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是康熙起居的地方。前殿处置政务,两侧配殿里休息就寝都可。
早年间康熙尚未亲政时,是住在武英殿那边的。
大婚亲政后,就搬到了乾清宫。
政务渐渐多起来后,就不能总是往后宫去了。有时候也会叫了人来乾清宫伺候。
四年前乌雅氏从乾清宫宫女成了后宫庶妃,这规矩慢慢的就改了。康熙多往后宫去,这乾清宫就基本上没有嫔妃过来侍寝了。
太子也是从两年前搬到毓庆宫去住着的。
瑶令进宫的时候,教导规矩的公公和嬷嬷说了这两样规矩,却不曾说过为什么。
瑶令自己在御前待了两年,心里也琢磨出了一点苗头。
乌雅氏的这条路,实在是太多人想走了。
有了一个她,宫女们人人都想效仿。从小选出来的宫女竟也能做嫔妃,怕是让后宫里正经秀女出身的嫔妃们心中不愉。
为了杜绝这样的心声在御前蔓延,就总要有些规矩立在那里,否则前朝后宫总有些人是不放心的。
其实瑶令想,这全靠康熙自律,看康熙自己愿不愿意了。康熙要是真的看上了谁,再严苛的规矩,对帝王也是没用的。
瑶令以前只是普通宫女,只管着自己跟前的一亩三分地,老老实实的办差就好。
现如今暂领掌事宫女的差事,在没人顶替的情况下,她就要担起全部的责任来。分辨底下小宫女们的隐秘心思,就成了她日常工作的一项。
总不能让不怕死的宫女真的爬到康熙的龙床上去吧。
乾清宫规矩森严,唯独对太子和大阿哥是有些例外的。
还是因着太子小时候就养在乾清宫中,除了康熙议政的地方不能随便去之外,其余的地方任由太子随意走动。
大阿哥虽没养在御前,但他那会儿身体好,前头阿哥们相继夭折后就是皇长子,他之后的阿哥公主慢慢立住,自然也得了康熙的疼爱。
这兄弟两个直到开始读书骑射,才稍微有了些规矩,不似以前那样横冲直撞的了。
但一个是仅次于皇帝身份的储君太子,一个是深得宠爱的皇长子,这阖宫上下,他们会怕的人也没两个。
大阿哥自那日没吃到冰茶,就一直心心念念着想要尝一尝。
他知道没有康熙的允许,瑶令不会给他做。
就趁着晌午休息的时候,从练习骑射的地方跑出来,他还特意选了瑶令没有当班的时候,哄骗茶房的小宫女给他做了冰茶,说是要送去后宫孝敬惠嫔。
茶房的小宫女没办法给他做了,他就把跟着的人都赶出去,将那冰茶一饮而尽了。
这事儿大阿哥谁也没告诉,照旧回练习骑射的地方训练。
结果临近黄昏的时候,大阿哥就晕倒了,太医来的时候,整个人都高烧的昏迷不醒了。
茶房的小宫女知道坏了事,被梁九功抓起来的时候哭成了个泪人儿,但谁也救不了她,要不是还需要再行审理调查,这宫女当即就要打死了。
瑶令领着一众小宫女跪在配殿外头的时候,垂头瞧着地上来来回回走动的人影,心里倒莫名的平静。
谁也不敢哭,可每个人眼里都噙着眼泪。
瑶令想,大阿哥要是死了,她们这些宫女也就都活不成了。
可大阿哥不会死。
这莽撞的皇长子从小就闯祸连累别人,也无怪乎长大后成了那个鬼性子。
没有人在意这些跪着的宫女们。
直到大阿哥在太医用药后醒过来了,赵昌才走出来,站在了宫女们的面前。
还没等宫女们体会到劫后余生的喜悦,就又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大阿哥这般凶险才熬过来,只怕万岁爷不会放过她们的。
瑶令被赵昌带进去了。
进去之后,瑶令本想回头安抚众宫女一眼,但只一瞬就作罢了,她跟着赵昌进殿,没有回头。
惠嫔眼圈通红的坐在床边抹眼泪。瑶令进来的时候,她看了瑶令一眼,神情明显不喜。
大阿哥高烧昏迷不醒的时候,太子就匆匆赶来了,这会儿也在旁边坐着。
康熙正问大阿哥为什么非要尝这个冰茶。
大阿哥一场高烧快三个小时,这会儿吃了药还是挺有精神的。
他支着身体道:“儿臣听额娘念叨了好几回,说这冰茶当真很好,也很解暑。儿臣实在是热得不成了,就想解解暑气。”
惠嫔本来就因为大阿哥在御前被人弄坏了身体不高兴,这会儿一听见大阿哥这样说,忙向康熙剖白道:“皇上,臣妾可没有怂恿着大阿哥吃冰茶的意思。”
她就是想起康熙在慈宁宫维护瑶令的模样心有不忿,就会想起那日尝到的冰茶,又确实在这天热的时候令人沁人心脾,就忍不住念叨了几句,谁知道被来请安的大阿哥一耳朵听了去。
康熙深深看了惠嫔一眼,又去看着大阿哥:“现在还觉得冰茶好吗?”
