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晦虽然对吴家的这场宴会兴致缺缺,但是既然答应的事,他也没打算反悔。到了日子,便带着杜彦之一同赴了宴。
按时辰算,这称得上场夜宴了。
李晦到吴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下。为迎接贵客,吴家的院中早早地点起了灯,冬日里的树干光秃秃的,但是在幢幢灯影之下,隐约可见彩绸装饰。
杜彦之看到这情形,却是脚步一顿,眉头不自觉拧起。
他受安思范指示在锦平当暗桩,混进了孙成举麾下,因此也见过吴家对后者的态度。这些人对孙成举这个正牌定平节度使都态度平平,隐有轻视之意,更别提李晦这个临时据城了。
眼下这阵仗,就是安思范亲至都不一定拿得到。
思绪念转,杜彦之心底已有想法。
要么是贵客另有其人,要么是下马威……
杜彦之这么想着,不由眼带忧虑地看了李晦一眼:年轻人气盛,可别闹出什么事啊。
可瞥见后者的神情,杜彦之却是一愣。
……
杜彦之的猜测没错,更准确的说法是两者都有。
吴家家主吴仁辅正跟在一个广袖宽袍的中年人身后,行为举止竟隐带逢迎之态。
明明两人年纪仿佛,吴家家主面相还稍长一些,吴仁辅却一口一个“族叔”,做足了晚辈姿态,而他前面那人也泰然受之,甚至隐隐显出冷淡之态。
吴仁辅并不介意前面人的态度。
他在这锦平城内可以称一句吴家家主,但也只是东淄吴氏的一个小小的分支罢了,眼前这位可是本家里也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么想着,吴仁辅的态度更热切了些,他前面的吴恪神色依旧淡淡的。
两人站在楼阁上,借着枯枝的掩映看着庭院的入口,隔了一会儿,吴恪突然开口,“这个李惟昭,是什么来历?”
吴仁辅下意识回答,“是安思范义子,因屡建功勋、颇受看重。不过安思范竟以自己佯病为诱饵,令之夜袭锦平,看重程度确实不一般。”
吴仁辅这么答完,却见吴恪并无满意之色,便意识到对方关注的并非这些内容。
不过“来历”?
吴仁辅拧着眉思索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所以然来,只能不确定道:“既是安思范义子,当是朔州那一带的人,也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家世……朔方前些年混战频频,应当是战乱留下的孤儿?”
吴恪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锦绸为饰,这般富丽堂皇的景象,对方身处其中,却连点眼神都欠奉。
若这个定力十足的老狐狸还好说,但是以对方这年纪,本就易为外物所动,若非见惯豪奢,哪来如此气度?
说这是毫无背景家世?
呵。
杜彦之也有同样的疑惑。
不过和吴恪不同,他毕竟是安思范手底下的人,对李晦的来历知道得更多一点,因而就越发困惑。
他顿了顿,到底抵不住开口试探,“烛火映明、亮如白昼,锦绸为帐、冬去春来……颠倒昼夜、扰乱四时,这吴氏不愧豪富。”
李晦:“……啊?”
他一时没明白过来,被杜彦之这么一提醒,总算有点意识。
他抬眼打量了番这院子,酝酿半晌,终于很违心地挤出了句,“是挺不错。”
但要说“亮如白昼”“冬去春来”,实在是太过了。见过这形容的字面意思,再看这些,闭着眼都说不出这种瞎话来。
杜彦之仔细打量了番李晦的神情,确认对方真的是眼神平淡、无一丝动容之意,终是叹声感慨,“将军是做大事的人。”
李晦:“……”
那倒不至于,就是看得多了而已。
他还想说点什么,却察觉异样,他倏地抬头,眼神锐利地朝上方看去,隔着枯枝的掩映,和楼阁上的人对上了视线。
吴恪猝不及防愣了下。
少顷,却笑出了声,“走,我亲自去会会他。”
吴家家主错愕:“族叔?”
谁知道这些人讲不讲究啊?要是万一被拿来当人质威胁吴家,他们岂不是要糟?
吴恪摆摆手示意无事。
好久没碰见这么有意思的少年人了,不亲自去见见岂不可惜?
林一简正在努力忍住打哈欠的欲望。
昨天两杯奶茶喝下去,晚上不出预料的失眠了。她睁眼盯着床帘顶棚看到了凌晨两点,终于酝酿出来点睡意,早上五点又自然清醒。
林一简:“……”
还有另一个不幸的消息,她今天满课。
在昏昏沉沉地度过了上午两节大课后,林一简也没什么胃口,她在教学区买了点三明治对付了一下午饭,趁着午间趴在教室里小睡了一会儿,总算能睁着眼睛上下午的课了。
但依旧很困……
林一简努力把视线放在投影屏上,试图捕捉耳中的每一个字眼,但是眼前的文字渐渐重影,耳中的声音也变成了无意义的嗡鸣——非常催眠。
林一简头往下跌了一下,瞬间清醒。她搓了把脸,拿起笔来,尝试记笔记提神。
五分钟后,又再次重复上个循环。
好在这是节大课,下午第一节又是最容易犯困的时候,林一简在其中并不显眼。
终于熬到了课间,几乎什么都没听进去的林一简放心往桌子上一趴,连教室里突然变得嘈杂的交谈声都成了白噪音,她差不多是秒睡,当然也没听见旁边的交谈。
“多谢宸哥,你怎么知道我困了?还特意帮我买咖啡,多不好意思啊!”
