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受伤了?”
魏清宁抬起眼皮,不着痕迹谛视着晋王的神色,“那么多精兵在旁,怎得还伤着了您?”
她嗓音清冷,但言语间似带有关切。
加之柳眸神色一惯的浅淡澄明,天然占尽优势。
晋王不疑有他,反倒心口涌起一股暖意,耐着性子对她如实说道:“身边出了叛徒,与精兵无关。”
叛徒?
魏清宁微讶,据她所知,晋王此次上山只带了小花侍卫一人。
但晋王表现得坦诚而真实,不达眼底的浅笑,带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失落,不像在故意隐瞒身份。
魏清宁脸上露出些许茫然,难道新帝真的不是晋王?
“此次上山,王爷带了府里几名暗卫,以防万一。”
自家王爷难得愿意敞开心扉,王小花瞧见世子似有不解,遂进一步解释:“世子失踪后,王爷第一时间召集暗卫四处搜救。没料到那叛徒趁乱出手,伤了王爷。”
他本来还想让魏清宁多陪陪晋王,因为幼时经历过一些深宫腌臜,自家王爷最憎恶欺叛。
但话没说出口,就收到晋王一记冷眼,王小花瞬时噤声。
魏清宁也跟着抿了抿唇角。
所以昨夜的黑衣人,是王府暗卫?
因着这些人,她在不停怀疑他。而他却不惜暴露他们反过来救她,自己还被误伤,然后再一次被她怀疑。
“多谢王爷搜救。微臣不仅没能护住您,反而害您受了伤,实在惭愧……”
魏清宁再度躬身行礼,却是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摇摇欲坠。
连着一日一夜的漫山奔波,她体力开始严重告急!
“清宁,你怎么了?”
晋王俊脸上的浅笑骤然一变,他下意识去扶。
有前车之鉴,他这次特意第一时间伸出左手,稳稳揽住她腰肢。
但很快就被魏清宁挣开了。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气力,靠到身后粗壮松树干上,勉强弯了弯嘴角:“没事,我歇会就好。”
因着疲惫,嗓音里少了清冷,多了些娇软。
闻声,晋王黑眸一沉。
夜里妻子被累得直不起腰时,也会这般回应他的歉意。
还有那细腰上的柔软,也让他觉得莫名熟悉。
少年青丝披散的柔美样貌再度浮现,晋王轻碾残留在指腹的温热触感,若有所思。
柔美神情,绵软嗓音,腰……这一瞬,有什么东西,似在层层破土而出。
“二弟,魏世子,原来你都在这。”
这时,祁安王和陈昭率领锦衣卫,姗姗而来。
“皇兄和魏将军都交代好了?”
晋王上前几步,将他们拦在距魏清宁三丈之外。
“魏将军已押送绝大部分山匪回刑部了。”祁安王不悦看着他,“二弟,你这是何意?魏世子搜救出那么多走失女子,本王自是要与之询问一二。”
“清宁连夜奔波,这会需得休息。”晋王似笑非笑逆着他的视线,“本王是清宁的上司,皇兄想问什么案情,你我二人交涉便是。”
祁安王侧头望了眼松树下的疲惫少年,也知晋王没说谎,“既是此,明日咱们刑部见。”
刑部才有权审查案件,他们所知案情早晚都会交与刑部,届时一问便知。
询问案情是为借机拉拢魏清宁,祁安王与晋王自是没什么好谈的。
说罢,他带人拂袖而去。
“看来本王这二弟,是非要与本王抢魏清宁不可了啊。”
走出十数步,祁安王仍气得下颌紧绷。
“倒是被他捡到个便宜。谁能想到,落魄多年的定北侯府,竟陪养出这么一个……才貌双全的世子。”陈昭意味一笑:“可不是得宝贝着么。”
“才貌双全,”祁安王细细品味着这词,斜看他:“你这话何意?”
“晋王安插在锦衣卫的那人,被臣提前策反。据说魏清宁今早失踪时,晋王急得都快不像他本人了。”说着,陈昭轻啧了两声。
祁安王诧异:“此话当真?”