大阿哥连忙摆手,他现在还浑身无力呢:“不好不好。儿臣以后再也不会偷吃了。”
大阿哥以为自己病了一场,能逃脱掉对自己的惩罚,但康熙根本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康熙道:“你闯朕的乾清宫,唆令御前的人为你办差。这是大过。十日之内,写一千大字给朕。每日骑射,加练两个时辰。”
太子和大阿哥如今读书骑射都还在一起的。
本来就要练到下午三点半左右才会放学,现在大阿哥直接把自己的学习时间干到了七点半。
大阿哥不服气,又没有别的办法,骑射倒也还好,他最烦写字了。每天本来就要写一百个大字,现在还要每天加上一白,这不是要了他的命么?
这几乎都要睡不成了。
大阿哥眼珠子一转,就望着康熙道:“汗阿玛,您常说儿臣与太子该当兄弟同心。以前太子犯错的时候,儿臣都是一同陪着的。如今儿臣也错了,太子能不能也陪着儿臣受罚?”
太子本来安安静静的坐在旁边,闻言惊愕转眸,瑶令想,要不是康熙在这里,太子只怕就要出口骂人了。
康熙显然没有惯着大儿子。
他冷道:“你是大哥,你犯错,是你没有起到为人兄长的表率,怎么还有脸面要弟弟跟着你一起受罚?”
“太子犯错,是你作为臣子没有起到你规劝的职责,你当然应该跟着太子一起受罚。何况太子是弟弟,你作为兄长就应该友爱兄弟,凡事都应该陪伴太子才对。”
大阿哥一脸的不服气,还要再辩。
旁边的惠嫔却红着眼睛趁着阴影遮挡,悄悄扯了扯大阿哥的衣角,叫他不要再说了。
太子虽比大阿哥小了两岁,可终归是储君。
君臣为先,兄弟在后。哪怕是孩子还小,这君臣名分已定,怎么争都是争不过的。
大阿哥只能作罢。
太子垂下眼眸,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瑶令跪在底下想,这样的区别对待,两个人长大之后,怎么可能不反目呢?
比起有惠嫔照料提点的大阿哥,现在太子被拘在储君的位子上,更显得孤零零的一个,只能承接着康熙给予的一切。
大阿哥醒了,便被送回了阿哥所。
康熙许他休息一夜,明日开始惩罚。惠嫔陪着将大阿哥送回阿哥所。
太子也被送回了毓庆宫。
一屋子尚未散去的药味中,瑶令对上了康熙沉沉的目光。
她道:“万岁爷,那宫女所做冰茶与奴才所做大不一样。那冰茶有问题。”
没有人会她的步骤和调制,那宫女做的也是照葫芦画瓢全不会。
大阿哥喝的也只有冰茶,没有热茶。大阿哥高烧昏迷,也是因为在中暑之后多重饮冰而导致的急性寒症。
“奴才愿受责罚。”不管怎么说,她这个掌事宫女总是有责任的。
康熙没说话。
赵昌悄无声息的进来。
一屋子的凝滞中,赵昌道:“回万岁爷,慎刑司那边有结果了。不但是冰茶引起的,也是做茶的东西有问题。宫里这两日采买回来的奶水不新鲜。还有那茶,在运到宫中的时候,就已经晒坏了。”
这一批东西刚回来,昨儿夜里刚入库,乾清宫是最先收到的,还未曾送到后宫分发。
瑶令还未当面验看,就不许先给康熙送上去,因此给康熙奉茶的,还是稍微沉一点点的几天前送来的所用。
谁知道这小宫女偷偷拿出来给大阿哥先用了。
这要是用在了康熙的身上——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瑶令想,倒也不可能。她这里有规矩,是一定要检查的。没等她开箱检查通过,这东西就不能给康熙用。
实在是身上责任重大,她才给茶水膳房定了这个规矩。不管前头多少人检查过,她也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断。
倒是这个规矩在,才没叫康熙生病。
可这里显然也不是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康熙没病,大阿哥却病了。
更重要的是,内务府中直接参与采买食材的,正是她的阿玛博敦。
对上康熙漆黑深邃的目光,瑶令一时失声。
康熙望着地上跪着的小宫女,她的眼睛向来明亮沉静,活泼起来的时候就好像御花园里那清池里的锦鲤在欢快的在水里吐泡泡。
现在那双漂亮的眼睛,却好似要被昏黑的夜色染尽。
康熙道:“你倒是万般谨慎,你阿玛却叫朕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