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酷暑,最近天气是越来越燥热了,萧知云怀疑自己有些上火。
理由是早上起来明显觉得喉咙不大舒服,洗漱的时候发现舌苔也比平日厚重些。
照着镜子,萧知云戳了戳自己略显干巴的唇,又抹上了一层厚厚的润唇膏。这是她还在清河时,特意去了一趟胭脂铺让老板调配的。没有加朱砂和红花汁,只带了一点栀子香,仍旧做成膏冻状装在盒子里。
每日睡前涂上一点,翌日晨起嘴唇又润又饱满。
自从她被嬷嬷们明里暗里都针对后,其他秀女避之不及,不愿意与她来往,住在隔壁的秀女也搬走了。萧知云乐得清闲,遂霸占整个院子,除了身边没有人侍候外,像是提前享受起了一宫之主的日子。
她翻了翻行李,找出从家里带来的琉璃茶壶,咸鱼必备生活滋润生活好物,刚好用来泡点茶降降火。
关于这清火茶,萧知云有自己的独门秘方。乃取金银花、决明子、蒲公英根及菊花6朵,洗净后沸水煮上五分钟,不仅清热解暑,还能降火。若是觉得苦,可以再配上一勺蜂蜜养颜。
不过她出门只带了一包皖南毫菊。
萧知云看着刚刚洗净的琉璃盏陷入了沉思。剩下缺的东西该怎么办,去找王嬷嬷她们定是不肯帮忙的,但毕竟东西都翻出来到这一步了,要不还是再自力更生一下?
算了,谁叫天气太热了,总不能委屈了自己。
萧知云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后,又踩上了翻墙的篱笆。
这次不能再旁生枝节了,有了前车之鉴,萧知云决定一拿到泡茶的药材,就速速回来。
这宫里的路她是再熟悉不过了,萧知云轻车熟路地到了太医院。今日人来人往众多,大家都低着头忙着自己的事,萧知云十分自然地跨进了门槛,并无人在意到她。
她特意找了位在角落里低头分拣药材的小太医:“金银花、决明子各两钱,再要一钱的胎菊和蒲公英根。”
虽然萧知云从家里带了毫菊,但自然是宫中御用的药材更好,来都来了。胎菊光是一钱都可贵可贵了,心疼爹爹微薄的俸禄,她现在可没办法那么奢侈。
“七十二、七十三……”乔淮安神情严肃地抬头看她一眼,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麻烦且等一等。”
再低下头时,又忘记自己数到哪里了,顿时露出懊恼的表情来。
“到七十四了。”萧知云敲敲桌面提醒他道。
乔淮安顿时松了眉头,抬眉惊喜地看她。好在她提醒自己了,不然这都已经是他数的第三遍。顺利分拣完手上的这堆药材,乔淮安便转身拿了小称去取她要的东西。
“金银花、决明子各两钱……胎菊和蒲公英根各一钱……”
乔淮安一丝不苟地称量着一边问她道:“你是哪宫的宫女?”
宫女?
萧知云错愕地看了看自己今日的打扮……哪像宫女了!好吧,虽然确实看上去有些旧旧的,翻墙的时候还不小心蹭上了灰,脏兮兮了一大块……但也不至于像个宫女吧,太过分了。
况且,她这么小巧玲珑的瓜子脸看上去也很像宫女吗?
萧知云在心底呵呵两声:“养心殿的呢。”
乔淮安挠了挠头,看她的表情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这才傻愣愣地松了口气,打包着药材照例问道:“来取药都要登记在册,这些都是清热降火的药材,是做何用?”
这倒是一下把她问住了。萧知云不知还会问这些,便随口答道:“呃……近日天气炎热,陛下肝火旺盛,福禄公公便命我来取些泡茶,好让陛下祛祛火,清心明目。”
萧知云瘪瘪嘴,反正伶舟行整日心情都不好,脾气又差爱发疯,不是肝火旺是什么,她可没瞎说。
听上去十分可信,况且与陛下有关的事自然无人敢作假。乔淮安点了点头,捆药包的细绳不够用了,他又转身去了后头,“且在这等等,我去取来。”
再回来时,竟是笑得极为和善,勾着嘴角亮着星星眼问她:“你是养心殿的侍女对吧?”
萧知云被他笑得发怵,感觉他在自己身上打着不大好的算盘:“嗯……?怎么了?”
