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绿灯

    袁城以为他小儿只在搞阴谋诡计上很有手段,最近他才发现,朗白在商业上也颇有些天赋,这很让他惊讶了一把。

    朗白料理生意,跟他在黑道中为人处世一样,手段有些激烈孤狠,利润率却铁板钉钉不容置疑。他一接手袁城工作,就立刻签了几个对冲基金合同,然后十分有针对性大批订购海外私货,前后几番动作都十分激烈,一时间不明真相人都以为袁城转性了,怎事风格越发像他十几年前样?

    袁城看着周报表,对朗白这些决策无话可说。在不断增长数字之后,他又有些隐秘担忧。

    这孩事手段,和他年轻时候太像了。在他身上袁城看到了自己当年影,如果把家族给朗白话,袁城甚至可以预到未来十年袁家所道路。

    这并不。

    家族已经动荡了很多年,急需稳固修养时候。这个已经向前狂奔了十几年古老黑道世族,需要一个脾气温和、性格中庸人来缓缓带动它,让它慢慢消化这十年以来快速发展,巩固已经取成果,同时发现那些潜在问题。

    朗白现在所做事,更快更迅猛把家族往前带,风驰电掣一样往前冲刺。那些年轻精锐少壮派自然对小太心悦诚服顶礼膜拜,后那些老迈迟钝、拒前进顽固派,就直接被他用铁血手腕给除掉了。

    这对袁家来说将一场灾难。袁家有太多“元老们在头上压着,那些老态龙钟“前辈们有着各种各样错综复杂利益网,虽然不实权,他们说话也有分量。这些老人们万万除不,还必须供着,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有可能会引发无法预测意外。

    袁城在少年时代开始权,三十年还完全摆脱老人们掣肘。这就百年黑道世家,有些事你明知道它错,你不能改正,因为这个家族人都太老了,就像老房里总有积年腐朽之处一样,你不能强拆,只能等它自己慢慢烂掉,慢慢消失。

    小太确实有才华,他有三十年时光赋予袁城最宝贵东西——耐心。

    朗白回来后半个月,有个世请袁城吃饭。

    中人喜欢在饭桌上解决问题,有时候费尽心机都无法接近人、无法解决事,一顿饭就解决了。有个银长想跟袁家牵上线,辗转几番拜托到那个世朋友头上,于安排了这场饭局。那位世朋友面又不大驳,袁城只把他随身携带小儿装到口袋里,然后门吃饭也。

    那位世知道袁家小公死而复生事,看袁城进门时候带着一个极年轻、极俊秀男孩,心里八成就有了点儿谱“袁总,这位

    袁城拍拍朗白肩,说“我小儿。

    满厢人立刻站起来满面笑容打招呼,唯恐自己落在了别人后面。袁家这位小公实在有传奇性,传说中和袁城一起上门之位私生,被当成养长了十八年,也不知道用了什手段,硬逼袁城承了自己当年风流韵事,还上了袁家家谱。虽然说现在大家还叫他朗白,人人都知道他公民证上名字袁白,正儿八经有了继承权。

    这个时候香港,大凡有钱有权家族,都免不了现几个小妈生、几个外生。生在家门里还下,生在外大凡都不能进门,否则那给当爹脸,折辱了家族门面。袁家这位小公据说生母地位极低,他不仅进门了,还祖归宗了,还权了——这其中种种手段怎能不让外人又敬、又畏、又奇?

