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暗室明月

“刘四是不是落在你二人手里!”

鸳尾不知何时在墙根处开辟一块菜圃,里面稀稀拉拉种着几株野菜,余绾和鸳尾正蹲在里面,挑挑拣拣。

刘三在后面急得直跳脚,却又见识过二人厉害,不敢上前一个劲儿逼问。

掐了几株发蔫儿的野菜,二人这才心满意足从菜圃中出来,余绾说:“别着急,这不是知晓你今日过来,我们摘菜招待你。”

此言一出,刘三越发确定自己的猜测,看着余绾手中几株野菜,无语道:“你们自己大鱼大肉,就拿几根烂菜叶子招待我?”

明明厨房里有吃剩下的糟鱼和肉干还没有收拾起来。

鸳尾不乐意听了:“这怎么就烂菜叶子了?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你给银钱了?”

刘三气得跳脚:“你以为我愿意吃?你们处心积虑绑走刘四,要拿他作甚!”

余绾笑眯眯说:“怎么能说是处心积虑,说起来也是无巧不成书。他原先就藏身在隔壁门户,我也是无意发现,这位邻比不仅模样与你相似,就连姓氏也相同,更是官府通缉的杀人凶犯,这才将人拿下。”

听到杀人凶犯四个字,刘三脸色彻底阴沉下来,额上青筋暴起,他咬紧牙关:“我弟弟胆小如鼠,绝不可能杀人!”

鸳尾冷嗤一声:“这话与我们说无用,要官府信才行。”

刘三时下方知余绾为何敢放他回花暖阁,想来她早就看到官府通缉的凶犯画像,那日看似无意的问话,实则根本就是试探!

他悔恨交加,扶额静立,过了足足半晌,方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妥协道:“你放心,我会盯住老鸨,有任何风吹草动,立马告知。”

他眼中布满无力的血丝:“能否让我见一面刘四,哪怕是隔着窗纸。”

余绾颔首,鸳尾领着刘三到了柴房,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

刘四双耳失聪,听不到外面的动静,埋头吃着膳食。余绾和鸳尾并没有亏待他,他面前摆放着一盘蒸腊肠,一碟咸菜,捧着一碗米粥,吃得心满意足。

见他无虞,身上也没有用过刑的痕迹,刘三终于放下心来。

“他自幼失聪,七岁时高热不退,因家里穷困,无钱抓药,时至今日,仍是孩童心智。我与银娘来隆安谋生后,他一直被关在家里。一日夜归,家中被盗,银娘与他也不翼而飞,我去报官,官差竟说是他和银娘勾结,卷走财帛私奔。”

刘三神色愤恨悲凉:“多么可笑,但官府由不得我不信,匆匆结案。这两年我一直在寻他和银娘,终于在数月前柳暗花明。他不可能杀人,平日里我杀只鸡都怕吓到他,定是官府见他痴傻,拿他顶罪了事。只要你们不苛待他,不要把他交给官府,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胡乱擦着眼泪,刘三自嘲地笑了笑:“这次是真的。”

鸳尾轻轻合上窗户:“只要你不耍花样,一日三餐,棉被枕头,少不了他的。”

将人绑过来后,鸳尾和余绾发现刘四痴傻如孩童,便没有再审问,给他端了饭菜,欲用过午膳后给刘三递信,没成想,信未送出,刘三便找上门来。

刘三解释道:“那次变故后,我教他不论出门去哪里都要沿路作记号。我从花暖阁出来后,发现家中无人,沿着记号一路寻到隔壁门户,又发现打斗迹象,自然先疑心你们二人。”

余绾勾了勾唇:“我就说,一个无欲无求的人又怎么会远赴庆栎县,去干杀人的勾当。”

刘三叹了一口气:“找到他时,他极其难养,身上还都是伤,动辄发烧起热,药钱甚贵,我也是无可奈何。”