乔淮安从善如流地答道:“今日太医院人手不够,陛下又刚刚宣了太医令过去。你正好一道回养心殿,帮太医令提个药箱如何。”
说完,便眨眨眼恳求地看着她,将打包好的药包递过来。
萧知云伸手去接,分明笑得人畜无害的,手上的力道却一分没减,大有她不答应就不松手的意思。
萧知云扯了扯嘴角,无奈道:“好……”
像是生怕她反悔一样,乔淮安马上将药箱塞给她,后退两步,双手合十认真地拜了拜她。
服了啊……像他这么年轻在太医院任职的太医,肯定是出自世家子弟,身份贵重,难道就忘记了她的宫女设定了吗!
萧知云(扶额):上辈子没见过这样的,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抱着药箱唯唯诺诺地跟在太医令后头了。
不对啊!
萧知云猛地一回头,发现乔淮安正趴在窗户边上,提着小称笑着冲她挥手再见。
你小子……所以原本应该是你的活儿是吧!
不对啊!
她不是决定好不能再旁生枝节,拿了药材就回储秀宫的吗,怎么又要去养心殿了?!
…
储秀宫里的王嬷嬷,在又听完福禄复述一遍后,还是没大明白,总觉得应该是自己年纪大了耳朵不大好使。
福禄微笑着第三次重复道:“萧知云。”
就好像晴空万里忽然轰隆一道惊雷,而自己刚好是那个倒霉透了的人路过被劈,正中天灵盖。王嬷嬷感觉自己突然有些站不大稳了,半晌说不出话来:“福公公……您确定陛下要见的……是萧知云?”
就是那个没规没矩的萧知云?整日被她们刁难的小小县令之女?
本以为她是会最没出息的一个,但这批秀女里……陛下居然就要先见见她?!
福禄点头肯定道:“陛下口谕,自然不会有误。”
福禄是御前多年的红人,侍奉陛下的人换了不知多少批,只有福禄一直都在陛下身边,自然不会有误。
王嬷嬷尴尬地说出肺腑之言:“那她还真是……真是傻人有傻福。”
哼,陛下口谕又能怎样,不过是一时兴起。她在宫里这么多年,见多了昨日受宠,翌日就被埋在御花园当花肥的例子了。不过是一时运气好罢了,到了陛下面前,那副笨得透顶的模样,看她还有没有活命的福气。
福禄看着她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的,也有些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亲自来这一趟了,莫非那萧知云当真丑得不堪入目?
暂且压下心里的好奇,福禄接着道:“王嬷嬷,带路吧。”
他到要亲眼见见那女子到底是何模样,是否真的丑陋不堪。若是如此,让陛下收回成命还来得及,千万不能污了陛下的眼才是。
王嬷嬷犹犹豫豫地将福禄带向萧知云暂住的小院,只是这心却是跳上跳下个不停,不知到底在心慌些什么。虽说平日学规矩的时候……对她是严格了些,但远没有到苛待的地步。
就算是受罚顶碗,好几次也是她自愿去的,又没逼她。
这萧知云出身小门小户的,也不知道懂不懂规矩,不会在陛下和福公公面前乱说话吧……
不在外头,院子倒是安安静静的,看来这小丫头片子今日挺安分的。
只不过将门推开,里面也毫无一人。
王嬷嬷:……!!
她又去哪了!
王嬷嬷臃肿的身躯挡在门前迟迟不肯让开,拦住了福禄的所有视线。她的脑袋飞速运转,正准备回头与一脸奇怪的福禄好好解释,忽而又有宫女急匆匆跑来喊道:
“嬷嬷不好了!刚修好的篱笆,不知又被谁给踩坏了!”
王嬷嬷两眼一黑,险些就要晕过去。
难道萧知云她……?又又又翻墙跑了?!
