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进化

    周御睁大了眼睛,他感觉那一刻他的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了。

    对方将他的脑袋托起,按在自己的胸膛上:“你听,我在这里,跟着我就好……”

    稳健有力的心跳传来,他的身体也跟着共振起来。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的心脏力量正在减弱,急速的心跳缓和,那种呼吸不够的感觉逐渐缓解,直到他的心跳和耳朵里听见的声音合二为一。

    周御的思维回归,心神趋于平静,他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之前自己的溺水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

    “周御,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周御回答,“你是墨夜。”

    墨夜的眼睛睁大,一把将周御抱住:“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周御还没有回过神来,他脑海中最后的记忆是李胜男将什么药剂打入自己的体内。

    瘫坐在地上的韩栗惊呆了,她缓缓站起:“周御?你活过来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韩栗。”周御回答。

    这样清醒的回答让韩栗惊讶。

    韩栗立刻站了起来,走到周御的床边,抬起周御手臂的那一刻,墨夜冰冷的视线扫了过来。

    “我只是想要检查一下……担心周御出现异化的症状。”

    “没关系。请你仔细检查。”周御点了点头。

    韩栗撸起周御的袖子,没有看到任何鳞片状的东西。她将手掌覆上去,用力向下压,并没有感觉到他的肌肉中有任何异物生长。

    韩栗猛地掀起周御的衣服,查看他的背部,一切正常。

    而周御的体温保持在三十六度五,这是他的正常体温。

    “我要给你抽血。”

    “当然可以。”

    韩栗将周御的血样送去化验之后,就冲到了宋致的办公室。

    “宋先生!周御他醒了!他有可能已经康复了!”韩栗难以按捺自己的激动。

    “也有可能像图林,已经被异化却保留人类的思考能力,而且还被图林控制。”宋致说眯起眼睛。

    韩栗愣了两秒,无奈地摇了摇头:“宋先生,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从最坏的角度来看每一件事情,把所有人的希望都毁掉呢?”

    “因为在这个世界里,希望就像镇痛剂,太渴望就会上瘾。当你想要的希望越多,对希望的期待越大,做出错误决定的概率就越高。总有人要充当戒断者的角色,我要保证的是这个基地里大多数人能够活着回去。”宋致低下头继续阅读他的文件。

    “我明白了。”韩栗退了出去。

    “我请调了一名病毒学家,他的穿梭舱将在两个小时之后抵达。作为周御的主治医生,我希望你和他好好配合。站在我的角度……只有他能确定周御是否康复或者有没有治愈的可能。”

    韩栗回头看了一眼宋致,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他看似冷漠机械,因为他有自己的原则。

    当韩栗离开,宋致抬头来扣住自己的额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这个时候的周御感觉到十分饥饿。吴运特地从餐厅把食物送来。只有汉堡和牛奶,周御毫不客气地往嘴里送。只能站在房间外看着他们的吴运拍了拍玻璃:“我说你慢点吃,看起来就像非洲难民!”

    没两分钟,周御就把汉堡吃完了。而墨夜就撑着脑袋看着他。

    “你又在我的大脑里看见什么了?”周御问。

    “我决定从此以后充分尊重你。如果你不同意我进入你的思维,那我就在外面等待。”墨夜眯着眼睛,脸上的笑容让周御想起他还是夜灵形态的时候是怎样对自己撒娇的。

    周御轻哼了一声:“你要是有那么高的觉悟就好了。”

    这一次死里逃生,是一种特别的体验。他在两个世界之间穿行,而引领他的人是墨夜。

    “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墨夜垂下眼帘:“如果我回答了,你会相信我说的吗?”

    “我会。”

    “那么,你问吧。”

    “既然你可以利用我来施展你的力量,那么在基地里,你为什么不操纵我的身体,让我替你开门,帮你离开这里?”

    周御看着墨夜,他的视线里有一种力度,无论墨夜是怎样高等的生物,他都能穿过他的伪装,看到最真实的墨夜。

    墨夜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周御会问他这样的问题。

    而他和他之间似乎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深谈。

    “因为……这个基地里的外勤人员超过三百人,就算我操控你的身体,但以你的身体素质,也无法承受我的行动能力,在你还没有帮我打开这里的门之前,你就已经死了。而且,如果我真的想要离开这里,也不需要借助你的身体。尼伯龙根等级低于我但是却能给人类造成致命性伤害的生物有很多,这座基地并不是固若金汤。”墨夜晦莫深沉地一笑。

