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廊外狂风骤雨,而妖魔就在宅院里肆意游荡。
苏瑶在它们的低吼声与脚步声之中沉沉睡去,从天不亮就被拉起来梳妆打扮,又是上花轿又是祭祀山神地折腾了一天,她确实是累了。
黑暗之中,林厌玉睁开双眼,支撑起上身,倚靠在床头,看向走廊的方向。
妖魔的低吼在人类听来断断续续,不成音调,只是听在他耳中,却准确地传达着信息。
“血、血肉,给我你的血肉。”
一遍遍如此重复着。
出于妖魔的本能,它们发自内心地恐惧着凶兽朱厌,却又抵抗不了上古凶兽血肉的诱惑,疯狂渴求着一口口吞食掉他。
如同食腐的秃鹫一般,虎视眈眈却又富有耐心地等待在受伤猎物附近,只等猎物稍稍显露出虚弱来,便一哄而上,将其生吞活剥,撕扯成碎片。
不过是些连自己欲望都克制不了的畜生。
林厌玉无趣地想,看着窗纸上的影子交错,他的脸庞隐没在暗处,看不清表情,只眼中一点鲜红逐渐亮起,仿佛火焰燃烧,转瞬之间那红色的瞳孔便熄灭了。
他下了命令,声音轻柔却又包含威严。
“安静。”
外面的动静一下子停了下来,仿佛被人按了暂停,游廊上那一长串灯笼瞬间熄灭,映在窗纸上的影子也随着烛光熄灭而消散。
林厌玉哼笑一声,压下喉口间翻涌的腥甜,低头看向苏瑶。
她背对着他睡得很沉,只是不大老实,分明睡前还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如今已经被她踹到了一边,正瑟缩着窝在床的最里面。
林厌玉倾身过去,伸出手试探性地推了推苏瑶,低声叫她的名字,“苏瑶姑娘?”连着喊了几声,都毫无动静。
他的目光落在苏瑶的脖颈处,因着睡觉时的翻来覆去,交错的衣领已经散开,脆弱的脖颈完全坦露在他眼前,纤细白皙,仿若一折即断。
完全不设防备。
他眼中的情绪晦涩,指尖在苏瑶柔软的皮肉上摩挲了几下,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才松开了手,靠在床头,继续注视着沉睡的苏瑶。
苏瑶醒得很早,她以前天不亮就得起床上山采药,早就养成了准确的生物钟,出乎意料的是玉郎君醒得比她还早。
甚至还给了她一个温柔的笑。
苏瑶刚刚醒来的时候脑子不大清醒,又被玉郎君的美色给冲击了一下,爬起来坐在那里好久才反应过来情况。
“苏瑶姑娘醒了?”他说了句废话,只是说这话的时候含着笑,很专注地看着她,极关心似的,温柔又耐心。
苏瑶眨眨眼,又眨了眨眼,脑子终于运转起来,“啊,醒了。”
“那……早安。”玉郎君沉思了一秒,侧了侧头,不太确定道,“是不是要说早安?”