旁边那男生这么说着,可半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的表现,伸手就要去接。
陈宸一拎袋子躲开,“不是给你的。”
伍徵明怪声:“唉?不是吧?你一个人喝两杯?这可是下午啊,你晚上要不要睡了?……别那么客气,兄弟我帮你分担点。”
陈宸拧眉:“你小点声。”
他这么说着,往旁边看了一眼。
伍徵明一开始还不明所以。
——这可是课间,他声音也不大啊?
但看见陈宸的动作,很快意识到什么,再看陈宸手里的咖啡,立刻露出了“我懂我懂”的眼神。
他之前也注意到了旁边那女生了,下午课大家都很困,但是像那个女生那么坚持还真的不多见,头一点一点地还挣扎着清醒……还怪可爱的。
就没想到老陈下手这么快。
伍徵明啧着声唏嘘着“没想到没想到”,在对面渐露威胁的眼神下,终于做了个封嘴拉拉链的姿势,但紧接着又接上,“加油!兄弟我精神上支持你。”
陈宸那杯咖啡还是没送出去。
林一简这一觉直接睡到了连上三节的大课结束,期间两次上下课铃声完全没听见。
伍徵明都忍不住开口,“这是什么睡神……睡美人、睡美人行吧!”
他这么说着,已经扯着书包往外走,“我去教二了,要是点名我帮你应着,可别说兄弟我不帮忙啊,回头成了请我吃饭!”
有了伍徵明的鼎力相助,陈宸也没能在这里待多久。
没过一会儿,这间教室里就陆陆续续来人,明显接下来还有课。
陈宸不得已,抬手轻轻推了推人,“同学、同学!”
林一简迷迷糊糊被叫醒,睁眼看见一个不认识的男生。
她还没缓过神来,就听对方开口,“这个教室后面有课,你……”
林一简一下子清醒过来,她等摸过手机看了眼更是脑子一嗡。
她接下来还有课,快迟到了!完球!!
林一简也顾不得许多,飞快的冲那个好心人道了声谢,把桌上的东西一搂,零零碎碎地东西直接倒进了书包里,再次说了声“谢谢啦”,拉起书包转身就跑。
陈宸:“……”
林一简不知道身后的人是怎么无语凝噎,她这会儿正在电梯前急得直跺脚。
上下课间正是电梯最繁忙的时候,电梯一个楼层一停、慢得像龟速,林一简都恨不得去跑楼梯。
但是想想自己当前六楼的高度,她瞬间冷静下来。
走楼梯只会更慢。
正满心焦急,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要我来吗?]
林一简一愣。
李晦?他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出声?
不过即将迟到的紧迫感压在心头,林一简也没心情思考这些。她想也不想地应了声,就这么做出了一个之后让她悔得肠子都青了的决定。
[麻烦你了。]
李晦“嗯”了一声,接过身体控制权后,果然转而去了楼梯。
林一简还想指路呢,却见李晦一副比她还熟的态度,不由想起上周这两节课就是两人一起上的……但这人记性这么好的吗?
林一简还想着这些呢,就觉得自己的手臂撑住了楼梯扶手。
她隐约察觉到发力的方向不对,但还不及反应,就觉重心上移、视线偏转,整个人腾跃而起。
林一简:??!
[等——]
她出声的这会儿功夫,脚已经落在下一层楼梯上,并没有踩实、而是接力在台阶上一点,就丝滑流畅地再次撑起栏杆转向,林一简甚至能感觉到惯性甩出去的书包把正把她往后拉拽。
林一简紧急消音、不敢出声,生怕对方一个分神把自己摔出个好歹来。
东区教学楼的楼梯是镂空的,从外面能直接看到,林一简听到了下面好几声“卧槽”,目光往下瞥的时候,甚至好像看到有人拿出手机录像,等再仔细看看……仔细看个鬼啊!她恐高!!
李晦似乎有所察觉,难得体贴地问了句,[你害怕?那我闭上眼。]
说着,身体还在腾空中,眼前真的陷入黑暗。
林一简崩溃:[给我好好看着啊——!!!!]
后续并没有出现林一简担心的在楼下被围观的可怕场面,因为李晦翻到三楼就停了。
林一简为终于脚踏实地的安全感松了口气,甚至来不及思考对方这举动的缘由,直到李晦撑上了三楼的窗台。
林一简刚刚放下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你想——]
……干什么?
没问完的话被对方以实际行动给出了解答。
李晦瞄了两眼对面的二楼窗户,按着窗台一个借力、就那么跳出去了。
跳!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