余绾和鸳尾十分吝啬,眼见二人真的要用几株烂野菜招待他,刘三顿时没了胃口。

新的赈灾粮款虽还未运送过来,但县令许是顾忌已抵达豫州的雍穆王,于前日开了粮仓,花暖阁的吃食自然也不会差。

正欲离开,却又忽而被余绾叫住。

余绾可惜地看着收拾不出去的烂野菜,一边又盘算着如今天色好转,应当在菜圃中再种些什么菜苗好,慢悠悠地说:“听说刘老鸨病了数日,身子一直不见好,我也略通医术,不知你能否给我偷些药渣出来,我帮着给看看。”

刘三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待刘三走后,鸳尾打趣道:“你所说的医术,不会是给原本只是风寒的顾还明开了两副药下去,令他喝完险些撒手人寰吧?”

余绾困得连连打哈欠,起身打算进屋小憩片刻,闻言头也不回地摆手道:“往事不必再提。”

鸳尾低头笑了笑,继续挖着菜圃中的野菜。

今日天色格外好,晴日高照,风轻云净,少了没日没夜的阴寒,隆安县内终于恢复了些许烟火气,长街上不再空空荡荡,多了几辆马车,零星几家店铺重新开张。

燕雀在飞檐下徘徊筑巢,青铜铃泠泠作响,粼粼日光穿过枝头洒落在明亮的窗前,余绾放下床幔,沉沉睡去。

再次睁眼时,已经入夜。

明月高悬,月色琼琼,鸳尾不知去向,齐旺已经候在院中,见余绾推门出来,赶紧迎上前去禀告:“女娘果然料事如神,我在刘恪言房中敲敲打打一日,终于发现了藏匿在床下的暗道。”

崔鸣捅得极深,刘恪言虽保住一条性命,但至今昏迷未醒。余绾推测窗边影子应该只是障眼法,真正的刘恪言可能从官府回去后,就顺着暗道去了旁处,所以昨夜当崔鸣杀上门时,刘恪言的反应才会如此古怪。

果不其然,齐旺将整间屋子里里外外翻找一遍,连一块砖石都未曾放过,不仅在书架上的箱盒中发现了锁起来的剪纸,白丝线,并在床榻下发现了精巧细密的机关。

齐旺说:“那条暗道挖的很长很深,沿路摆放着用于替换的火把,地面上脚印杂乱,我都一一丈量过,且记下了每个鞋印的花纹。”

余绾有些意外,挑了挑眉:“你做事倒是细致。”

齐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腼腆一笑:“我做惯了这样的差事,比别人格外留意些。”

“我在暗道中走了约莫三刻钟,仍是未能行到路终。要想挖出这条暗道绝非一日之功,更非一己之力,女娘今夜若是前去,我们恐要脚程快些,更要多加小心。”

刘恪言已在人前消失一整个日夜,谁也不知幕后之人是否起疑,齐旺和余绾骑马在山脚不远处,便弃马步行上山。

刘恪言的这处宅子处于半山腰,山脚也有几间零星门户,但雪灾后,不是被大雪压塌,便是举家搬离。

余绾问道:“他一直住在这里吗?”

齐旺迟疑片刻,摇了摇头:“应该不会,我瞧他院中并未有储存粮食的迹象。不止雪灾,凡是冬日接连大雪,山上的门户便不敢久留,唯恐大雪封路,粮食储存不够,饿死在山上。”

说话间,到了刘恪言宅院外。

齐旺做事确实周到妥帖,从外面瞧,宅院风平浪静。刘恪言被锁在偏屋,崔鸣已捆下山,附近还安排了两个人守着。

暗道机关竟然是床榻下的一枚不起眼的小石子,齐旺说:“我本以为只是床下为洒扫干净,本欲随手捡起扔出去,却发现他是嵌在地面上的,这才发现不对。”

