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虐风饕,翠竹折腰。
一户卖糕点糖水的柴门小院,黛瓦被霜雪覆盖,门窗半掩,廊下孤灯荧荧,庭院红梅落难,于雪夜飘浮。
从店家手里接过油纸包着的糖霜柿饼,鸳尾道了声谢。
这家柿饼卖相不错,色泽鲜艳,饱满圆润。顾还明顺手捏起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后皱眉,没了继续品尝的兴趣:“柿子本就有柿霜,何苦再裹糖霜?如此甜腻,余绾真的喜食?”
风雪太大,鸳尾用帕子将柿饼仔细包好,这才迈开步子,淡声回道:“余绾嗜甜,这包柿饼自然讨她欢心。”
雪有尺厚,路人难行。
忽而,一道惊雷自耳边炸响,似撕裂风雪,震得枝头厚雪簌簌下落。
顾还明脚步倏然一顿,错愕抬头,望着那一道划破夜色的紫金雷光,讷讷道:“冬日惊雷......”
“天降异兆,怕是......乱世要起。”
“迟早的事。”鸳尾缓慢地行走在风雪中,梅色衣裙被寒风荡起,瘦弱的身影渐渐被风雪吞噬。
她轻声说:“我们还是早些去接余绾。”
轰雷滚滚,共炸响四声。浓稠泼墨的夜色似是要被这一道道紫金雷光撕裂割开。
雪夜失了宁静。
康复生与楚平云正在房间内秉烛夜谈,豪饮烈酒,皆被窗外突然炸响的惊雷震得心口一窒。
康复生眼下青黑,面泛忧思,摩挲着酒囊,几番欲言又止后突然开口:“不知为何,我心中总是不大安宁,此举太过冒险,一旦被人揭穿,那可是......”
康复生压低声音:“那可是死罪。”
楚平云饮一口烈酒,倒是平静:“大人何须忧愁,此事天衣无缝,只待余氏画押,我们便可将此事上报朝廷,到时人证物证具在,谁会知晓此事是我们一手策划?又有谁会去揭穿?”
康复生踌躇:“可,我担心那余氏不识好歹,坏了我们的事......”
“大人多虑了。余氏区区一个孤女,无依无靠,能掀起什么风浪?”楚平云见康复生畏畏缩缩,徐徐诱之:“大人,楼自恒手握您喝酒误事的把柄,若不除掉他,您日后能安下心吗?”
康复生眉眼闪过狠厉:“若非他一直咄咄逼人,我也不会下此狠手,这一切要怪也是他咎由自取!”
“正是,”楚平云满目含笑,举起酒樽,“楼自恒此人口蜜腹剑,实乃小人。若非他,我何苦至今仍屈居末流?此乃天赐良机,替罪羊都已为您备好,事成之后,玄卫司一等鹰卫空缺,自该由您顶上,到时还望您多多提拔,属下愿为大人肝脑涂地。”
康复生眉头松散些许,长舒一口气,笑着拍了拍楚平云的肩膀,气得志满的与楚平云一同举起酒樽,将烈酒一饮而尽。
目送康复生踉踉跄跄离去,楚平云冷哼一声,收敛笑意,起身去了牢房。
刚靠近牢房,便能闻到浓重的血腥气,夜深,看守的人倦怠,没有过多询问便打开牢门。
狂风乱雪趁势扑涌,寒冽的冷风似刀子般,割得人肌肤生疼。
余绾手脚被牢牢捆在刑架上,形如枯槁,殷红发黑的血迹干裂在身上,多日用刑已让她连血都流不出。
楚平云一脚踏在血水里,抬起余绾伤痕累累的手臂,惋惜道:“你我也算旧相识,我何尝不心疼你?若是你听话些,又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楚平云粗糙黝黑的指尖从余绾小臂一路向上,虽有衣袖遮挡,冰冷的指尖却依旧犹如毒蛇攀爬。他冷笑:“你不愿跟我,也不甘做王爷侍妾,如此心高气傲,最后还不是苟延残喘?”
“如今你的生死皆在我一念之间,若想活命,便在供词上签字画押,我保你无虞。”
余绾叹了一口气,微微抬起头:“楼自恒已经死在你手里,对吗?”
楚平云笑了起来:“他啊,他那日一心救你,落入我的圈套。他这一生自诩武力高超,铁骨铮铮,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楚平云戏虐地看着余绾:“你不会想知道的。”
余绾与楼自恒相依为命,情同父女,楚平云原以为余绾会悲愤痛苦,却不想余绾面色平淡地点头,便不再提及此事,而道:“那就聊些我想知道的。我若听话,你打算怎么保我无虞?”
楚平云微怔,嗤道:“原以为你多孝敬他,不想也是个狼心狗肺的。你放心,只要你照我说的做,王爷自然会把你从牢里换出来。”
余绾淡道:“空口无凭,我如何相信?”
楚平云嗤笑:“你还有的选吗?”
余绾忽而一笑,反问:“如何没得选,你敢杀我吗?”
