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江面平缓而辽阔,一望无际,又恰好是顺风,任小船自己在水上漂就好了,不必费什么力气,轻松又愉快。

苏瑶随手将剑扔在船蓬里,脱了绣花鞋,坐在船头,把两只脚浸在凉丝丝的水中,舒服地叹了口气。

阳光不晒,铺洒在水面上,被苏瑶弯腰伸手一搅,便碎成了一片斑驳的金色。

几只灰雁在江水里悠然自得嬉戏,有着一双长腿的白鹭闲适地眯起眼睛站在浅滩一动不动,湖面不时有蜻蜓点水,惊起一圈小小的涟漪,不远处的岸边传来浣纱女婉转悠扬的歌声。

林厌玉姿态端正地坐在船蓬里,他似乎极度讨厌阳光,挑选的位置也是未被光晒到的一角,阴暗森冷。

他的视线落在被随意丢在船蓬里的剑,而后又移到了苏瑶的背后,身着红裙的少女似乎特别适合这种颜色浅淡的景色,一切都是淡淡的。

正是万物初生的季节,春水初融,春林初盛,树叶的颜色都是嫩嫩的,江水清澈见底,小鱼空游其中,也是灰扑扑的,与周围不起眼的环境融为一体。

唯独苏瑶,一袭红裙扎眼得很,露在外面的皮肤也白得晃眼。融金一般璀璨的阳光似乎格外偏爱她,在她的头上与散于背后的发上流连,在头顶上勾勒出一个毛茸茸的轮廓。

他盯了半晌之后开口,语调阴沉沉的,“你刚刚为什么不与那三个修士一起走?”

“我就是看他们不顺眼。”苏瑶哼了一声,她小心眼地很,一直耿耿于怀那个红头发的上来就要挑飞她的剑。

她回头看向林厌玉,“再者说了,我可是要进入天初派的人,哪里能在这个小地方耽搁,看样子他们这个任务还要做个几天才能收尾,我才不要在这里多待。”

“你要去哪里?”他问道。

“入天初。”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

“那你就更应该跟他们走了。”他冷冷道,见苏瑶神情懵懂,显然没理解话里的意思,林厌玉嘲讽一笑,指出重点,“他们的衣服制式便是天初派的剑修所穿的。”

苏瑶愣了一愣,微歪了头看着林厌玉。

他以为苏瑶正在懊恼,冷嘲热讽道,“你现在回头兴许还来得及。”

却听得她脆生生问,“你不高兴啦?”

她目光里是纯然的不解与好奇。

苏瑶早就习惯了林厌玉冷冰冰的模样,他脾气阴晴不定的,起初在自己面前还想着装成个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模样,可惜后来便露出了真面目,时不时就在她面前冷笑。

跟猫似的,生不生气高不高兴都莫名其妙的,但是顺毛捋就保准没有错。

她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虽然我也觉得跟他们一块儿走是省力些,但是你不愿意就算了。”

“你不想我回去我便不回去。”

反正天初派就在那里也跑不了,系统也没有给任务设定期限,就算是天天996也没有这么火烧眉毛的。

“你不想与他们一起?”

林厌玉似是真心实意地感到困惑,他靠在船舱上,蹙眉,“为什么?”

“我讨厌他们。”苏瑶气呼呼的,鼓起脸颊,在阳光下像是条红尾巴的小金鱼,“那个红头发的,说的话一点都不好听,血浓于水父母生养之恩什么的,烦死了,大道理一堆堆的,古板教条,我才不要跟他待在一块儿。”

他凭什么指责自己?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跟他们分开走对你来说也更好点吧,我喜欢跟你待着。”

玉郎君不仅生得好看,还会在她说不过对方的时候帮自己,她脑子抽了才会抛弃俊秀的小郎君跟那个唠唠叨叨的红毛一起走。

苏瑶往后仰去,躺在船上,一头鸦黑色的发如同流水一般铺陈下来,露在袖子外的手腕白腻,乌发雪肤的对比格外动人心魄。

乌篷船上了年岁,用作船舱的木板老旧,常年浸泡在水里,纹路微微发黑,似是半腐朽,而躺在它之上的身体正年轻,充满活力,这画面便显出一种说不出的意味来,有点旖旎又有些惊心。

她总是说这样让人无法回答的话,林厌玉不高兴地压了压眉,微侧过头去看江景,就是不看苏瑶。

苏瑶得不到回应,拖长了音调喊他,“玉郎君,”

不过三个字,被她喊得千回百转的。

“你饿不饿呀。”她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骨碌爬起来,光裸着一双脚坐到他身边,翻出王伯给带的干粮小包袱,里面是几块玉米饼子,掺着野菜跟盐一起蒸的,苏瑶掰了一块儿递给他,还贴心地把水囊也翻了出来,放在他身边。

“昨天一点东西都没吃,肯定饿了吧。”

她自己悟了道,踏入了仙途,已经半个修士,饿个十天半个月都没什么,可林厌玉跟她不一样,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吃这东西。

林厌玉拿着苏瑶塞给他的那块玉米饼子怔怔出神。

她年纪小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么?黏黏糊糊的,还爱撒娇,性子傻乎乎的。

林厌玉回想起前世那个冰冷无情的剑修,竟然生出些割裂感。

还是说,她只有对亲近的人才如此呢?

