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泛白,晨光熹微。
漫漫长夜终明,丹青苍穹,一行绚烂瑰丽的朝霞染红远方黛山,旭日东升,万道金光破除阴霾云雾。
打了个哈欠,鸳尾推开院门,便见余绾从厨房里端出一盘冷掉的馒头和一碟小菜,她不由一愣:“你何时回来的?”
余绾神色恹恹,眼下乌青一片,闻言胡诌道:“亥时一刻便回来了。”
鸳尾没忍住冷哼一声。
她夜里子时二刻才出门,余绾若是亥时便归,她又怎会不知晓?
根本就是子时后方归,又怕被她知晓念叨罢了。
不过鸳尾没有拆穿,合上门,去洗干净手,顺着余绾的话问:“那怎么眼下乌青一片,像是一宿未睡。”
提起这个,余绾就郁闷。朝檐下的那堆做废的木材和弓弦努了努嘴,她忿忿道:“按理说,我也练了许多年的强弓硬弩,不说百步穿杨,也该有些准头,可只要对准活物,总是不尽人意。”
“所以你觉得并非是自己功夫不到家,而是弓箭的问题,打算自己重新做一把?”将余绾手里的冷馒头和小菜拿走,鸳尾没忍住笑了,“你怎么不说是风将你的准头吹歪了?”
余绾悲愤,别过脸去。
是她不想这么说吗,实在是她昨夜射箭时没有刮风!
“我既回来,你也别吃冷馒头配咸菜了,进屋小憩片刻,我做好饭菜叫你。”鸳尾拿着东西走进厨房,见余绾还悒悒不欢地站在院里,边笑边哄:“好了好了,就是弓箭不好,要么就是当初教你射箭的师父不行,没有真本事,更没有好好把箭艺传授给你。”
余绾确实疲惫乏困,却没有回屋,而是跟着鸳尾来到厨房,坐在灶台下烧火:“我觉着也是,不然我如此天赋,怎会一个小小的射箭屡练不准,定是教我的师父自己功夫都不到家。”
鸳尾眸光微动,总觉这话说得古怪,低头刚欲开口,便见余绾将一大捆易燃的柴火往灶火中塞。顿时火光冲天,大火熊熊,跃出的火苗欲要蔓延,吓得她什么都忘了,赶紧扑火:“少塞点,你又想烧厨房不成!”
好在反应及时,两人手忙脚乱将火熄灭。
鸳尾不敢再用余绾,将她驱赶至一旁,自己蹲下来骂骂咧咧烧火:“幼时饿极,跟着你去厨房,你信誓旦旦要给我煮面,结果却把厨房给点了,害我差点烧死在里面。没成想,这么多年过去,你的厨艺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余绾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又颇觉惊奇。
她和原身在厨艺这件事上倒是惊人的相似,依稀记得幼时她也曾因做膳食而火烧厨房,让养母心疼的险些哭着背过气去。
见余绾难得没有恼羞成怒地反驳,鸳尾低下头继续烧火:“忘了问你,昨夜进展如何?杀害花暖阁的真凶可曾找到,真是崔鸣不成?”
余绾慵懒地歪靠着窗框,闻言轻挑眉尖:“齐旺昨夜早早回来,竟没有来告诉你?”
鸳尾手上动作一僵,眸中有深色划过,复将干柴塞进火堆里:“他是个有分寸的人,没得你的允许,不会对我提起此事。”
余绾不置可否,懒懒说道:“真凶另有其人,名叫刘恪言。昨日漫漫长夜很是精彩,还引出了两位......”
冷笑一声,余绾吐出两个字:“贵人。”
鸳尾好奇:“哦?”
“两位你都相识。”余绾捡起脚边的一根干柴,说:“一位便是我的师父,楼自恒。另一位......”
