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你昨晚抓回来的两人?”
日头高悬屋檐之上,窗纸扑筋作响,昨夜的骤雨灭了红梅枝头数捧积雪,残梅彻底凋零落败,地上红白一片,随疏风飘摇。
隔着半开的窗户,顾还明上下打量着被捆绑在柴房里动弹不得的二人。
这两人身形一高一痩,双眼被黑布蒙着,身上有着深浅不一的伤痕,粗布衣被鲜血渗透,手脚被五花大绑捆在柱子上,动弹不得。
许是挣扎得累了,二人背靠着墙面,如同溺水的鱼一般双眼微翻,纹丝不动,若非胸膛有着轻微的起伏,还真看不出是死是活。
移步重回庭院内的疏香亭,余绾坐在石凳上,正在食鸳尾带回来的蜂蜜雪梨菊花糕,顾还明咂舌,纳闷道:“说起来,刚把你从楚平云手中救出来没多久,你这才养伤不过十日,便又这般生龙活虎,不仅从这群人手中逃出来,竟还生擒了两个回来。”
吞下最后一口菊花糕,余绾用帕子擦拭着指尖,没有开口。
昨夜她逃走之后,料定壮汉不会轻易放她离开,故而埋伏在高台下的青柏树上,靠着夜色掩藏身形,待壮汉二人追来,用暗器偷袭,这才绑了二人带回。
将人关在柴房里,她也支撑不住倒在床榻上昏迷不醒,若非鸳尾半夜及时赶回,为高烧的她寻来医师,怕是她也要一命呜呼。
昏睡一夜,直到日上三竿这才起身,余绾手脚因高烧而绵软无力,好在心口处恍如被利箭刺入的剧烈疼痛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昨夜的疼痛只是她的错觉。
鸳尾蹙眉道:“昨夜的凶险只是你不知罢了!”
她瞧见信烟赶回来时,满屋都是浓重的血腥气,余绾浑身鲜血,眉头紧皱,面容毫无血色,俨然已经丢了半条命,纵使昏迷,手中还依旧紧紧握着染满血污的白鹤剑。
顾还明却似忽而想到什么,狐疑地看向余绾:“上回你不知从哪里绑来一位方术,不会是制作了什么强身健体的神丹妙药,若是有可不能藏私,好歹分我些许,我给你银子还不成。”
横了他一眼,鸳尾斥道:“先说正事。”
她将一张供词递给余绾:“这是我趁你昏睡时,审讯二人所得。”
余绾眸光微闪。
她并不能对鸳尾和顾还明放下戒心,何况经过几日的接触,余绾敏锐地察觉出鸳尾与顾还明对废太子微妙的敌意,为防横生枝节,余绾本不愿让二人插手,奈何为了脱身不得不燃放信烟。
罢了,若是鸳尾在审讯时察觉出什么,她一概回答不知,毕竟若非系统,她确实也无从知晓那便是废太子。
鸳尾道:“据二人供词,身形高壮的那个叫刘三,年岁三十有余,豫州人士,籍贯不详。矮个子少年名叫江锡,尚未及冠,豫州人士,籍贯淮北一带,早两年跟随父母逃亡至豫州。”
接过供词,上面不过寥寥数语,余绾一目十行,落在最后一行字上时,不禁挑了挑眉,发出一声嗤笑:“花暖阁?”
“正是。”鸳尾颔首,“我将二人分开审讯,二人皆言他们原是花暖阁的打手,受老鸨指令,前来刺杀主持,却不想遇上你们。”
余绾注意到鸳尾口中所用的“你们”二字,不过鸳尾并未顺势开口询问,余绾也就佯装不知:“花暖阁不过一个青楼,如何会有这么大的阵仗,昨夜前赴后继的打手人数众多,怎么可能是一个青楼所能容纳栽培的?”
“确实滑稽。”鸳尾冷笑一声:“故而二人声称除他们二人以外,其余人手皆是老鸨雇来的,我还从江锡身上搜出一支鸳鸯金钗,他声称这是老鸨交付给他的定金。”
余绾接过这支金钗细细打量。
这支鸳鸯金钗乃是纯金打造,做工十分精细,顶上镌刻的鸳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鸳鸯的眸珠更是用极为华贵的黑玉嵌镶,价值不菲。
余绾道:“绝非寻常物件。”
“鸳鸯眼珠所用的黑玉全黑如墨,细如羊脂,乃是极为珍贵的恒山黑玉,多供于皇亲贵胄使用,除非天家赏赐,便是权贵士族也不可轻易多得。若真如那刘三所言,这支鸳鸯金钗竟落在一位青楼老鸨手中,实在可疑。”顾还明撇了一眼金钗上的鸳鸯,挥扇说道:“再看这雕刻的手艺,虽不是宫里出来的,但如此精细的手法,想来普天之下唯有灵俏阁的工匠能有这般出神入化的本事。”
一眼便识出黑玉的品种,还能瞧出这支金钗并非宫中所出,再看顾还明手中即使寒冬腊月也不曾离身的玉扇......