他以前没有在意过人类打招呼的方式,当时并未多留心,如今要用到的时候却记不起来。
苏瑶愣了一愣,莫名其妙想起来已经好久没人跟她说过早安了。
如今乍听到这么一句早安,竟然还有些感动。
苏瑶是家里最大的孩子。父亲出走,而母亲的性子柔弱,遇事慌乱,最经常做的事情就是抱着几个孩子一起哭。
苏瑶算是家里的主心骨,咬牙撑起一个家,想着法儿的赚钱。
小小年纪就跟着大人一起下地,除此之外一有空就去山上采药,采山货,背着背篓很早就上山,深夜才回家,累到回家倒头便睡。
后来偶然听见苏母与旁人闲聊,说苏瑶是最不贴心的一个女儿,不怎么跟自己交心,不关心家人,也不想她的父亲,冷血又薄情,不知道随了谁。
想来,从那时起在她心中就起了隔阂,随之而来的还有安静生长却又越发不能忽视的负面情绪。
苏瑶细细回忆着,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停下来,这么安闲舒适地坐下来与旁人说说话了,也很久没人跟她道过早安了。
林厌玉只感觉苏瑶的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了下去。
因为凶兽朱厌的本能天赋,他能感受到那些逸散的负面情绪,味道甜美到不可思议,光是这么一点就让他忍不住沉醉其中。
林厌玉温柔耐心地注视着苏瑶。
他正在渴求着她的痛苦。
从过往的记忆中抽身而出,苏瑶回过神来,“确实是要说早安的。”她起身下床,一边往外走一边揉了揉眼,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对着玉郎君也道了一声,“早安。”
清清脆脆的一声,愉快又响亮。
那些琐碎的,阴暗的情绪忽然就消失在了空气之中,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就像是一个气泡,在阳光下越来越大,炸开来的时候却什么都没发生。
林厌玉注视着苏瑶的背影,若有所思。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经过一晚上狂风骤雨的洗礼,院子里落满了青翠的叶,雨后的气息清冽,苏瑶深吸一口气,感觉心中郁结都散去不少。
她蹲在廊下,解开扎头发的缎带,用手指草草顺了顺头发,梳理了一下自己。
等收拾完自己,苏瑶又找了个盆,盛了些清水给玉郎君送了过去,“梳洗梳洗吧,就算是逃走我们也要逃的体面些。”
若不是实在没有条件,苏瑶还想换身衣服来着,她跟玉郎君两人俱都是一身喜服,不管放在哪儿都扎眼得很。
她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要带的东西,金银首饰都已经包好,贴身放着,匕首也在,除此之外便再没有什么东西了。
苏瑶坐在床边,抽出匕首来,随手找了块儿布擦了擦,刀锋缺了个口子,这把匕首还是她平日里用来剥兔子皮之类用的,并不是特别锋利。
若是按照她的心意,能带家里那把砍刀是最好的了,可惜嫁衣里藏不下,只能退而求其次,勉强用这把匕首了。
也不知道这宅院里的妖怪凶不凶,能不能用这匕首杀退。
正出着神,却见一个油纸包被递到了自己面前,是她昨天分给玉郎君的那一半云片糕,苏瑶茫然地抬起头。
“苏瑶姑娘不饿么?”清俊的贵公子眨了眨眼,含着笑意,半握起拳抵到唇边咳了咳,“饿了便吃吧。”
苏瑶这才察觉自己的肚子已经叫了起来,一股子热气从脚底一下子冲到了头顶,脸开始发烫,连说话都磕巴起来,语无伦次的,“没、没事,我昨天既然已经给了你,那便是你的,你自己吃就是。”
“可我吃不下那么多,苏瑶姑娘可否帮帮忙?”
他垂下长睫,神情很是为难一般,“便帮帮我,好么?”
苏瑶整颗心都柔软下来,满心满眼都是感动,只觉得玉郎君当真是善解人意,生得又俊秀,教养也好,实在是个完美的人。
距离浣纱城千万里之遥的天初派便坐落于昆吾之上。
此时,天初派的执法堂里,高高悬在空中的司南忽然转动起来,随后便幻化出一张精巧的地图,标红了浣纱城的一个山村。
守在执法堂内的一个中年修士随即便用玉牌发布了任务。
“检测到魔气出现,等级划分为丙级,为三人任务,任务地点:浣纱城,任务内容:调查并斩杀妖魔。”
这条消息被发到了天初派所有可以接丙级任务的修士玉牌上。
山峰之上,重岩叠嶂,云雾缭绕,高耸入云的树木肆意生长,枝繁叶茂。
一个少年就躺在枝干上,红发黑衣,鼻梁高挺,五官深刻,一头乱糟糟的红发随意扎了个马尾,口中衔着根杂草,懒散闲适地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挂在腰上的玉牌闪了一闪,他随手查看完内容,冲着树下自己的伙伴道,“是个三人任务,我们接了吧,刚好出去散散心。”
树下他的同伴嘻嘻哈哈的,“不过一个丙级任务,我们三个去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
带着些少年人的轻狂,却并不怎么讨厌,只让人感觉到满满的朝气。
红发少年笑了笑,“刚好躲一躲师尊的唠叨嘛,就我们三个偷偷去。”
他耸耸肩,做了一个苦哈哈的表情,“我可不想耳朵起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开始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