将手中的干柴抛给鸳尾,余绾盯着鸳尾的神色:“另一位便是正归朝野回绛京的废太子,谢鹤续。”
鸳尾稳稳接过干柴扔进火堆里,闻言神色不见一丝波澜变化,她不甚在意地点点头,专心烧火:“原来是这二人,确实是贵人。”
余绾一笑:“你果然知晓。”
“你若是说楼自恒,我是在来隆安方才发现端倪,也不过今日辰时方才知晓,说起来还比你晚了几个时辰。”
火大了一些,鸳尾站起身盖上锅盖,这才转身看着余绾:“至于废太子......你不是一直知晓,我来隆安本就是为了杀他。”
余绾挑了挑眉,没曾想过鸳尾会将此事挑明说。
鸳尾深深叹了一口气:“尚在庆栎县寒山寺时,你那日下山,我也在柳绿茶楼。路同安曾对我说,此次刺杀废太子会为我寻一位得力帮手,我一猜便知是你,那日发现你去见路同安,我心中甚是无奈。”
“你我皆受过他的恩惠,我和顾还明更是受制于他,不得不为他马首是瞻,可你不同。余绾,他早已非昔日我们认识的路同安,他变得面目全非。谢鹤续虽为废太子,但他毕竟是皇子,更是天子下旨迎回,他竟让你掺和进此事,已经没有再把你的安危放在眼里。你也不要再因昔年恩情与愧疚,为他的一己私欲卖命。”
余绾沉默不语。
鸳尾无奈地垂首:“废太子虽隐于民间数年,看似毫无势力,实则此人城府极深,又野心勃勃。数年蛰伏,他此番敢回绛京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我已做好殒命于此,万望你能平安。”
“楼自恒昔年对他有恩,想来只要你不对他出手,不涉足朝堂党派之争,他是不会亏待为难你。”
余绾垂眸,暗叹一声。
原身身上不少秘密,看似是被楼自恒养大的义女,但与多方势力都有牵扯,就是不知这些牵扯是楼自刻意安排,还是原身自己的主意。
而面对鸳尾的坦诚,余绾也留个心眼,不敢全信。
如她所言,刺杀废太子乃是大罪,至隆安后鸳尾也从未主动提及过自己的行踪和此行目的,今日却如此直截了当的挑明此事,令她心中颇觉奇怪。
故而,她并没有再继续深聊,无奈道:“此事你没得选,我也未必能做主择路,如今更是已经被卷进了漩涡中。”
此话也不假,先不提系统发布的终极任务,不提赈灾金丢失一案,便说昨夜。
疲惫地闭了闭眼,余绾回想起昨夜——
更深夜阑,月色青白。寒鸦驻足檐上灯笼,遮住这唯一的火光。谢鹤续一半身影隐于浓浓夜色,漫不经心地品茶,摇曳的火光落在他的眸中,似是毒蛇的瞳孔。
“站在我这一边?殿下此言倒是令我有些费解。”
谢鹤续随意地挥了挥手,楼自恒即便满腹话尚未说出口,也只能无奈退下。
他说:“你于青黛有救命之恩,她却顶替你成为姜家八娘子,从此你二人云泥之别。她改头换面,金尊玉贵,一声令下豪仆争先卖命,再也不用为生计乞讨,本属于你的亲族父母,荣华富贵也皆被她受尽用之。”
“而你,拜她所赐,从阴司地狱杀出,至今还深陷囹圄,过着刀尖上舔血的亡命日子。”
“你不恨吗?”
手中的茶水已经冷了,余绾不言,只是抓着茶盏的指尖发白。
怎能不怨不恨?
穿书之后,她便认识到这个世道的残忍,这尚且是乱世到来之前的景象,随着原著剧情展开,平民百姓根本不易存活,她本可以稳坐世家女的身份,暂避乱世艰辛,不成想这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被人冒名顶替,还险些丧命在她义兄楚平云之手。
那双深邃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谢鹤续轻而缓慢的低语,蛊惑人心:“你我二人最为相似,我了解你。既回绛京,只要你愿为我效力,绛京玄卫司一等鹰卫,楼自恒当得,康复生当得,你又如何当不得?”
“姜家八娘子得姜家亲族怜爱,短短数日,不仅为她置办丰厚家产,更是多次设宴,处心积虑给她定下一门好亲事。孙家二房长子,才貌出众,性情温和,孙家在绛京更是如日中天的门户,你是聪明人,应当明白,哪怕是为了这桩亲事,姜家都不可能再为你拨乱反正。顶多,为你再捏造出一个新的身世和身份。”
谢鹤续站起身来,高大挺拔的身影牢牢罩住余绾:“可你甘心吗?与其到时回到姜家,回到宅院中,费尽心思去抢夺一些可怜施舍,不如与我一起杀回去,将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夺回来。”
“只要你愿意,我保你坐稳一等鹰卫,届时不用你去寻姜家,他们自会主动来求你。”
冬寒料峭,霜雪褪去,遮天蔽日的古树簌簌不休,呼啸风声如摇旗呐喊的战鼓擂响。
余绾能听到自己极快的心跳声,呼吸也不由跟着急切两分。她不得不承认,谢鹤续身为反派,确实善于攻心,哪怕她明知二人立场相对,竟也不免被他的话挑动蛊惑。
谢鹤续眉眼含笑,颔首,将一枚令牌放在余绾跟前:“你若愿意,翌日子时,来此处。”
......
“余绾,余绾,你在想什么——”
鸳尾的喊话成功打断余绾的回忆,余绾猛然回神,望着一脸担心的鸳尾,揉了揉眉心,叹气道:“无事,只是头有些痛。你方才说什么?”
将米粥盛出来,鸳尾探究地看着她:“我问你这两日还要出门吗?最近官府正在搜查,恐行动不便。”
令牌还揣在怀里,定然要去。余绾点了点头。
鸳尾不再多问,指着对面的柴房,话中有话:“既如此,早膳已经做好,用不用给你的隔壁门户送去一份?”
余绾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将隔壁那人绑过来了?”
鸳尾点头:“昨夜就绑过来了,一直在那间屋子里关着,只是......我怎么看他这般眼熟。”
“与刘三好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