楚平云脸色沉下来,掏出腰间的藤鞭,手腕用力一挥,藤鞭便狠狠向余绾手臂抽去。
闷哼一声,余绾面色瞬间惨白。
楚平云欺身上前,用力钳住余绾下巴,唇边阴冷的笑有些扭曲:“你还是学不乖。我最恨你这副模样,一个下九流出身的贱货,卑贱如蝼蚁,在这世道还不如一头耕牛值钱,往日仗着楼自恒,现下你还能依靠谁?”
楚平云凑近,在余绾耳边一字一顿道:“姜家吗?”
余绾一愣。
纵使穿书几日,却是她头一次听到姜家两字,似是与原身有关,瞧着楚平云得意的神色,不禁皱起眉头。
楚平云大笑起来:“是不是很好奇我是如何知晓?你寄给姜家二老爷认亲的书信被我拦了下来,若不是这封书信,我也不知原来簪缨世胄,乌衣门第的姜家一直在寻的女儿是你。”
“多亏了你,我妹妹才能成为姜家八娘子,日后便是锦衣玉食的贵女。今日是十七,你的生辰,姜家失踪多年的八娘子生辰,姜府眼下正热热闹闹的给姜八娘子办生辰宴,只可惜,你注定无福消受。”
心口随粗重的呼吸上下起伏,余绾指尖收拢,纵使并非原身,也被这无耻行径挑起怒火,她深吸一口气,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楚平云,你既手握实证,已能给楼自恒定罪,为何非要我在供词上画押?”
“若是陛下彻查此事,你就不怕我堂前翻供?”
楚平云脸上笑意不减。
“你根本就没打算让我活着走出这座地牢。你一直想杀我,可是畏惧王爷,碍于康复生,不敢对我下手。”藤鞭打的太重,余绾眼前阵阵发黑,喘息间浓郁的腥臭味令她窒息。
她虽不了解这个王爷是谁,但从楚平云口中也能分辨出一二。若非忌惮这位王爷,只怕楚平云早就对她下杀手。
余绾强撑着,轻轻挑了挑眉头,笑道:“不妨你猜猜我是否知晓你执意杀我的缘由?不过可惜,你杀不了我,就算猜中也不过徒添烦恼。待来日到了王爷跟前,我自有机会与你分辨。”
楚平云脸上笑意僵住,双眸微眯,握紧藤鞭:“你果然知晓!”
“你漏夜前来,不就是想来试探此事?”余绾面上笑意不改,“康复生那个色厉内荏的蠢货还真信了你的话,以为只要将我交给朝廷便可万事大吉。让我猜猜,你们是不是还告诉他,只要我配合画押,那两箱丢失的赈灾银两也会由他找到,到时候,罪孽皆在我和楼自恒身上,他自然得意风光。”
楚平云脸色阴沉如墨,双眸堆积着阴冷的杀意,一时之间没有开口。
余绾摇头道:“这种鬼话,他竟也信。一次次审讯,逼我画押,殊不知一切都是无用功,最后反倒为你做了嫁衣。”
牢房一时安静下来。
寒鸦啼叫,只闻风雪。
不知过了多久,楚平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摇头叹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若你当初愿意帮我,凭你的聪明才智,王爷身边自然有你一席之地。”
“我本没有下定决心杀你,可如今为了以绝后患,哪怕日后王爷怪罪,我也不得不先下手为之。”
余绾抬眸:“你就不怕我将此事告知康复生,他虽蠢,但若得知白白做了你的棋子,怕是不肯。”
楚平云淡道:“从今夜起,你便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确实蠢,竟觉得赈灾银两丢失单单一个楼自恒便能担得起罪责。”
楚平云轻蔑一笑:“楼自恒与康复生勾结叛军,夺取赈灾银两被我察觉,事情败露后,楼自恒竭力反抗,被我乱刀砍死,康复生羞愧面圣,自尽。如此这般才合理。”
话音刚落,只听外面风声呼啸间,自西北方向传来阵阵马蹄奔腾的声音,由远及近。
积雪深厚,却也这般声势浩大,震得地面都在颤,可见来人不少。
楚平云冷笑:“若非康复生看你太牢,若非王爷执意见你,我早便杀你了事,不过现下也不迟,好好珍惜你最后几个时辰,放心,我会让你走的体面些。”
他走出地牢:“权当是感谢你为我妹妹铺路的情分。”
很快,马蹄声便到近处。
外面火光冲天,厮杀声就此响起。
护送赈灾银两的衙役与来人打斗,刀剑割破皮肉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雪夜格外清晰,惨叫声更是不绝于耳。
这批赈灾银两是由玄卫司和官府衙役共同护送,因先前劫匪突袭而死伤惨重,但或许武艺高超,一时之间,双方人马竟难以分出胜负。
簌簌风雪已经难以遮掩血流成河的动静,连鸦雀都远离这是非之地。
风雪忽而汹涌,狂风乱作,吱呀作响的窗棂终于不堪负重,碎了一地。大股的冷风涌进来,绵绵细雪落在地牢里,灭了灼热的炭火。
系统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宿主身体修复完毕,此次修复可持续两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