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山林深处,薄雾弥散。
触目所及是一片深浅不一的绿,极冷清,只树木乌黑的枝被雾气浸润,褪去干枯,显出些鲜活来。
狭长的山道没入雾中,不知尽头,忽而有几声清脆的铃声从迷雾深处传出来。
随着铃声越发清晰,一顶精巧的花轿也从浓雾里显现,艳艳的红扎眼得很。
花轿之中,苏瑶伸出素白的手,一把把盖头扯下来,发髻上的步摇流苏缠作了一团,她也不在意,掀起一角窗帘偷偷往外瞧。
送亲的队伍很长,人们跟在花轿后边,捧着盛放祭品的托盘。
仿佛一场祭祀。
花轿里的新娘就是其中最珍贵的祭品。
锣鼓不鸣,只几个孩子蹦蹦跳跳地跟在花轿后边,拍手唱起歌谣,语调欢快。
“毋叫毋叫,乖乖上轿。
又有花鞋,又有花帽。
红盖头,新嫁衣。
嫁山神,踏仙途。”
什么破山神,就是个邪.教。
苏瑶活了十多年,头一回知道自己生活的这个山村里全是邪.教分子。
封建迷信害死人,她心道,而后用力握紧了掩盖在宽大衣袖下的匕首。沉思了片刻邪.教分子跟封建迷信这两个词是谁教她的。
最近几年她脑子里老是蹦出来这些奇奇怪怪的词。
山路很长,花轿晃晃悠悠的。
苏瑶靠在窗边,闭上眼睛,只觉得头脑昏沉,不知道是哪个轿夫没抬稳,苏瑶一头磕在了轿壁上。
就这么一磕,她恢复了记忆。
艹
苏瑶捂着额头,只找出来这么一个字能表达出她复杂的心绪。
她原来是个穿书的。
而且她还是带着任务穿书的。
任务目标不是攻略霸道男主也不是攻略温柔男配,而是——灭杀反派。
苏瑶完全是被系统坑来的。
当初系统信誓旦旦地夸下海口,说一准给她投个好胎,争取生成个仙二代,一落地就开始修炼,在剧情开始之前就修它个几百年,宰个反派还不是手到擒来,轻而易举的事儿。
然后苏瑶就在个山沟沟里蹉跎了十几年,眼下还正要被进献给个不知所谓的山神当新娘,小命也不知道能不能苟得住。
当初那个破系统拍着胸口告诉苏瑶,它拿头担保,任务简单得很,就当来异世界玩一趟。
真傻,苏瑶想,她真傻,她单是知道没了头就会死,结果忘了系统这狗东西它就没有头这玩意儿。
延迟了十几年的系统姗姗来迟,【欢迎来到《深渊》这本书的世界。】
很好,穿的还是一本她从来没有看过的书。
【《深渊》是一本奇幻修仙类型的少年冒险热血小说,故事主线就是主角团一路斩妖除魔拯救天下。
唯独结局令人唏嘘,因为这本书里笑到最后的不是代表正义的主角,而是个反派。
反派拥有明确的目标,极其具有上进心,而且阴沉狡诈。导致剧情发展到最后,反派不但把主角团算计了个七七八八,还顺便灭了天道。
宿主的任务就是斩杀反派,拯救天道。】
苏瑶等了半天,见系统再没了动静,震惊道,“就只有这些信息吗?”
不觉得少了点吗?就光给她吹了半天反派有多厉害,剧情也没说,连主角团的名字都没有给,这合理吗?!