    袁城拉开首座椅,笑着把朗白按下“你们不知道,我们家现在这位小祖宗当家,你们有什事都不要来问我,问他就了。

    那个世知道袁家这几年两个儿在争储,袁城又春秋正盛,不可能把家业给小儿,也就当袁城在开玩笑“袁总你太不厚道了,今天盛长找你有正经事,你稍微上点心

    袁城正色道“谁跟你开玩笑了?我们家就这位小祖宗说一一说二二,他发话连我都不敢驳。他爸我现在就个贴身伺候,他下命令我执。办法呀,孩长大了

    盛长不知道袁家那档事,袁城说什他信什,一听就笑了“虎无犬嘛怪不我说最近袁总事风格怎变了,原来小太马,果然厉害啊说着就转身来跟朗白握手。

    朗白这样一个对上对下都游刃有余人,对于这种际非常精通,脸上笑容也恰到处,对友善亲和又不分殷勤,让人一看就心生感。当盛长伸手来时候他顿了一下,动作一时迟疑下来。

    袁城说“他最近右手刮伤了,有些不方便。

    满厢人都同时看朗白右手,只他在室内还戴着真丝手套,就知道有些难言之隐。

    朗白主动伸左手,跟盛长短暂却有力握了一下,微微笑道“实在不意思,前段时间不小心伤了手,现在已经变成左撇了。黑道嘛,总有些磕磕碰碰。

    满厢人都赶紧点头称。

    盛长忍不住看一眼袁城,只他果然靠着朗白左手坐下来。在他这个年纪混到这个地位上都人精,只一看就知道,这家亲爱幼。

    那位世朋友忍不住说“我识几个非常骨科医生,要不请来给世侄看看?前段时间一直着世侄,听说咳咳

    袁城善解人意解释“玩了。

    “哦,玩了。世咳嗽几声掩饰,又语重心长道“世侄呀,下次可不能这样了,你亲这一年来真伤透了心,他嘴上不说,我们都看在眼里天下无不母,你亲真疼你,要孝顺他呀。

    朗白轻轻笑了一声,说“世伯说。

    “你不在他身,你亲这一年多来都门,除了差每天晚上对九点前到家,大家伙儿要请他赏个光比登天还难,据说心,他伤心你看你亲这多年续娶,他要把一个后妈领回家,你们兄弟俩日还能不?那世朋友越说越来劲,忍不住站起身拍袁城肩膀,对朗白一脸苦大仇深状“上次我请了十几个艺校姑娘来酒席,几十年不老朋友都请到了,只有你亲请不到你不在家里,他连稍微热闹点地方都不,整天除了工作就工作,我们看着都担心。世侄啊幸亏你回来了,以后别再闹脾气儿了知道不?

    袁城板起脸“胡说八道别在孩面前乱说话

    “什乱说,我特地请你来你不来,我又只把人给你送,结果你也不要,还给我退回来,搞我真扫兴要不看你这失魂落魄跟不想活了一样,我管你怎样啊?

    袁城刚想叫他闭上嘴,朗白在一掏手机打了个电话,也不知道说了什,简单几句就挂了。然后他转向那朋友,笑道“我错,世伯说对。今天大家聚齐,算我向世伯赔罪,给大家叫几个人来活跃下气氛,我亲也松快松快。

    袁城突然一口酒呛在喉咙里“阿白你你叫了什人?

    朗白看着他亲,微微扬起下巴颏儿,目光从吊梢眼角上瞥下来,半晌才轻轻一笑,说“——艺校妞儿啊。

    袁城抽了口凉气,还来及反对,那个世和盛长已经十分识趣捧起场来连声叫。这种为在他们看来很正常,这种私下里聚会都这样,叫几个一线明星来作,场费在十几万到几十万不等,能联络又能活跃场面。有时候也叫二三线明星,场费低上不少,胜在随叫随到,而且很会玩放开。

    袁城以前也参加这种聚会,对此以为常。他有些生意上朋友家里孩生日,请一堆艺校小姑娘来玩,有时候给点钱,有时候完全不给。大多数况下袁城不个端着人,大家都有兴致,他也就跟着一起凑热闹,听两个荤笑话,调一调之类。

    现在,他小儿就坐在身呢

    朗白叫来人果然有效率,二十分钟不到就来了几个年轻漂亮小姑娘,紧接着又陆陆续续来了七八个,顿时整个厢一片脂粉香气。看有几个熟面孔了,刚刚初春天气就穿着小吊衫超短裙,来一阵香风,甜滴滴挨个叫人打招呼,看到袁城时候相当熟练娇笑“袁总久了

    袁城“嘶一声倒抽一口凉气,偷眼看小儿。朗白翘着腿坐在上喝茶,眼长长覆盖下来,面沉如水,优雅无匹。

    袁城牙齿发痒,忍不住招手叫那个艺校姑娘,说“来来。

    小姑娘娇笑着凑上来,还来及说话,袁城指着朗白,低声对她道“看这个人有?