“试试不就道了。”
陈昭邪魅扬眉,“一品楼新买进几个少年清倌。其中一个,和魏清宁的气质,倒也有五分相似。”
……
祁安王带人离开,晋王转身回到松树下。
魏清宁默然垂眸,长睫遮去眼底的一抹黯色。
适才她远远望见,祁安王和陈昭的右臂上侧,竟也有伤痕。
祁安王的伤口,已用白布条简单包扎。
陈昭常年厮杀,似对受伤已见怪不怪。手臂和腿上的血迹,都未作任何处理。
魏清宁握着白玉短笛的手,不自觉攥紧。
真的,只是巧合么……
“折腾这么久,不吃东西可不行。”
晋王黑色暗金纹长靴停在她面前,也不介意脏污银白狐裘下摆,屈尊降贵蹲下身,温声劝道。
魏清宁看了眼小花侍卫端来的素馅包子,“谢王爷体恤,这会没什么味口,微臣等会再吃。”
“本王命人去买烧鹅,”晋王挑眉,“下山去吃?”
闻言,清冷的柳眸旋即一亮:“多谢王爷。”
佛门清净之地不能沾荤腥,魏清宁为了烧鹅,重新生出些气力,扶着树干慢慢站起身来。
晋王瞧着少年为了烧鹅而努力的小模样,好看的桃花眼弯了又弯。
专注眸光里,一抹深意转瞬即逝。
他也不确定,是否为能心安理得亲近“他”,刚刚才会生出那么一个大胆而荒谬的猜想。
至于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
晋王府内院
“主子,按照您的吩咐,已将那几个猎户全部赶出城,解决掉了。”
小厮匆匆回来禀告:“据他们说,昨晚不曾撞见王爷和世子等人。”
“办得不错,去领赏吧。”
原本心绪不宁的魏清漪,顿觉心口松快许多,端起养颜汤饮上一口。
她又忽然纳闷地看向门外,“怎么是你回来报,乔儿呢?”
“乔儿姑娘,”小厮硬着头皮道:“乔儿姑娘被吴大人带回顺天府衙门了。”
“不可能!”
魏清漪猛地将汤碗掷在桌上,才放下的心又坠坠提起,“她带着王府的腰牌,吴大人怎么着也得不看僧面看佛面。”
“是王爷亲自下的命令。”
小厮被吓得浑身一抖,“王爷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乔儿姑娘扰乱官差办案,要按规矩承办。至于您……”小厮哆嗦着犹豫道:“王爷说,晚些时候会亲自过问。”
“世子呢?”魏清漪合计着,以她对魏清宁的了解,根本无须担心,“世子在旁,定是会帮忙说和。”
“世子当时在另一辆马车上,王爷不准小的们去惊扰。”
“所以说他们已经下山了,”魏清漪虽是焦躁,还是听出弦外之音:“去往何处,都察院?”
“小的不知。”
蠢货!
魏清漪恨恨瞪了眼小厮,现在恨不得宰了这个没用的狗东西,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扔给小厮一包碎银子,“你先去顺天府简单打点打点,别叫乔儿受到委屈。告诉她,晚些时候我定会接她回来。”
“王妃良善,小的这就去办。”
小厮本来还担心自己会被灭口,如今见王妃如此,立即死心塌地地跑出去办差。
魏清漪嗤笑。
就那么点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她能看不出?
如今那些猎户已死无对证,当务之急,就是要稳住乔儿等人不变心。
……
以魏清宁身子尚未全恢复为由,晋王带她就近歇在龙华山附近他的一处庄子上。
刚坐下喝了半盏热茶,就有仆从来报,“王爷,祁安王殿下派人来传话。”
晋王并未多想,“带他进来。”
然而当那人走进主屋中堂后,厚着脸皮来蹭烧鹅的吴弛,拉着魏清宁急急出了门。
“怎么了?”魏清宁狐疑看着他。
“那可是一品楼的清倌!”
见她似懂非懂的,吴弛压低声音解释道:“一品楼是京城有名的妓院,专门养清倌,用来满足男人们的断袖癖好。瞧瞧刚刚那身段,多么妖娆!”他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比划着,“咱俩在那,岂不是要耽搁晋王的好事?”