系统全然没有当初哄骗苏瑶来时的耐心与温柔,异常冷酷无情地弹出一个面板。
【主任务开启:斩杀反派,拯救天道
近期任务:入天初,踏仙途。(PS:有什么事情请在系统的工作时间内解决,也就是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之间,意见可以提但是不一定会看。)】
苏瑶愤愤不平地伸手关掉系统面板,还踏仙途,再迟点她就要一脚踏入黄泉路了。
花轿与送亲的队伍在深山里的一座巨大的宅院前停了下来。
花轿落地,神婆掀开轿帘,冰冷清冽的山林气息灌了进去,苏瑶微微歪了下头,从盖头下窥见了别庄的门楼,飞檐高挑,青砖雕花,那花纹似乎有些年月,瞧着斑驳不清。
门楼前是一个圆形的祭台,由一整块青石雕刻而成,沉重古朴。
神婆牵着苏瑶,引着她从祭台旁边的石阶上去,还不待苏瑶站稳,就扑通一声跪在了苏瑶面前,念起山神咒,“岳渎真官,土地祗灵,左社右稷,不得妄惊。”
村民们也跟着一起跪下,一动不动,针落可闻。
这场景诡异得很,苏瑶僵硬着身子,站在高高的祭台上,而下面则乌压压地跪了一群人。
念完长长的山神咒,神婆又开始进行讲话,“我们要好好供奉山神大人,给山神大人足够的祭品。山神大人会保佑我们,飞升的时候将我们所有人都带入仙界。”
苏父扑上前死死抓住苏瑶的裙摆,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语气疯狂里带着焦灼,“瑶丫头,你可要好好伺候山神大人,求他快些将我们领入仙界,我已时日无多了。”
苏瑶沉默不语,往后退了一步,用力抽出自己的裙摆。
疯了,她想。
这些人都疯了。
神婆拦住苏父,三两句话将人安抚下去,而后吩咐一旁的小丫头,带苏瑶去玉郎君的院子里安置。
玉郎君是山神的新郎。
这个山神不但要娶个新娘,他还要娶个新郎。
倒是严格遵循一夫一妻制度。
山村里的丫头不值钱,随随便便就能挑出来个倒霉的当新娘,比如苏瑶。只是轮到要选新郎的时候反而出了问题,挑到哪家的儿子都不乐意。
最后不知从哪儿劫了个贵公子来,这才勉强给山神凑成了一夫一妻。
神婆叮嘱苏瑶,山神大人三天之后才会来到这个别庄里举行成亲的仪式,这三天里苏瑶不能吃任何东西,排干净身体里的污浊。
苏瑶没听进去神婆的胡说八道,就想起来一件事——她料理花甲之前也习惯养个几天吐吐沙子。
别庄很大。最中间是供奉山神的神殿。
引路的小丫头年纪不大,扎了两个小啾啾,牵着苏瑶的衣角,在曲折的长廊里往别庄深处走去,宅院跟个迷宫似的,也不知走了多久,穿过了多少重门,才在一个院前停下。
“你自己进去吧,新郎就在里面,记得须在里面待满三天。”小丫头撂下这句话就一溜烟跑了。
天色昏暗,迷雾未散,斑驳的树影随风摇晃,张牙舞爪的。
苏瑶扯下盖头,院落的墙头上是不知名的藤蔓,院门上涂的红漆已经被侵蚀剥落,透露出一股子腐朽的气味。
她给自己做了好长的心理建设,这才推门进去,院落四四方方的,四周是游廊,正对院门的是主屋。
原本就是阴天,院里又被高大的树木遮蔽,使得光线越发昏暗,如同日暮时分。
苏瑶顺着游廊到了主屋,她推开门。
只见窗边的美人榻上坐着一个清瘦的身影,腰背挺拔,正侧头静静看向窗外檐下的雨滴。
那身影听到了动静,不紧不慢地回过头来,循声看向门口的方向,背着柔润的天光,他的轮廓被勾勒出来,光一个轮廓就隽秀得很。
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之后,她看清了玉郎君的样子。
肤色冷白,眉眼精致,乌发垂落到腰际,发尾微卷,因着唇色浅淡,无端给人一种病弱的感觉。
还是个少年模样,倒是人如其名,不负一个玉字,一身喜服,腰身纤细,仿佛珍贵易折的青玉。
他投过来的目光漠然,仿佛万事都不放在心上,却在看清苏瑶时停了一停。
玉郎君瞳孔猛地一缩,原先冷淡锋利的神情露出了一点错愕,而这点外露的情绪却又很快被他强行压了回去,面无表情地看着苏瑶。
不知过了多久,他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极其浅淡的笑来,声音温和到有些刻意,“你叫什么名字?”
苏瑶本来对这个玉郎君存了些犹疑,可她心智不大坚定,被美人的笑迷惑了心神,毫不犹豫地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我叫苏瑶。”
玉郎君一瞬不移地盯着她。
少女一身鲜红嫁衣,金色的凤凰蜿蜒盘旋在嫁衣之上,乌发金冠,站在门口,轻易便能看出前世那个冷清剑修的影子来。
“苏瑶。”
半晌后,他垂下眼帘,缓慢地念出这两个字。
玉郎君咬字与旁人有些许不同,念出这个名字时,音色勾连,仅仅两个字,却无限缱绻,意味深长,似是在怀念什么一样。
他沦落到如今这般地步,还要拜她所赐。
他可不是什么玉郎君。
只是套了层人类躯壳的凶兽朱厌。
虽然前世的他热衷化成人形,混迹人群之中,但是他并不喜欢待在真正的人类躯壳里。
太脆弱了,呼吸的时候喉咙总会泛起一阵血腥,甚至连起身都很费力,仿佛下一刻就会停止运转一般。
人类总是这样柔弱,他不耐烦地想。
血液滚烫,皮肉柔软。
还有一颗孱弱的心。
而如今,他就被困在了这副脆弱的躯壳里,能动用的力量也少得可怜。
大概谁也不会相信,昔日的凶兽朱厌会落魄成这个样子。
就连他自己也没料到,那个叫苏瑶的剑修会这般疯。
哪怕拼上一条命也要将他封印,致使他最后不得不使用禁术,变动四时,逆转光阴。
作者有话要说:毋叫毋叫,乖乖上轿。
又有花鞋,又有花帽是引用的民谣
“岳渎真官,土地祗灵,左社右稷,不得妄惊。”出自山神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