    姑娘连连点头。像她们这样总“穴,傻都知道一进门先看首座上坐什人。首座上那主角,最需要讨人物。

    袁城问“识不?

    小姑娘迟疑一会儿,又摇头。

    这很自然,朗白美前十五岁,远远不到可以被带着参加这种场合年纪。

    袁城笑起来,说“,伺候他,伺候了我有赏。

    这姑娘二话不说,端起一杯酒就一屁股坐到朗白身,目光盈盈盯着朗白脸“这位少爷怎称呼?

    朗白瞥她一眼,又瞥袁城一眼,不说话。

    这姑娘僵了一下,赶紧娇笑着站起身,把酒一饮而尽“今天第一次面,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盛长坐在上,转头来笑问“白少像不大喝酒,叫他们上一壶碧螺春来?

    朗白满含歉意道“实在不意思,法敬你了。说着转向那个艺校姑娘,说“你替我敬盛长吧。

    他看女人眼神跟其他人不同。这样能够私密场合,这样放浪形骸酒玩笑,满屋年轻美貌又放开女人,大家都多少有些晕陶陶,只有他眼神清醒并且冷凝。

    盛长哈哈笑着跟朗白喝了一杯,心里却想难道这位矜贵小少爷讨厌女人不成?不对啊,他看上明明不讨厌这种场合,也不反感别人围着他、奉承他、对他说话,怎只有对女人这不来劲儿呢。

    袁城坐在一,笑眯眯看着他小儿,眼里带着欣赏和宠爱,却完全有要干涉他样。

    太奇怪了,盛长不由想。这位黑道教,到底怎教养他宠爱?

    “最近确实有一些合同想签,只还有谈妥条件。朗白善解人意挑起了话头,“我听说盛长,一直机会被引荐,今天能到面实在太了。

    盛长急忙收回思绪,点头道“确,有些事当面才能说清。然今天了面那就朋友了,跟朋友说话嘛,当然要

    朗白笑道“跟朋友当然不说公事。我只有些私下里忙要求人帮,盛长不看在朋友面上,提点我两句而已。

    盛长心里一乐,脸上不自觉带了点轻快“那那。白少果然——果然会说话,哈哈哈

    略施善意拉拢人心,本来就庶私生想要权必备素质,朗白更玩炉火纯青,对此道高手。

    “咱们在这里可不说。朗白站起身,盛长下意识跟着他站了起来,只他往隔间指了指“上那里吧,我你喝两杯。

    “那袁总

    朗白亲身,幽黑眼珠往眼角上轻轻一瞥,紧接着就收了回来,稳步向前“我亲乐趣多着呢,怎能打扰他,那岂不我这个当儿不孝顺?

    袁城看着他,直到远了,他才噗嗤一笑,把筷往桌面上一拍。

    世老友问“怎啦?

    “事,袁城哈哈一乐,“我在看小猫儿炸毛。

    世一脸茫然不解,只袁城站起身“这屋里味道熏我头痛,我抽根烟。

    袁城这根烟抽了大半个小时,刻意错了满场女人投来火辣目光。

    那多男人轨,对老婆辩解说只逢场作戏,只应酬无奈,别人都偎倚翠,要自己一人清高免俗,那岂不给别人难堪?袁城以前觉这种说法可以理解,朗白长大以后,他又觉这理由简直放屁。你要真不愿意,还有谁拿刀顶着你脖硬把你往小姐怀里推不成?