    周御顿时明白了过来,墨夜指的是他还可以操纵其他的生物毁掉基地。

    “外面的世界没有你,多无聊。而且就算操纵其他生物,我也无法超过一分钟。”墨夜撑着下巴,随性地指了指周御的背脊,“你的脊髓液还在我的体内,它锁定了我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能力。如果宋致能够撑过一分钟,我还是会被他抓住。”

    周御看了一眼头顶的监控:“你不该这么诚实。”

    墨夜耸了耸肩膀:“被李谦听见没所谓的啦。”

    “他会原封不动地告诉宋致。”

    “那正合我意啊,等到对战图林的时候,他就知道锁定我的能力是他做过的最失策的事情了……虽然他也是被迫的。”墨夜眯着眼睛笑了,他有着漂亮的睫毛,随着他的笑声轻颤。

    周御别过脸去。

    “有时候我在想,其实你只是不习惯我人类的样子。本来我还想变回夜灵的样子来陪你,不过托宋致的福,现在只能保持这个拟态了。”墨夜双手抱着胳膊,一副很遗憾的样子。

    “就算你拟态成人类,也不是真正的人类。而且你对我的一些举动请适可而止。”周御冷声道。

    “怎样的举动?”墨夜忽然靠向周御,他的眼睛里带着戏谑的笑意。[!--empirenews.page--]

    周御一把将墨夜的脑袋摁开:“我对雄性没有兴趣。”

    “可惜虽然是S级生物,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性别。”

    “那就老实一点。”

    “你现在是把我当兄弟了吗?”墨夜又靠上来问。

    “你想当我的兄弟?”

    “当你兄弟,可以和你一起看电影吗?”墨夜很认真地问。

    “不可以。”哪个傻瓜和兄弟一起看电影的?

    “那吴运为什么可以?”墨夜不满地问。

    “我什么时候和吴运一起看电影了!”

    “餐厅里啊!”

    “那是和大家一起看电影,不是和吴运看电影。”周御纠正他。

    “那做你的兄弟可以和你一起睡觉吗?”墨夜又问。

    周御的眉头蹙了起来,想起从前墨夜假装弱小缠在自己身边就有种十分不爽的感觉。

    “不可以。你自己睡。”

    这个答案在墨夜的预料之中。

    他又问:“那做你的兄弟,你还会扔下我吗?”

    “不会。”周御在墨夜问下一个问题之前开口说,“做我的兄弟也要明白什么时候保持安静。”

    “啊……我不想做你的兄弟了。”

    尽管露出孩子气的表情,周御心里却知道,墨夜的能力超乎想象。

    周御躺回到病床上,困倦再度来袭。宋致没有放自己离开,说明还不能确定他的身体没事。最坏的结果就是他会变成蜥蜴怪。

    “如果我伤害周清或者吴运,你要帮我。”周御闭上眼睛说。

    “我会的。你对我说这些,代表你开始信任我了。”墨夜也周御的身边侧躺下来,安静地看着周御。

    这个时候,运送病毒学家的穿梭舱抵达基地。当宋致将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带到韩栗的面前时,她完全惊呆了。

    对方穿着T裇和运动裤,揣着口袋,连眼镜都没戴一副,哪里有半点学者的样子。

    “韩栗,这位是来自哥伦比亚大学的病毒学博士姜竞航。不要小看姜博士,他虽然年轻,但却是这个领域里的天才人物。他之前在二号基地从事病毒方面的研究,是解开尼伯龙根水母病毒的关键人物。关于图林博士利用死亡大丽花所培育出来的病毒,以及周御的血液样本都可以交给姜博士。”

    “啊。是的。”韩栗明白,巨力集团绝不会花钱请沽名钓誉的人。宋致承认他是天才,那么他就是真真切切的天才。

    这位姜博士没有多余的废话,连个自我介绍都没有,一进入研究室就坐在转椅上,两只脚也踩在上面,指使起所有研究员来。

    宋致端着一杯巧克力奶泡,来到姜竞航的身边放下,低声道:“我需要周御好好活着。”

    “他是否能好好活着吗,是命运决定的,不是我决定的。顺带说一句,库克博士的研究已经快要成功了,你、我这样的棋子很快就会没用了。”姜博士扯着嘴角笑着,仿佛在幸灾乐祸。

    “那你放心好了,我肯定会在你之前被拔掉。但只要我们需要的人都活着就好。”

    姜竞航孩子气的表情冷了下来:“你要是有什么,宋凛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没有人能为宋凛做准备。”

    “Let it be。不要想太多了,竞航。现在专注起来。”

    “我讨厌这些监控设备,我无法专心。”

