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珑说完,快步往前走,身后柳若眉欲言又止。
才走了几步,忽而乌云遮日,地面传来隆隆响声。
向日葵花田里,一支高大的向日葵拔地而起,猛涨三丈高,巨大的花盘凌空转了一圈,宛如一台高架炮台,炮口缓缓朝向了他们。
“快看,那上面有个人!”
那朵突然长高的向日葵花盘边,有一朵叶子离花盘格外的近,那上面隐约站着一道人影,花杆伸出许多藤蔓将那人乱七八糟固定在叶子上,那人操纵着花盘方向,正在瞄准他们。
花盘上,密密麻麻的红光亮起。
“是那个魔族!是梦核!”
“卧槽,他要杀了我们!”
“他被操控了。”守梦者道。
梦境的力量到达鼎盛,梦境中的造物会自发保护梦境,同化或是消灭外来者,而身为做梦者的“梦核”,如果本身意志不够坚定,很容易就会被噩妖所操控,成为傀儡。
既然梦核已经被操纵,那噩妖——
花田后方,巨大的兽影凌空出现,月光照亮了它的身影,它丑陋又巨大,硕大的肉身上,长着七八只节肢状的足,头顶上有三只聚在一起的圆眼,眼中一道血红色的竖瞳,看一眼就叫人头皮发麻。
“那、那就是噩妖吗?”柳若眉怔愕看着远处,腿发抖,连脊背都发麻了。
梦境中一共有两种妖兽:噩妖和梦妖。
噩妖又叫食梦兽,每一只的形态各不相同,噩妖不一定会长有五官,但一定会有眼睛,眼睛的数量就代表着噩妖的实力。
仙修按修为分为筑基、灵丹、照灵、真灵、化神五阶。化神境修士,放眼仙门百家,也不超过两手之数,是众人仰望的存在。
每一个境界之间的差距,都有如天堑。
三只眼的噩妖,实力相当于三阶修士,而林珑等人都是一阶,柳若眉不由庆幸,还好有守梦人在,不然他们都要成为噩妖的玩具。
守梦人拇指和食指抵在刀鞘上,如同一张蓄势待发的弓,紧绷的小腿肌肉充满了力量美。他凝望着远处的庞然大物,眼中燃起无边愤怒和仇恨。
林珑诧异,守梦人冷淡的外表下,遇到任何事都游刃有余,这还是头一次见他愤怒,他对噩妖似乎极为痛恨。
对方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瞬,林珑以为他看穿了自己的想法,但他什么也没说,势如鹰起,提刀冲向了噩妖过去。
他的出现犹如天将神兵,高空中炮台调转,向着守梦人的方向发射了一轮火力。
“林师姐!”
林珑回头,和刀豆交换了一个眼神。
“趁现在!”师弟大喊一声,“我和柳师姐帮你引走剩下的向日葵,你快冲进去!”
两人用出浑身解数,冲上前吸引向日葵的火力,瓜子如暴雨降下,靠着“一定要躲过”的意念加持,两人动作比之前竟然灵巧了一些,避开了两轮瓜子。
“嘿。”刀师弟一乐,但很快乐极生悲,角落里一棵向日葵反射弧比较慢,别人都发射完了它才慢吞吞射出瓜子,师弟躲避不及,上臂好几个血洞,拇指大的血瓜子嵌在里面,血流个不停。
“刀师弟!”
柳师姐拉了他一把,赶紧从腰包里掏出伤药洒上,却见刀师弟一脸惊恐的看着她。
“怎、怎么了?”
“师姐。”他吞了口唾沫,语气惊恐,“你头顶——”
柳若眉伸手一摸,摸到了一片嫩嫩的,厚实的叶子。再往上,顺着茎杆,还能摸到一个小小的花盘。
她倒抽一口凉气。
她头顶长出了向日葵!
“师弟,你——”她洒药的手一抖,刀师弟胳膊上,长出了一排密密麻麻的绿色鳞片。
“怎么回事?”
“是同化!”柳若眉道,“这个梦境在同化我们!”
如果不尽快从这里离开,他们也会变成向日葵、变成魔蜥,被梦境彻底同化!
柳若眉强抑内心恐惧,看向花田深处——林师妹,全靠你了!
林珑冲进了花田深处,她一手举着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在花田中前行,虽然有师姐师弟帮她引开了第一波火力,但花田太大,里面还有不少向日葵,直接飞起来会成为活靶子,她选择一路走一路烧。
这玩意儿怕火!
她口中念念有词:“火球术!”“大火球术!”“陨石术!”
深吸一口气,再来一嗓子:“天火!”
果然游戏都不是白玩的,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花田深处,浓烟滚滚,巨大的火球在花田中滚动,还有陨石火球从天而降,一烧就是一大片,花田彻底变成了一片火海。
这史诗级灾难片现场特效不仅看傻了柳若眉和刀豆,连正和噩妖搏斗的守梦人都回头看了一眼。
林珑爬上了那株巨大的向日葵,接近了梦核。
魔族被乱七八糟的藤蔓固定在蹦床般巨大的叶片上,他闭着眼睛,像是风干的蝉蛹,五官枯瘦,颅骨轮廓都显露出来,和囚车中见到他时判若两魔。
他快要被梦境抽干了。
看来她来得正好。
林珑眸中闪过一道寒光,从腰间的布囊里,取出了一把短匕。向日葵巨大的阴影下,小魔露出了她的獠牙。
她不是来救人的。
而是来杀人的。
时间倒回枯树林,林珑坐在树下,望着躺在树干上的男人。
“如果,梦境的主人不小心在梦中死了,梦境里的其他人会怎么样?”