上一世他们见到的时候便是针锋相对的敌人,每次她从来都是面无表情地提剑攻上来,从未露出过半点笑意,他也无从得知她的性格如何。

是了,她对妖魔从来都是冰冷无情的,尤其是对他。

林厌玉吃东西的时候总是很安静,一口口吞咽着玉米饼子,不一会儿便泪光盈睫,呼吸略急。

似乎每次他吃东西都会这样,色.气得很,像是被谁欺负狠了。

苏瑶蹲在他身边看着,发现了问题的端倪,她向着玉郎君伸出手。

“这样吃。”

她卡住玉郎君的下巴,示范了一下,“要嚼的。”

“不然你容易噎住。”

放手下来的时候就见他冷冷瞥了自己一眼,只是眼里还含着泪水,让人觉得不像是怪罪,反而似嗔非怒的。

偏偏苏瑶还一脸无辜的表情,她心里头颤了颤,也知道是自己唐突了,小声道了句,“抱歉。”

大概是她的认错态度异常良好,林厌玉也没说什么,低头继续慢吞吞地吃那块儿玉米饼子。

说来奇怪,他分明满身清贵,芝兰玉树的,打眼一看就是世家大户精心娇养出来的贵公子模样,倒是一点都不挑剔,给什么吃什么,好养活得很。

苏瑶想了半晌,就把这问题丢在了一旁,开始在船舱里左翻翻右翻翻,没多少好玩的东西,只让她翻出来一根钓鱼竿,又找了半天,没找到鱼饵,她也不丧气,高高兴兴地把那根鱼竿竖在了船头,还跟林厌玉说等靠岸挖根蚯蚓挂上。

她话多,唠唠叨叨的,旁人听不听得进去是一回事,只要安静听着不说她烦,苏瑶就很高兴。

正巧林厌玉就是话不多的人,他一向是安静听着的那个,从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情绪与想法,偶尔在苏瑶连珠炮的发问下应个几声。

大约是终于摆脱了那个山村,苏瑶情绪比平常高昂,只是兴奋来得快去得也快,迟来的疲倦也趁机席卷而来。

暖洋洋的阳光映照进船舱,细小的尘埃在浮光里缓慢地游移。

她整个人都沐浴在那束光下,轮廓被镶嵌上一圈金边,就连那一头鸦羽般的长发也沾染上了金色。

微微翘起的发梢在阳光的映照下几近透明,衬托得她头顶毛绒绒的,像是朵蒲公英。

而现下这朵蒲公英正两只手托着下巴,被暖暖和和的光照着,头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要倒不倒的。

苏瑶就坐在林厌玉身边,微微侧身,越过林厌玉,努力把目光落在船头的钓竿上。

林厌玉低着头,将手中剩下的玉米饼子草草咀嚼几下,吞咽下去。

两个人皆身穿嫁衣,挨得那么近,看上去是如此亲密无间的一对璧人,却是泾渭分明的两边。

一人潜藏在阴影,一人身处光中。

林厌玉不咸不淡地想,就如同他们两人本身的立场与出身一样泾渭分明,界限牢不可破,生来就是要不死不休的宿命。

只是他身边的姑娘不知道他的心思,只一心在困意里挣扎,眼皮睁了又合,最后还是没撑住,一头栽进了身边的人怀里。

带着一层午后薄薄的暖意,以及初春柔软的生机,忽地扑入了他怀里。

忽然到像是一个小小的惊喜,好比春日枝头悄然又不被人察觉的盛开的花,夏日林中清凌凌的溪流,秋日光秃秃的树上剩下的灯笼般的红澄澄的柿子,还有冬日檐角被风吹落的细细碎碎的雪。

缓慢,悄无声息地发生着,让人不易察觉,但到了真正发觉的那一刻却带着弥久的期待成真的惊喜以及无法诉之于口的讶异。

林厌玉眼神阴沉,盯着趴在自己腿上的少女。

她显然已经陷入了香甜的梦中,神情安静乖巧,一头青丝肆无忌惮地在他的膝头披散倾泻。

这是第二次了。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林厌玉静静看了半晌,到底没把苏瑶推开,只把眼睛一闭,靠在船舱上。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始隔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