    “你放心,这些设备并没有监控到你。”宋致直起身来,转身离去。

    第二天一早,姜博士就黑着眼圈打了个电话告诉宋致:“你可以把那个疑似被感染的外勤队员放出来了。”

    “你什么意思?”宋致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眼时间,这个时候尼伯龙根刚刚迎来日出。

    “你知道我们人类是有自己的免疫系统的吧?”姜博士一边转着转椅,一边转着手中的试管,看得其他研究员紧张不已,生怕他会把试管摔在地上,那样病毒样本就会流出来了。

    “但是人类的免疫系统对病毒是没有用的,周御是如何对这种病毒产生免疫的?”宋致问。

    “因为他的体内有双重机制——自我免疫机制和高速修复机制。我不了解这名队员曾经接触过什么,但是他的体内有一种普通人类没有的生物酶。这种酶与人体自带的免疫系统相结合,在拒绝病毒的同时修复受损细胞。一般人类,在自愈之前就已经被这种病毒完全破坏了细胞,免疫系统也就跟着崩溃了,自然来不及对病毒产生抗体。”

    “你是说他现在有抗体了?”宋致猛地站起身来,“那我们可以利用他的血清制造抗病毒”

    宋致的话还没有说完,姜博士就打断了他。

    “除非其他人类拥有和他一样的基因。虽然我对你说他已经对这种病毒免疫,但这也意味着他的身体也发生了某种变化。”

    “你是说……他还是被异化了?”宋致握着笔的骨节发白。

    “从他的基因来看,他当然还是人类。但是某些方面被增强了。我更愿意把这种改变称呼为进化。”姜博士抬起手中的病毒样本,对着灯光缓缓转动,仿佛是在欣赏水晶,同时压低了声音,“这是伊顿先生最想要看到的——人类自我修复的进化,既然你相信这个人,早点送他走,不要让他也成为伊顿的小白鼠。”

    “明白。”

    姜竞航笑了起来,继续用孩子气的声音大声说:“宋先生,放他出来吧,我想要观察他,研究他。”

    “但是你也说了不确定他的进化方向……如果他会伤害……”

    “把他当做小白鼠关在玻璃房里,就像把真相锁在盒子里。人类登上月球之前也会考虑各种风险性因素,但不会因为有风险而停止登月。”

    宋致的唇线抿紧:“这也是董事长的意思?”

    “嗯哼。”

    被封闭在抢救室里的周御已经三天了,他并不焦躁,而是靠在床头,看着抢救室外的那个电视机。

    墨夜就盘腿坐在他的身边,撑着下巴无聊地看着电视画面。

    今天播放的是恐怖片,午夜凶铃。

    “这个电影好无聊……可以叫他们换一下吗?”墨夜问。[!--empirenews.page--]

    但是周御没有回答。

    墨夜不满地转过脸来,发现周御的双眼完全没有焦距。

    “周御?”墨夜靠了过去,眯起了眼睛看着他,“周御你怎么了?”

    此时的周御却感觉自己仿佛身处另外一个世界。他的脑海中有无数各种各样的声音,有的像是风的私语,有的又像是声嘶力竭的呼喊,喧嚣吵闹不绝于耳。

    它们仿佛迫切地要向周御诉说着什么,痛苦的、愉悦的、悲伤的,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可是周御却一样也听不清,他被困在这个世界里不知道如何摆脱。

    此时的墨夜发现周御毫无反应,原本悠闲懒散的神色沉敛了下去,眼若寒星。

    他蹙起眉头,将额头抵在周御的额头上:“抱歉我不知道你怎么了,我只能进入你的大脑。如果你不高兴了,请你原谅我。”

    墨夜的目光是极有力度的,当他与周御涣散的视线相交时,两人仿佛连接了起来。他抬起双手,按在周御的大脑两侧,思绪猛地冲了进去,在周御的思想之中驰骋。

    周御试着不要去分辨那些声音,但越是这样,喧嚣沸腾,将他淹没。

    “将自己沉淀下来,沉静下去,世界是安静的,只有你想要听到的时候才能听到。不同的生物有不同的层次,你想要跟哪种生物沟通你就将自己的思想去到那个层次。”

    周御的脑海中响起墨夜的声音。

    冷静、沉稳,仿佛要将他整个破碎的世界拼合起来高高撑起。

    “现在你听我说话,跟着我来。”墨夜的声音变得悠远。

    此刻的周御有一种轻松并且得救的感觉。仿佛全世界的喧嚣都抽离,只剩下墨夜为他编织的世界。

    “跟我来……相信我……现在我带你回去。”

    周御循着那声音而去,就像是在黑暗中摸索。蓦地,眼前一片开阔明亮,心也跟着飞扬了起来。

    “现在睁开你的眼睛,周御。我就在你的身边。”

    周御倒抽一口气,用力将眼睛睁开,对上的是墨夜那双黑色琉璃的眼睛。

    “你怎么样?”墨夜的双手很有力度地撑着周御的肩膀。

    周御大口喘息着,他差点在那个声音的世界里窒息。他努力让自己的心神回归,几秒之后,他才开口说:“我刚才怎么了?”