“不可能。”
魏清宁想都未想。
晋王是不是断袖,这世上没人比她更清楚。
那男人晚间折腾起她来,简直令人发指。
“怎么不可能?我吴弛查案虽不如你,但在这方面,保准十拿九稳!”吴弛一拍大腿,信誓旦旦表示:“不信咱就打个赌,一赔十,怎么样?”
“你就是一赔五千,晋王殿下也不可能是断袖。”
魏清宁懒怠理会他,转身想去寻厨房,瞧瞧她的烧鹅切好了没。
吴弛不依不饶追上去:“好,那咱就一赔五千……”
“砰!”
他话音刚落,就见对面主屋的两扇房门,被一道身影从里撞开来。
那人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两滚,露出白净正脸,赫然是先前看见的一品楼清倌。
“……”
吴弛欲哭无泪。
这看见的哪里是小白脸,分明是他赔出去的白花花的银子啊!
然而身旁,魏清宁仅瞧一眼,便抽回目光走人了。
她始终神色淡淡的,让人窥探不透半分情绪。
晋王站在主屋门口,无声凝望着那抹碧青色,直到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他看似神色平静,实则一双黑眸犹如深邃的湖水,波澜起伏,久久不息。
“他”有发现么,发现这清倌与之,有五分肖似。
小花侍卫从不去青楼,起初未得发觉。
待人被领进主屋后,晋王只一眼,便瞧出异样。
但还是允许清倌走上前,斟了一盏茶水。
面对与魏清宁有着相似音貌气质的清倌,他竟破天荒地多出几丝包容。
也想借此,佐证些什么。
然而当清倌抬起茶盏,故意露出嫩白纤细的手臂,一寸寸靠近时……
恶寒顿时由心起!
他想都未想,将人一脚踹了出去。
晋王坐回原处,一串碧玺佛珠被他全攥进手里,摩挲得“咯吱”作响。
眼下事态已然明了,他那半路横生的隐疾,并非针对所有男人,唯那少年一人尔。
为何,只是那一人?
因为眉眼与妻太过肖似,还是根本就……
那个大胆而荒谬的猜想,再度从晋王脑海冒出来,且愈加强烈。
他反复回忆着魏清宁瞧见清倌后的神情。
可谓是,毫无反应。
吴弛尚且一脸意味地误会了什么,魏清宁作为妻兄,此事关乎其妹婚姻幸福,难道不该更在意么?
除非……
晋王黑眸微眯了眯,而后扬声道:“小花,午膳如何了?”
王小花推门进来,拱手道:“回王爷的话,午膳已备好。并按您吩咐,给世子那份单独精心调配过了。”
“嗯,等会让‘他’好生补一觉。”
晋王将碧玺佛珠重新戴回右手腕上,从茶几上的糖盒里,特意挑拣出一颗梅花糖,幽幽咬碎:“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去惊扰。”
“是,属下这就去办。”
……
庄子太大,魏清宁与吴弛分开后,并未顺利寻到厨房。
却在途径柴房时,意外撞见甚是血腥一幕。
一个身着夜行衣的男人,双手被吊在粗木十字架上,应是先前那个叛徒。
已被挖眼削鼻,满身血污。
舌头尚在,因为要留着问话。
啪啪几声鞭响,“说!你从何时开始背叛王爷?”
“我是被逼的……”
男人每回答一句,都会大口大口吐着血沫子,疼得浑身都在抽搐。
这是受了极重内伤的外在表现。
如此重刑之下,男人还愿意配合审问,是因为已被卸了下颚,无法咬舌自尽。
想求一死,就必须满足审问人的所有要求。
否则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饶是魏清宁审讯无数,也还是头一次看见如此酷刑逼供。看得她心尖一颤,浑身不寒而栗。
魏清宁裹挟的寒风,匆匆返回给她安排的客房。
连喝下两盏凉茶,仍是心有余悸。
难以想象,晋王那么风光霁月的一人,养出的手下竟会如此残酷不仁。
虽然刚刚并未瞧见晋王的身影,但她想,此事他本人一定是首肯的。
到底是长于深宫的皇族,所以这便是他,对待叛徒的态度?
那倘若得知她也一直在欺瞒,他届时又会如何处置她呢……
“当当当……”
恰在这时,小花侍卫从外敲响房门:“世子,午膳已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