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斟闻声面色一怔,他看了看最靠门边的位置,倒是颇为自觉,心中纳罕,还能有比这还远的位置。
那确实是他高看自己了。
他不禁有些后悔今日未多穿些,坐在外头自是不比厅内暖和,不自觉裹了裹自己的大氅。
他躬了躬身歉了一声,而后抬脚便要往外去,边走边道:“那劳烦你引路,可是在外头?”
阿肆眨了眨眼睛,忙拉住了他摇头道:“公子误会了,您是贵客,自是上宾之座,您随小的来。”
楚斟闻声受宠若惊,愣在原地,他算是哪门子贵客,这白府下人说话也实在太过客气了。
阿肆转身便在前引路,见人未跟上,转身看向他道:“楚三公子请。”
“哦,好。”楚斟忙抬步跟上,他本以为所谓上宾之座应当只是说辞,但当他经过大房次子楚殷座位时,不禁有些无措,尤其楚殷那副错愕有余嫉恨加之的模样,让他更觉莫名,索性那小厮引路实在殷勤,便浑当做没瞧见楚殷,低着头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跟上。
小厮顿下脚步,楚斟这才惊觉,所谓上宾坐席果真如是,离主桌只一席之隔。
他一眼便瞧见了坐在离主桌最近的陆焉生,心道今日真是有缘,径直便走到他下首的空桌要落座。
陆焉生见人越走越近,眉头也越皱越深,直到楚斟走到他跟前,不禁思忖这阿肆莫不是弄错了,他记着坐在他旁桌的应当是齐诵才是。
阿肆见楚斟往隔壁桌走去,不禁无奈,忙朝着陆焉生躬了躬,本还有些踌躇不知该如何开口,此刻也顾不得其他,走到他身侧开口道:“陆二公子,劳您起身让座。”
话甫一落地,砸的陆焉生发怔,他犹如被一一道惊雷劈过,神情惊愣的看向阿肆,明明他说的每一句清楚,可他却是没听明白,他恍若没听清,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阿肆心下直叹今日怎领的是这样的苦差事,这话说来实在得罪人,可想到两位管事的叮嘱,心一横道:“陆二公子,这不是您的席坐。”
这话掷地有声,虽不大响亮,但足以让近前的人纷纷侧目,谁也未想到不过安排这席位,竟也能瞧到这样热闹。
若是旁的有权有势的人家倒也罢了,便是坐错了主位,也不过谈笑风生而过,可偏偏是垂翼暴鳞的陆家,此世间本就世态炎凉,自不缺冷眼旁观看笑话的人。
而此刻,陆焉生便是众人眼中的笑话。
可陆焉生此刻却浑然不觉他人目光,只垂下脑袋,心中震颤,叫情绪吞没,他从未想过会出这样的偏差,若是以往他定早起身拂袖离去,可今日不能,他仿若能感觉到屏风后,那聚焦在自己身上那道柔弱的目光在慢慢抽离,他贪恋太过,起不了身,自也知道,此刻若是离席而去,许再与她再无前缘可续的机会了。
他僵在了坐席上,脊背挺拔,稳若泰山。
阿肆话已说的如此明白,可陆焉生的反应不禁犯了难,一时间无措的呆在原处,他总不好上前去拉扯客人吧。
恰此刻沈知廊与方管事进了前厅,见气氛似有些焦灼,众人目光又聚在主桌位置,顺着视线看去,待瞧见已落座的陆焉生,立时便猜出了个七七八八来。
踱步到阿肆身侧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阿肆见方管事来,便知是救星来了,忙低声说清楚来龙去脉,临了还不忘怨怪一句:“小的都说清楚了,可陆二公子就是不起身,小的也是实在没辙了。”
方管事未想到阿肆竟如此行事,方才所言无异于是在众人面前掌掴陆家的脸,他低声训斥了一声阿肆:“糊涂!”