对方眸光犀利,“什么叫‘不小心死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梦境不是自由来去的空间,做梦者一死,其他人身不由己,可能会落入其他梦境,也可能回到现实。”
林珑眼睛一亮。
“要安全离开梦境,只有唤醒做梦者,但要记得,做梦者不能直接被喊醒,唯有驱散其内心的恐惧,才能让其醒来。”他又提醒了一句。
“知道了。”
她似乎不太在意。
“人做坏事时若心存侥幸,那她很可能就要倒霉了。”守梦人的语气意味深长。
“哦。”
她才不信。
石头也许不记得,他抢走的食物,害得一对母女差点死在魔界寒冷的冬夜里。从来不是为了什么萧无梦,她就是来复仇的。她早就计划好要来杀他,而不是因为守梦人那几句激将法。
更别说,在魔界待了一百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魔族的反复无常,此时选择唤醒他,他定然出卖自己。雷罚台上,就要多她一具尸体。
她举起匕首,朝对方心口刺了下去。
托着她的那片叶子一抖,高大的向日葵投下一缕光,林珑骤然消失在了原地。
林珑:???
什么情况?
她莫名来到了一处纯白空间,四周涌动着白茫茫的雾气,那似是某种结界,将她困在了这片空间内。
面前有一棵半人高的向日葵,像是外面那一株的迷你版,它扭动着花杆,说话声像个孩子,“你不能杀他,他死了,我们就消失了!”
林珑:“就算我不杀他,噩妖也会弄死他。”
“噩、噩妖是坏东西!”向日葵道,“你也是坏东西!”
它噗噗往外喷着瓜子,但个头变小后,瓜子也没什么杀伤力,被林珑一波灵活走位躲了过去,向日葵蔫了。
“不对啊。”林珑道,“守梦人是来杀噩妖的,你怎么帮着噩妖对付守梦人?”
向日葵呆住了。
坏东西竟是它自己?
它似乎不知道自己当时被噩妖控制了,歪着花盘,懵懂看她。
林珑感觉它的智商不超过三岁。
她在向日葵面前盘腿坐下,“这是什么地方?”
“不、不知道。”
“那我怎么出去?”
“不知道。”
行吧。
她拢了拢地上散落的瓜子,问:“会下棋吗?”
……
“我又赢了。”
“呜呜。”
第三十一次赢了棋局之后,林珑心中冒出欺负小朋友的心虚感,“最后一盘。”
刚捡起瓜子,忽觉身侧有人。
黑衣刀者就站在三步开外,他双手抱着剑,袖子和衣摆上都有血迹。
她愣了一下。
“噩妖死了?”
“死了。”
“你怎么进来的?”
“梦境中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啧。
见他盯着自己手中的瓜子,林珑提议,“来一局?”
对方竟没拒绝。
他走到向日葵那一边,身上还带着斩杀噩妖的煞气,向日葵哆哆嗦嗦给他让了位置。
“规则就是——”她清了清嗓子。
“连成五个子?”他扫了一眼她在地上画出的粗糙棋盘和摆在上面的瓜子。
“你怎么知道?”
“这棋局,一眼即明。”他随意道。
他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血迹尘污消失不见,马尾柔顺垂在身后,而后认真跪坐,背挺得笔直,如刀归鞘。
林珑默默收敛了一下懒散的坐姿。
两人各拿一把瓜子,用瓜子尖的朝向区分彼此的棋子,开始下五子棋。
林珑下棋天马行空,出其不意,对方却是攻守有度,频频将她逼入险境。
她心急,抬头看向日葵,“哎呀,你怎么了——”
动作迅速的从棋盘上偷走了一颗瓜子。
守梦人连头都没回,垂眸看她的手。
林珑眨了眨眼睛,试图萌混过去。
对方根本不吃这套,悠闲从旁边拿起一颗瓜子补上,将五颗瓜子连成一线。
“你输了。”
“你怎么这么好胜?”
“下棋不就是为了赢?”他反问。
说的很有道理,但林珑不服气。
不知为何,这人就是很能激起她的胜负欲,大概是因为他那游刃有余的模样实在很气人。
她劈手抢瓜子,守梦人早有防备,也伸手去按那颗致胜的瓜子。
交错间,她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
霎时,气氛凝滞。
他怔愣住了,半晌没动弹,浑身紧绷,直到掌心发烫,他才猛地将手抽开,黑色的缠手纱带被扯开,轻飘飘落在了地上。
向日葵歪了歪头,原来棋子是要靠抢的,难怪它总是输呢。
林珑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视线乱瞟。
纱布滑落时,她看见对方腕间有一颗红痣,就在手腕内侧靠近经脉的地方,如雪肌肤衬着朱砂红,一眼荡魂。
她看着那颗红痣,缓缓眨了下眼睛。
静夜。
金鹤垆幽香袅袅,莲纹托盘上,夜明珠微光莹莹。
室内安静得针落可闻,冰玉凉簟上,如瀑的青丝铺了满榻,仙人侧身安睡,左手搭在身上,右手随意搁在榻上,腕上有一颗鲜艳的红痣。
他缓缓睁开眼,眼中有血丝未散,起身时拂倒了榻边的铜制烛台,发出哐当一声响。
屋外传来焦急脚步声,哪怕知道里面的人看不见,鹤童依然恭敬行了个大礼,一揖到地,语气担忧,“仙君,出什么事了?”
萧无梦盘膝坐在玉簟上,单手支颐,眸如墨玉,“本君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