清你我。
少女剑修适时开口:“老伯莫急,我们长老也不过是担心容少主的安危。只要你们让我们进去看一眼,真相便能水落石出。”
“是啊,若是真有心怀不轨的贼人,此刻容少主岂非是最危险的?”陈璞跟着帮腔。
管家擦了擦汗,看向人群最后方的男人。
清虚门的太上长老为何也搅合进了这番乱差事。
容家的人越是迟疑,众人心中便越是猜忌。好好地凭什么不让看?莫非真的有问题……
人群吵嚷喧闹无法波及的地方,银发男人开口:“你丢了什么丹药?”
白可儿垫着脚看戏的动作一顿,疑惑地翻找了一下:“没丢啊?最近炼出来的几枚天极的丹药都在的。”
她忍不住怀疑太上长老最近怎么了,丢了块血玉难道就真的如此杯弓蛇影?她把这种反常归结为:强者自尊心受挫后的疑神疑鬼。
玄殷嗯了一声,视线从二层的某一扇窗移开。
宁枝跌坐在窗户后面冰冷的地板上,眼神有些迷蒙,她的长发被汗水打湿微微贴在耳后。少女胡乱地抓了一把头发,只觉得脸像烧起来一样滚烫。
「333: 宿主……分析报告出来了,是高度提纯的达美阿那和y-羟基丨丁酸,还有……」
「宁枝:宝,不需要报告了。」
她切身体会到这鬼东西到底是什么了。
而且她也能猜到这东西为什么会阴差阳错到她房间里来。
岑思一定发现了容和景的异常,并且想对容和景下手。但是因为她出了门,所以饭被加热后留给了她。因为333的一句话,她自己在所有不好吃的东西里选择了茶。
神tm蝴蝶效应。
她本想爆出人生中少有的粗口,但是脑子的混沌让她只能无力的趴在地上。美人的心率不受控制地加快,她能感受到似乎有人扼住了她的脖颈,让她每一口喘息都无比费劲。房间里的温度在飞速升高,连冰冷的青石砖都不再能缓解她的痛苦。
而且她发誓,她刚才在窗口看到了那个老变态眼里的幸灾乐祸。
窗外,
“方才有事来迟,还请诸位见谅。”清润的声音响起,容和景衣衫整齐,风姿卓越地出现在客栈门口。也让一切怀疑不攻自破。
岑思给了陈璞一记眼刀。
“既然清虚门要查,那边查吧。容家自然全力相助。”年轻的少主回身,做出了邀请的动作。
宁枝心里已经想把容和景抓来捅死一万遍了。
但是如果她这副样子出现在这个房间,她发誓秦以何的寓言也许真的会成真。
美人挣扎着爬起来推开门,楼下嘈杂的脚步已经近在咫尺。
她记得客栈有直通后院的楼梯,于是跌跌撞撞地向大致的位置走去。她每走几步就要扶着墙停顿片刻,血液里好像有一把火,闹的她无法安生。
突然,她撞进一个冰冷的怀抱。
“是你!你怎么了?你发烧了吗?”对方是处在少年和男人过渡阶段的沙哑声音,可是其中又带着浓浓的关切。宁枝确定自己不认识他。
“你知道吗,你的道侣其实早已经和别人相处很久了。你千万不要被他的表象迷惑。”少年很急切,兜兜转转重复着这几句话。
美人烧的眼前发黑,觉得这人怕不是有病。
清虚门的人已经走至二楼,修士没有刻意收敛行踪,木板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
逼仄狭小的空间内,少年一身寒霜好像是唯一的解药。
“我很想你!你是不是病了,我能怎么帮你。”少年的关切。
“继续找。”玄殷冷漠的号令。
“您请便。”容和景的笑意。
宁枝伸手捂住少年的嘴,他们之间离得太近。薄千来能够感受到她的滚烫和那愈发浓郁的铃兰花香。光线太暗,他可以很好地藏住所有的脸红和反应。
“你多大?”
“呃……16?”比较谦虚
美人又一次爆了句粗:“我他妈问你年龄。”
“也是16……”小孩很不好意思。
「宁枝:未成年凑什么热闹。」
「333: 枝枝冷静,咱们可以泡一天一夜冷水澡的。」
「宁枝:谢谢,我没那么洁身自好。」
美人痛苦地仰头喘息了一声,似乎惊扰到了什么存在。清虚门的人看着自家长老突然转身向某个方向走去。
美人腿脚发软,瘫坐在薄千来身侧,少年下意识地微微躬身想掩盖什么。宁枝却已经懒得抬眼去看。
那双踏云靴越来越响,像是什么人的心跳。
砰、砰、砰
“太上长老?”虚弱的声音响起,接着便是木轮的滚动声。
那压迫至极的脚步声停下,有人沉默片刻后礼貌回应:“没想到秦家主也在。”
这个关口,宁枝猛地推开一直扶着她的人,快速地消失在了后院的山石之中。而秦以何也微微笑着看向方才她在的楼梯口,转过头来咳嗽几声,不知在对谁说:“把人逼的太紧不好。”
…
容家在泯都有一处清净的别院。
容卿自受伤后就一直待在此处,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他是在逃避什么。
化神期的强者感受到了生人的靠近,皱眉放下了手中的卷宗。
突然,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娇小的身影意外地出现在此处。
“…你”,他的眼睛亮了,有千言万语想跟她说。他想诚恳地为之前种种而道歉,期待换来她的原谅。下一刻,他却注意到她脸颊不正常的嫣红。
她似乎被折磨的带着泪花。
美人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力气掐住他的脖子抵在桌前。
容卿连环抱回去都不敢,只能愣愣地看着她。
她居高临下,因为生理性的痛苦而微微啜泣着,但是语气高傲又不容质疑。美人轻轻咬住他的喉结,带着些威胁:
“把耳朵和尾巴变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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