见陆焉生寒着一张脸,便知今日是得罪大发了,心下忙想对策,忽眸光一闪,拍了拍自己额头道:“诶呦,怎出了这样的差错,竟将二位的坐席安排在一处,昨夜只忙着给二位送上请帖,并未及时核对宴席座位安排,还望二位见谅。”
陆焉生闻声眸光闪了闪,看向一旁的楚斟,他心此刻已然沁凉一片,原昨夜方管事来去匆匆是着急给他送请柬。
方管事只言片语便算是化解了僵持的尴尬,沈知廊眸光一转便猜到是生了什么事,亦是笑着附和道:“也不怪方管事,这一两日事忙,你又不能时时盯着,有些差错在所难免,楚三公子坐我的位置便是了,恰我今日还有旁的事,尚不能等宴席开。”
沈知廊的坐席,便安排在陆焉生所坐位置的对面,亦是上宾之席。
有沈知廊解围,方管事再感谢不过,忙应和了声是,忙转身去请楚斟,他垂头暗忖沈公子的位置虽离屏风位置稍远些,但是正对着屏风的,姑娘亦能瞧的清清楚楚,倒也不错的。
楚斟自始至终都是端着笑,听着下人们安排,没现出一分不厌其烦来,与沉着脸不语的陆焉生,实在是对比的极致。
此刻连方管事都不禁对楚斟生出几分好感来,笑盈盈的安排他落座,待安排妥当,又不经意瞧了眼屏风。
这厢热闹散去,沈织织看了眼自打方才便神色郁郁的盛婳,见她好似在深思什么,拿着帕子在她眼前晃了晃道:“怎么了这是,从刚才起便出神。”
盛婳抬眸,看了眼屏风上依稀透出的背影,眼底划过几分瞧不透的情绪,说来可笑,自打他方才坐下,她便一眼认了出来,他自小便习武,脊背挺拔如松,又惯来不喜规矩,坐席时从不愿同旁的世家子弟一般屈膝跪坐,惯来都是半蜷着腿坐着,这样的坐姿盛婳不知笑过他多少回,但总也不改。
她垂下眼眸,有些想不通,她明明早便与外祖父说过,莫要往陆家递帖子,他今日怎还会赴宴,还生出了这样的不快来。
沈织织见她不说话,怔怔的看着那屏风,便托着下巴道:“楚三的坐被占了便占了,这陆二也是没个眼力见的,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竟是什么座儿也敢要,索性我兄长会来事儿,不是被安排在对面吗?倒也不远,咱也能瞧的清,你也不必如此失落,我见你这反应当真是瞧上了他?”
沈织织本也是打趣问的,也未想着盛婳那薄脸皮能回答,说罢便随手拈起一旁的点心,正要咬上一口尝尝味道,忽见盛婳抬起眼睛,目光中的笃定是沈织织从未瞧见的,她定定道:"若是楚公子愿意,那便是他。"
她说,只要他肯。
沈织织被惊的愣住,手中的糕点还僵在了嘴边,待回过神来将糕点又甩了回去:“什么话,只要你点头,哪有人是不肯的,你这一日日的在想些什么。”
盛婳言语里的卑微,叫沈织织听得心抽疼,承重的好似千斤囚足,她眸光微微闪动,细细回想也不知这股子情绪是何时缠绕在盛婳身上的,首辅府里教养长大的姑娘,不该如此。
盛婳闻声却是莞尔,淡然无波道:“总要两厢情愿才好,也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沈织织本想再劝劝,想说她思虑太甚,首辅府的权势,谁人不愿接承?但转念一想又觉她说的也有些道理,两厢情愿自是皆大欢喜之事,若能美事,自是再好不过了。
说话间,前厅忽静声下来,而后便见在场宾客纷纷起身相迎,是白郝来了。
身后并无盛安,众人见了只是笑笑,白家这层遮羞布是不愿意扯的,若是盛安也在,意图就实在明显了。
他们却不知,白郝的性情断然不会在意这些人的想法,不过是宫中来了旨,他被宣进府罢了。
沈织织来了兴致,转身看向盛婳问道:“对了,你可知你外祖父准备了好些,想先了解了解这些人的深浅。”
“准备什么?了解什么?”盛婳有些莫名,记着前世里并没这些个事,宴前她便早瞧上了陆焉生,外祖父自知晓后并未反对过,像今日这宴席不过是走了个过场罢了。
小姊妹说话间,偏门处来了一人,那人大冬日腰间还别着把折扇,他抬脚便入,正是本该离席的沈知廊,他挑眉道:“赏梅宴,自是要论诗词歌赋,学识修养,首辅大人更好文臣,替阿婳妹妹挑人,这些只是根本。”
盛婳闻声忙起身,正要福身,便被沈知廊托住了手肘将她又扶了起来:“咱们之间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盛婳点头笑了笑转而便叫点珠看茶。
“今日多谢沈大哥解围,若非如此,你也不必与我们窝在一处委屈了。”
沈知廊接过茶盏品了品才道:“我也不愿意在前厅呆着,你也知道我贯来最怵首辅大人,在他跟前我需得时时警醒着规矩,我这是全我自己心意了,那边有陆衷陪着便成。我在这处替你听听也不碍事的。”
沈织织又拿起那糕点,这回总算是入了口,她道:“那楚三公子学识如何?若是不通文墨,岂不是要被首辅大人先摒除在外?”
沈知廊闻声勾唇笑了笑,而后拿起腰间的折扇便往沈织织额头敲了敲道:“楚三公子若是不通文墨,那在场公子们便无一人会提笔写字了,今日这宴,最中楚三公子下怀。”
作者有话要说:熬不住了,我去睡了,醒了再改吧,精神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