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景色变幻无常。
没有外力的干涉,没有人书写诡诈的骗局。仅仅只是让人将过去重头来过,却只用心魔便可将人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亲手将匕首送入乳母腹部后,又一重考验落下帷幕。周围的景色渐渐改变,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如果他因为恐惧母亲的呼唤而一头撞进乳母的怀中——
他看了下前方那片满是黑雾的泥沼,笑着摇了摇头。
清虚门不愧是第一大宗门,就连他要想清其中的关窍也需要一次失败。
是的,方才那温柔慈祥的母亲开口呼唤他时,被迫缩小成幼年时期的他只是淡定地选了把能拿动的刀走过去。心魔,既然是过去的死物,便不会再来纠缠于他。
就在即将出手的一瞬间,他突然看到“母亲”嘴角一闪而逝的笑意。
容和景收住了刀。
真正的梦魇之灵可不会有这样的破绽。他还是大意了。面前的不是什么珍贵又难得一见的幻境缔结者,而是一个卑鄙又粗糙的赝品。
赝兽,是魇兽的替代品。
对方实力不足自然会更加狡诈,容和景后退了一步。那个明明看到他手里利刃的“母亲”反而上前了一步。
此时,关心他的乳母突然没了声音。
小小少年微微勾起唇角,在赝兽撕心裂肺的怒嚎中干净利落地出手,杀死了那唯一对他展露过一丝温情的女子。
——并非杀死恐惧,而是杀死温暖么?
清虚门这次试炼的设计者,倒是有几分意思。
随着幻境彻底消散,身型回复如常。黑衣男人捡起两片草叶靠在背后怪诞的老树上,修长的手指粗暴地将剑上沾染的赝兽的血擦拭干净。
旁观着一切的金丹期修士突然叫了一声好,吸引了旁人的注意。
“呀,真有聪明的。”身着粉裙的女修有些讶异地抬手掩唇。她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可是修真无岁月,旁人初见怕是想不到,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其实已经10个星转又80岁了……
“真可怜,竟然过了第一关。这酷刑便没尽头咯……”她笑嘻嘻地往桌上扔了一把灵石,“我赌他过不了第二关。”
“他可是容家的人。”环抱着一把重剑的木讷男人冷淡开口,却也掏出了一个乾坤袋扔进了盘子。
——大部分年轻的天之骄子折在了第一关。
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哪里有什么心魔。
无非是爹娘师父的打骂、拒绝自己的心上人、青梅竹马家养的狗…有些胆识的,恐怕咬牙一剑也能挥出去。可是这没有思索全凭旧有认知的一剑,也宣告着他们的秘境之途到此结束。
虽然结果惨烈,但是对于大部分练气期的少年少女能做到如此已经是不易。清虚门是为了选拔,这些敢于挥剑的孩子也会被留下收作内门弟子。
至于那些被记忆困住难以挣扎的……试炼结束后自然有人等着送他们离去。
修仙本就是斩断拦路所有之行。约个赌局,也算是给无聊的游戏添点彩头。
齐云石回头看了一眼,顺着掌门的视线落在众多影相之后,一个身着破烂布衣的少年也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最开始的幻境。
——竟然是个尚未引起入体的凡人么?!
他脸上的神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一个凡人怎么能做到……就在此刻,一声压抑的惊呼让齐云石皱起了眉。
“快700岁的人了,不要这么……”大惊小怪。
擦剑的、算卦的、摇着盘子催下注的几位长老都听到身边的人轻轻吸了口气。
太像了。
容和景也怔愣了一瞬,他没有想到她会出现。
第二次秘境重聚时,一切的细节更加真实,甚至出现了真正的痛感——这才是出自魇兽手笔的幻境。梦魇之兽喜欢捉弄人心,重现那些人们终生铭记的时刻,然后在无尽的美好和虚幻中将人拉入深渊。
在过去二十年无数个刻骨铭心的记忆中,他以为会是母亲要挖出他眼睛的那刻,以为会是在容家禁地垂危濒死的那刻。
他相信,他在知道自己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下落不明的叔叔时,有过失落;也相信,在筑基的那刻曾真心实意地感到对强大的渴望。
——可原来,他真的忘不掉的,是那一瞬间吗?
漂亮的侍女笑嘻嘻地拉着他走进了湖心亭。
男人皱眉,可是他最终只是沉默地由着“宁枝”牵着他走到冰冷的石桌旁坐下。
他以为他不在意那朵莲花。
可是他真正坐在此处的时候,他能够清晰地想起那个晚上发生的一切。他记得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笑,每一句话。
——第四日,容公子想看莲花。
“第四日,容公子想看莲花。”
眼前的赝品太过精致,连刻意的呼吸停顿都一模一样。可说到底,如果不是自己记得如此清晰,梦魇又怎么会抓住这个把柄。
容和景有些走神,他发现自己离开人间界后确实很少在午夜梦回时想起那些灰烬与血腥的过往了。
没有人在他的小时候愿意给他带回一支冰糖葫芦、陪他去游湖泛舟、给他在藕花深处折下一朵姝色。容家的少主只可以、也只会想要轮回宗强盛,想要修为通天,想要机关算尽。
可现在,有人只是单纯地听到了他的话,
于是费心满足了那个孩子气的许诺。
好像他的人生从这朵莲开始被慢慢荡涤……有一个人不再是为了轮回宗、为了他身后的容氏、不再把他当作容卿的…替代品。
面前的“宁枝”从翠灵竹的盒子中将碗莲捧到他的眼前,语气带着诱惑,“我们放弃吧,做一对平凡夫妻。”
容和景的视线落在了食盒上。
“宁枝,它是竹子做的吗?”
“是呀,绿色的。”我按照你的记忆编织的哦。
容和景的神色越来越软化,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宁枝”,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在唇齿即将相碰的时候,“宁枝”的嘴角涌出大团的鲜血,“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已经被灵力汹涌的匕首洞穿。
“谢谢你陪我浪费时间,我要赶去见我夫人。”
秘境消散了。
容和景记忆中的盒子确实是绿色,可在真实的世界中,它是红木的。
——如果容少主忘了来时的路,不如想想我的袖子是什么颜色的?
这是来自宁枝的提示。
初见时,宁枝的手上沾满了猩红的血。可是在他看来只像是胡乱涂抹的绿色颜料。她开心地招手,就像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在耀武扬威。
他们远比对方所知的更加凶狠,可是面对彼此时却都像个孩子。
自幼生长在阴暗中的生物发出了满足的谓叹,他抬手遮住眼睛,觉得心中有个地方渐渐变得滚烫,残缺再生,冰冷不再。
他默念了那个名字。
看到最后,长老们的脸色都有些惨白。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像那个人的人……如今竟然还和容家的人结为了夫妻。甚至连名字都一模一样!转世?后代?
他们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到至高之位空空如也的一瞬松了口气。
太上长老呢?
「333: 枝枝,你真的要相信容和景?」
「宁枝:筑基对化神。他要是骗我,你记得给我收尸哈。」
容和景既然说这个老家伙看重徒弟,那她再多一个马甲又如何?
漂亮的小美人缓缓转身拉下了面纱。
“好久不见,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