    墨夜蹙起了眉头,抬起手,摁住自己的眼睛,第一次在周御面前露出真正苦恼的表情:“老实说,我也没想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你刚才的感觉和我还是胚胎的时候一模一样。我听到了这个世界里各种无助的、复杂的声音。我觉得很烦闷、很想逃避,于是一直不肯孵化。它们的痛苦、它们的倾诉、它们的需要我通通都不想听,也不想满足……直到你的出现。我听见你的心跳的时候,那些令我烦躁困扰的声音就通通都消失了。我变得喜欢通过你的视觉、听觉、还有嗅觉去感受这个世界。你以为我在你的面前假装弱小,但那个时候的我确实很弱小。如果不依偎在你的身边,我会被这个世界丰富而大量的生物信息所摧毁。慢慢的,我才懂得分辨这个世界里其他的声音,并且将自己和他们联系起来从而获得不同的讯息,甚至于操纵它们。”

    墨夜的解释让周御为之一颤。

    “你说什么?你是说现在我可以和尼伯龙根的生物沟通了吗?”

    墨夜无奈地一笑:“你现在就像婴儿一样,咿呀学语,根本就不能算是懂得如何沟通,但是你已经具备了去沟通的能力。你需要时间去掌握这种能力。这就好像……你就把它当作掌握另外一种语言吧,只是这种语言不是靠声音,而是大脑与大脑之间直接的交流。”

    周御不得不更加认真地思考:“那么我是成为了尼伯龙根的生物了吗?就像图林博士那样,保持着人类的心智,但是却已经被这里的生命体所异化。”

    墨夜摇了摇头说:“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我所知道的是,当你想要成为怎样的人,你就会成为怎样的人。这一切就是一场选择,就好像我看到了你想象中所希望的墨夜,我把你的希望当做目标,于是成为了现在的我。”

    就在这个时候鼓掌声传来,他们朝着窗外望去,看见一个穿着休闲T裇的年轻人站在他们的面前,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扯着嘴角笑着:“哎呀!哎呀!真是精彩,这个进化方向实在很有趣!我要好好研究研究!”

    “你是谁?”周御测过脸来。

    “我吗?我是姜竞航,负责这你体内病毒的研究。你应该多谢我说服了宋致放你出来。不过你得乖乖听话,多支持我的血液采样和身体检查。”

    周御立刻想了起来:“你曾经在2号基地进行病毒研究?帮助姚博士和沈博士解开尼伯龙根水母之谜的人也是你?”

    “是我。”

    怪不得姚博士说姜竞航很年轻!这么年轻竟然就成为了病毒学的先驱人物,这个姜竞航简直是个天才!

    墨夜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位年轻的博士,拉长了一声“嗯”,像是在衡量什么,又似乎根本没有什么其他意味。

    “我们俩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呀。”

    姜博士摇了摇手指说:“那可不一定。我吃的盐还是比你吃的米多,据我所知你的米都没有吃过。”

    墨夜笑了,他的眉眼垂落,无形的压力迎面而来。

    姜博士睁大了眼睛,感觉到一股力量冲入他的大脑。他正要抵抗,它却消散无踪了,只剩下墨夜扯起的唇角。墨夜并不是姜博士见过的第一个S级生物,但是此刻,当他看清楚墨夜五官的轮廓时,他发现自己无法将视线收回。

    视觉成为一种极为特别的感受,每一寸目光的曲折都是最为微妙的弧度。

    墨夜侧过脸,光影的流转让他变得更加神秘,他唇角的凹陷让姜博士莫名产生危险的预感。

    “你还真有趣啊。既然你是研究病毒学的博士,那么你知不知道怎样将周御的脊髓液从我的身体中分离出来呢?”

    墨夜明明就坐在周御的身边,可是姜博士却产生一种对方正在靠近自己的错觉。

    姜博士不留痕迹后退了一小步,而墨夜则侧过身将脑袋靠在周御的肩膀上,脸上是戏谑的笑容。这让姜博士确定,刚才这个S级生物是在耍弄自己。

    姜博士恢复了之前那种无所谓的表情。 [!--empirenews.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