齐旺按着那枚豆大的小石子,左扭三下,回扭一下,只听一道微不可闻的“咔嚓”声后,脚边石砖松动下来,露出一人宽的黑洞。

目睹这一切的余绾啧啧称奇。

这若是她来,还真不一定能寻到这不起眼的机关。

顺着甬道滑下去,暗道内的墙壁上燃着火把,如齐旺所言,这条暗道确实又深又长,想来能通到后山。

余绾握紧手里的她刚做出来的精致小巧的弓箭,袖中还藏着那柄白鹤短剑,二人步伐略快,却始终不敢放松警惕。

火光在通道内摇曳,隐隐绰绰的影子落在石壁上,有时还能隐约听到外面的簌簌风声,地面上厚厚的灰土,不仅有脚印落下,还有零星的推车痕迹,墙壁上甚至有几道干涸,不知过去多久岁月的血迹和手印。

这些痕迹绝非刘恪言一人留下。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终于瞧见暗道尽头的铁门,余绾和齐旺脚步猛然一停,对视一眼,神色凝重,同时握紧了手里的刀剑。

深吸一口气,齐旺脚步轻而缓慢地走上前,愣是没发出一点声响,将临近铁门的几支火把熄灭,齐旺与余绾一同藏身在铁门后,这才缓缓将门锁挑开。

“吱呀”一道开门声响在耳边清晰地响起,铁门缓缓打开,明月悬在竹林上方,清绝恬静的月色随着敞开的铁门落满通道石阶。

婆娑的竹影静谧安和,风声阵阵呼啸,卷起门前的落叶,余绾和齐旺躲在门后,屏住呼吸,不敢轻举妄动。

只听一道细微的脚步声踩着落叶从外面传来,最终铁门前,男子浑厚的嗓音带着疑惑:“老刘,你来了?咦,里头的火把怎么熄灭了......”

他边说边走进来,正欲重燃火把,却眼尖的发现落在石阶上落着一道尖锐的影子,似是一把长剑!

男子顿时瞪大眼睛,转身欲逃——

被发现了!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齐旺懊恼不已,握紧长剑,足尖一点,身影快如鬼魅,眨眼的功夫便闪身至男子身后。

长剑一横,利索地割破他的脑袋。

鲜血顺着手心流出,身前的男子已软了四肢,不待齐旺松一口气,却发现不远处的树下还有一人正坐着饮酒。

错愕地望着忽而现身杀人的齐旺,饮酒男子反应过来后吓得摔了酒,捞起一旁的棒槌就要往身侧的锣鼓上敲!

这一敲绝对会打草惊蛇!

齐旺惊得瞠目而视,瞬间落了满身冷汗,却措手不迭!

眼睁睁看着棒槌马上就要敲响铜锣,齐旺心跳都猛地停滞,手脚冰冷,不敢设想后果。

也就在这瞬息之间,余绾快步上前,拉弓射箭——

寒风呼啸,竹叶萧瑟。

利箭爆发出尖锐的破空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中饮酒男子的肩膀!

男子吃疼,动作猛然一滞。

鲜血喷涌,疼痛如潮水涌来,男子眼前发黑,咬紧牙关,欲再次挥手敲锣——

另一支利箭紧随其后!

利箭尖锐呼啸,巨大的冲击力精准贯穿他整个手臂!

男子被利箭击退,身子狠狠钉在树上,动弹不得,疼得头晕目眩,尚且来不及惨叫,便晕了过去。

齐旺一喜,却立马意识到第二支箭并非出自余绾之手,震惊地转过身去,望着通道里不知何时多出的两个人。

尤其是在瞧见为首的男子时,惊得瞳孔猛缩。

随手将玄色大弓递给身后的景和,谢鹤续迎着如水月色,脚步不疾不徐登上石阶,语气平静温和:“射箭时握弓不能过紧,左臂须得下沉内旋。”

轻扯嘴角,谢鹤续停在余绾身侧,垂眸看她:“教过你这么多次,还是记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