…
养心殿外,跟着太医令侯在门外的萧知云又默默往旁边躲了躲。
刚才差点就习惯性地直接推门进去了,还好太医令转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萧知云讪讪地收回了手,有些欲哭无泪。
上辈子做刁蛮宠妃做久了,出入哪里都是随心所欲,不用通传不用等候的。上回来毕竟是被嬷嬷们摁着的,都动弹不得了,自然不会没有机会。
万幸万幸,倘若她真的直接推门进去了,应该会被侍卫直接拿下,然后咔地一下掉脑袋吧。
想了想自己血溅当场死不瞑目的画面,萧知云用力摇了摇头,希望能把恐怖的画面甩出去,不然晚上噩梦又要加上浓墨重彩一笔了。
据说人在心虚的时候偷感是很重的。
萧知云在心底默念八百回,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而后同样侯在殿外的小太监,准确地将目光落了在她的身上,并且觉得还有些面熟。小太监又奇怪地多看了萧知云一眼,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
但她跟在太医令后头,又提着药箱。陛下近日召见太医频繁,兴许只是太医院打杂的宫女罢了。
萧知云依旧跟在太医令后头进了养心殿,一将药箱放下就找了角落蹲住。萧知云偷偷地环视养心殿一圈,福禄居然不在,也不知去哪了,这里应当只有福禄会记得她长什么样。
这样一想,萧知云就放心多了。
于是她抬头偷偷看了伶舟行一眼。
重生三月有余,这是她见他的第一眼。
伶舟行正倚在龙椅上闭眼休息,面前的案桌上不知摆着一叠什么。他的手随意搭在身上,青筋凸起,病色的肌肤白的刺眼,露出腕上血色的佛珠来。
萧知云多看了那佛珠一眼,总觉着和上辈子的有些不大一样。
伶舟行一向没什么食欲,日日被病痛折磨着,又浅眠,身子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做了他的贵妃后,伶舟行喜欢看她吃饭,萧知云总不好意思只让他看着。所以偶尔也带着他一块吃点,后来嫌他幼稚烦人,于是又拉着他经常睡睡觉,伶舟行的气色才渐渐好了不少。
见惯了与她在一起后的伶舟行,恍然间回到从前见他的病色,不觉可怕,竟有几分痛心。
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不知是想念,还是其他。萧知云忽然有些想哭,但她吸了吸鼻子,忍住了。
伶舟行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又是这样突如其来的,心疾隐隐有些发作。
“见过陛下。”
这一眼看得有些久了,直到太医令向伶舟行行礼,才叫萧知云收回了目光,又重新缩回角落里。
伶舟行睁开眼,目光却越过面前的太医令,第一眼看向了角落里的女子。
他凝了凝神,一言不发。那女子把头垂得低低的,颇有些掩耳盗铃之意。看上去笨笨小小的一只,不知是不是刻意演戏出来的伪装,暂且看不清她长什么样。
随便什么人,他懒得管。
伶舟行指了指桌上的画像,对着面前的太医令道:“你来看看,这张画像上,可有染上别的什么东西?”
“臣遵旨。”
画像?什么画像?
暗处偷听的萧知云皱了皱眉,难道桌上那一叠都是画像!他偷偷看别的女子的画像!
萧知云握紧了拳,又有些委屈起来了。好你个伶舟行,这辈子她主动来找她,将她扔在储秀宫不闻不问整日过苦日子就算了,还让她发现他偷偷看别的女子的画像,还邀请旁人来一同品鉴!
简直太过分了!要是让她……让她……
萧知云想起自己还只是个位份都没有的秀女,顿时又冷静下来,这辈子惹不起,她再骂骂上辈子的伶舟行总行了吧。
不管,恨死他了!
太医令上前看着画像上样貌诡异的女子,亦是沉默了片刻。难道后宫佳丽皆不入陛下之眼,是因为陛下喜欢这种类型的吗?
但他是从业多年的医师,又是太医院之首,自然是会在这种场合保持严肃的。太医令专业地拿起画像捻了捻手感,又凑近闻了闻,并未觉察到什么不妥。
得了伶舟行的应允,他又拿起小刀在画像旁割下一小块,用火烧成粉末细闻,亦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太医令于是拱手道:“陛下,恕臣无能,这应当就是普通的绢布。”
伶舟行眯了眯眼,盯着燃烧后尚未散去的轻烟,提醒道:“你可确定了,朕听说西域有一种香粉,能使人致幻,难以觉察。爱卿觉得呢?”
难不成陛下是怀疑自己中药了,才对这幅画像上的女子动了情吗?
虽然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辛,但太医令活这么大岁数,自然明白不能随意揣测圣意,知道太多容易被灭口的道理。
“这……陛下,西域药物众多,臣实在是见识浅薄。”
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但太医院医术如何,他心里早就有数。不过是一群世家抱团之地,早已向寒门闭了窗。这么多年也不见医术有多少突破,不然,怎么连他心疾的缘由都半分讲不出来。
伶舟行摆手道:“罢了,你下去吧……”
此番闹得他心情不大好,得找个人发发气。
虽然不大开心,还有些被气到了,萧知云还是松了口气。伶舟行没发现她,那她也可以准备趁机溜走了,万一又被王嬷嬷她们逮到就不好了。
“等等。”
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刚刚挪动步子的一人身上。
声音冷得像切碎冰玉,寒意袭人,伶舟行开口威慑道:“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