原身的这两位“挚友”倒真是不同寻常。
余绾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这倒是稀奇,千里之地的青楼老鸨为何要如此费尽周折的暗杀一位寺庙的主持,并如此大的手笔。”
顾还明似是也对这件事起了兴趣:“二人可知老鸨为何要他们刺杀主持?都言寒山寺主持心存仁善,乐善好施,老鸨是和他结了什么仇不成?”
“并无交集,更无恩怨。”鸳尾道:“二人虽不知缘由,但都肯定老鸨与主持并不相识。”
“若无恩怨,便是另有阴谋。”顾还明道了一声可惜:“若非朝廷派了雍穆王前来调查赈灾金丢失一案,我非要去一探究竟不可,还真想知道这桩事背后是何方势力搅弄风云。”
余绾挑眉:“他很难缠?”
顾还明郁闷地叹气道:“何止难缠。他虽只是一个领兵打仗的武人,但手下能人义士不少,我被他缠得脱不开身,晚上连酒闷肘子都吃不下,你看,我这段时日可清瘦不少。”
余绾眼皮不抬,懒得看。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上一口,清香的茶水通达肺腑,她低头摩挲着温润的茶盏壁沿,忽而挑眉笑道:“这有何难,我替你前去花暖阁一探究竟便是了。”
鸳尾一惊,顾还明也不禁问道:“你要去隆安?”
花暖阁坐落于隆安的街巷,虽也在豫州地界,却路途遥远。
“有何不妥吗?”
仔细思量一番后,鸳尾摇头说:“倒也无甚不妥。只是原以为雍穆王步步紧逼,你会先处理此事。”
余绾不紧不慢地行至疏香亭边,瓦檐上的积雪融化,化成水珠砸落在她的手心,冰冷的触感让她不禁想起昨夜高台上的落雨。
谢鹤续身为废太子,到底为何会登高台拜见一位名不经传的寺庙住持?
余绾左思右想,不得其解,但总觉得此事定不简单,既然已经牵涉其中,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前往探查。
余绾道:“楚平云设计养父死在花暖阁,绝非偶然,花暖阁的老鸨既然语焉不详,想必也逃脱不了干系。不如从此处下手,说不定能掀开迷雾。至于雍穆王......”
余绾漫不经心道:“赈灾金丢失一案,不想让他查出端倪的也绝非只有我们,纵使他步步紧逼,却也要费些时日才能理清眉目,中间的无数弯弯绕绕,够他慢慢详查了。”
“这件事不止他要查,我也要查。知道的越多,来日便越好分辩,这个勾结叛军,劫取赈灾金的天大罪名也才能不落到我头上。”
她穿书而来,不仅对原著剧情一无所知,也不曾继承原身的记忆,所发生的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摸索探索,能知晓赈灾金丢失与原身和楼自恒无关,也全靠系统。
只有早些查明真相,才能将她从这件事中彻底摘干净。
鸳尾不再劝,沉思片刻,说道:“我正好也要前去隆安,你若要去,我便陪你一同前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余绾闻言并不觉得惊讶。
鸳尾看似对她处处维护,却也时刻留意观察着她。赈灾金一事,鸳尾不曾开口询问,也费心与顾还明替她遮掩,却又从未停止过试探。
这次前往隆安,说是互相照应,怕是更多的是监视窥探。
余绾既然开了这个口,便不怕她跟着去,毕竟许多时候,鸳尾的确是个贴心的帮手。
话已至此,鸳尾便下去收拾行囊,顺便前去探查高台的情形,顾还明羡慕的直摇头叹气,却也只能认命地下山继续去与雍穆王斗法。
余绾坐在亭中品茶。
虽天色放晴,冷风却不减威风。山上本就生寒,阴冷潮湿的冬风吹的人骨头缝都夹杂着寒意,簌簌白雪掉落枝头,裹着一枚佛珠的纸条砸落在余绾跟前。
余绾并不意外。
今日,她从昏睡中起身,口干舌燥,本欲下床灌口冷水,谁知刚行至桌边,同样的佛珠便滚落到她跟前。
来人似是轻功极佳,待她快步至窗边查看时,早已没有了踪迹。
另一股势力也浮出水面,原身这位炮灰女配可真是一点都不简单。
余绾将两张纸条打开,摊在桌子上,上面的字迹一览无余——
“动身隆安,调查花暖阁。”
“后日午时,于柳绿茶楼一见。”
目光从这两张纸条上移开,余绾静静地看着桌上的两枚佛珠。
这两枚佛珠她曾见过,就在昨日夜里,青云台上打斗时,从废太子谢鹤续的手腕处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