    他这个小儿,第一不喝酒,第二不沾女人,却能从容游在最声色淫_靡场合里,半点都不让人诟病,实在奇了。

    袁城终于抽完烟回时候,朗白已经跟盛长谈完了。刚转廊,袁城就突然顿住了脚步,只朗白不知道什时候站在厢门口,半开门里传来一阵阵不堪入耳调笑声,朗白一动不动看着,脸上带着说不什意味表。

    仿佛有点厌恶,有点嫌弃,有点不屑,还有点难言微妙。@无限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迷离光映在他脸上,身影有一半隐在深黑阴影里,安静而岑寂。

    那天回时候袁城亲自开车,车里就他和朗白两人。

    朗白喝了两口酒,头有些沉,倚靠在副驾驶席上不说话。袁城看了他一眼,问“想什呢?

    朗白沉默了一会儿,“我在想,本来我命运也应该和那些人一样@无限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哪些人?

    “今天你看到这些。朗白淡淡地道,“这些男人,以及这些女人。

    袁城神色一动,刚想说什,被朗白打断了。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当初我母亲有死话,我会接受怎样教育,看到怎样事,接触怎样社会,最后变成怎样人。尽管我怀念她,每当我深更半夜想起这些事时候都会觉很惊心,会不由自主庆幸有一位亲现,把我从那样命运里带。

    袁城轻轻拍了拍他手,“阿白,你想太多了。

    “然后有时候我又想,如果我有那样母亲,有那样身,就像大哥一样生在袁家家门里面,我又会变成怎样一个人。我会从小就有鲜花和财富环绕,听着别人谄媚和奉承长大,整个世界都围着自己转,稍微不合自己心意东西都会立刻被人除。我会一帆风顺,嬉戏纨绔,完全不知世事人,最后变成今天我看到那些有着显赫身家、底气十足上层人士,理直气壮沉溺在上流社会里。

    袁城忍不住又头,看着小儿脸,“你不理直气壮吗?

    朗白沉默了很久。灯亮了又灭了,绿灯重新亮起来,深夜路口有人,袁城也不急着发动汽车。

    “我喜欢听人对我奉承献媚,喜欢从他们脸上看到敬畏甚至恐惧,我知道这样不对,我底气不足

    朗白顿了顿,把脸埋在手里,手指深深□头发中。

    “我永远都记小时候家里人怎说我,□孩,私生,身低贱,上不台面

    袁城觉喉咙发堵,半晌才低声说“对不起,我以前不能随时随地都看着你。

    这种事亲要负责任,如果身为一家之主亲看严,底下人敢乱嚼舌头,或者就算嚼了舌头,也不敢当面说给朗白听。

    袁城以前有对这种事上心,从来有。

    绿灯熄灭,灯重新亮起来,车窗外灯光映在朗白脸上,眼投下一片沉重阴影,就像蝴蝶疲惫残翅一样。

    “我想要这个家族,想要这些权力,我想在这条路上下,甚至到死都有关系。我宁愿一生孤独一人,不亲近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亲近,哪怕最后死在这条路上,那也死在世人尊敬和畏惧里

    袁城沉默了很长时间,再开口时语调低沉而柔和“阿白,如果你真这希望话,爸爸再难都一定会满足你。阿白,爸爸爱你,希望一辈都能看到你,希望你活富足优裕快快乐乐,希望你所有愿望都能到满足

    他顿了顿,转身,温柔而不容拒拉起小儿手,盯着他漂亮眼珠。

    “阿白,你告诉我,就算满足你这个愿望,你会快乐吗?

    朗白呆呆盯着他亲,酒气在脸上熏着绯,眼圈彤彤,嘴唇微微张开,目光里仿佛含着一汪水。袁城想起以前教他念书时候,把小孩抱到自己膝盖上,一字一句给他念生字。每当他听不懂时候,都会这样呆呆望着亲,神茫然天真,模样懵懵懂懂,袁城每次看到他这样,都恨不狠狠亲他一口。@无限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不知道半晌朗白轻轻说了一声,尾音轻几乎消失在了空气里,“我我不知道

    袁城低低叹了口气“不知道关系,万一你后悔了,还有爸爸撑着呢。

    “为什?

    袁城俯下身,在朗白眉心上亲了一口,“不为什,爸爸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