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最是爱惜那张脸,连出了疹子都不敢让人知道,宁可不出门也要藏着掖着,平日的妆容更是精致无比,蔚清茶几乎没见过她的素颜。
此番出了丑,怕是没脸见她。
事实也是如此,柳湘月走了就没回来,没过一会儿便有下人来禀,说少夫人身体不适,恐怕来不了了,对她深感抱歉云云。
“无妨。”蔚清茶笑容无可挑剔,善解人意道,“都是表姐妹,这么见外做什么,替我给表妹带个话,让她好好休养,千万别勉强,花朝节那日,我让人过来接她。”
“是。”
筠疏行了个礼,还未退下,又被江晔叫住,蹙眉不悦道:“表姐头回上门做客,她却如此怠慢,若传出去,还以为是我江家对她娘家人不上心。”
筠疏十分惶恐,着急解释道:“回世子,少夫人并非有意怠慢,是真的不舒服,实在没法见人。”
看这样子不似作假,蔚清茶惊讶地挑眉,“可请大夫去看过了?”
筠疏表情为难,摇了摇头,“还未……少夫人不想惊动旁人,便没让。”
“这……”蔚清茶有些奇怪,不舒服为何还忍着,这可不像表妹的做派,但这又不是她的地盘,不好越俎代庖,便瞄向江晔。
江晔心领神会,吩咐道:“去请大夫。”
筠疏不敢违抗,纠结万分地去了。
为了方便江晔这个重病之人,何大夫的住处被安排得极近,很快看过了柳湘月的情况,被带到江晔面前。
“如何?”
“少夫人没什么大碍,只是脸上起了点红疹。”何大夫探头,往桌上摆的点心看了一眼,咳了一声道,“大概是吃了含有花瓣等物的糕点。”
蔚清茶和江晔同时一怔,低头看向靠近蔚清茶的那碟点心,拇指大小,一个个被做成花朵的形状,通体雪白,唯有花瓣处带着微微粉色,散发着诱人的香甜味道。
“表妹刚刚是吃了几块,”蔚清茶想了起来,又疑惑道,“但这不是莺桃糕么,怎会有花瓣?”
这个问题何大夫回答不了,他仔细问过柳湘月和她的婢女,这一日都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到过什么地方。
结果她一整日哪里也没去,什么也没吃,只是有客上门就招待了下客人,吃了几块点心,回去立刻匆忙卸妆,被脸上明显的红点吓了一跳。
“少夫人,您的脸……”替她打水的婢女惊恐万分,她是虞国公府的婢女,从来没见过柳湘月这副模样。
柳湘月看了一眼镜子,顿时大惊失色,捂着脸尖叫一声,挥手打翻水盆和铜镜,把所有人都逐了出去,还让她们瞒着石嬷嬷,不许说出去。
只有筠疏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想替她隐瞒来着,但没瞒住。
这张桌子上的糕点,除了那道让柳湘月盛赞却有点寒碜的核桃糕,其他精致可口的全都是江晔置办的,那日何大夫替柳湘月诊脉时,他可是在场,知道柳湘月不能吃含有花瓣的食物。
虽然何大夫没说,但他脑门上明晃晃写着“这明明是您做的手脚跟老夫装什么无辜呢”这一行大字。
天知道他多不想陪这些世家贵族玩这种互相猜疑陷害的把戏,自从他第一次为柳湘月把脉,就得知她虽未和世子圆过房,却已不是完璧。
这种私事不好宣之于口,他一个小小郎中,不想掺和到这些事情中,只能闭嘴当个瞎子哑巴。
世子竟然明目张胆对少夫人下手,难道已经知道被绿的事实?
很快,蔚清茶也回过味来,悄悄把怀疑的目光放到了他身上,真是江世子做的?
她倒是可以理解被戴绿帽子的愤怒,不过这种手段着实有些明显,江世子重病缠身,应该也没心思想这些后宅伎俩,她还是得帮帮他。
做就做了,那就干脆利落把自己撇干净,不然被抓住把柄,这多尴尬。
如芒在背的江世子:“……”
“何大夫不信我也就算了,连蔚姑娘也不信在下?”江晔眼神有些受伤,落寞一笑,唇色苍白好似下一刻就会吐出一口红艳血花,“这些糕点本是在下怕慢待了蔚姑娘,特意让人准备的,没想到却成了在下的罪证。”
“也罢。”江晔捂着胸口,脊背微微弯着,似乎忍耐着痛苦,“去请做这些糕点的厨子来,我要与他当面对峙。”
“世子,”应昭担心地上前,“您别激动,小心心疾发作。”
应昭替他顺了两下气,转头怒视蔚清茶,语气有些冲,“白夫人,世子怕招待不周,又听说您喜欢糕点,这才亲自吩咐给您准备了这些,就这一道莺桃糕,外面千金难寻,便是想陷害您表妹,也用不着糟蹋如此名贵的糕点吧?”
应昭还以为蔚清茶是在责怪江晔给她表妹下毒,要暗害她表妹,他实在无法理解,怎么会有女子知道表妹勾引自己夫婿,还依然向着她的。
世子这病好不容易将养了大半月,病情才稳定些,被这么一气,又发作了怎么办?
蔚清茶被说得发懵,简直百口莫辩,怎么就成了她气得呢?她就悄咪咪看了江晔一眼啊!
谁向着柳湘月了?她巴不得她脸上永远长麻子,甚至还在心中为做下这桩事的好心人鼓掌叫好呢。
可是看到江晔半转过身去,清瘦的背影,她那些话就说不出来了,忍不住心疼。
“世子,你别误会,我并非这个意思。”蔚清茶也不追究应昭对她不敬,生怕江晔误会了,手忙脚乱地倒了杯水,捧着凑到他身边。
她眼神十分真挚,“我怎会觉得你陷害表妹呢?世子这样清贵之人,皎如云边月,净如水中花,是万万不会做出如此龌龊之事的,我就算怀疑何大夫,也不会怀疑你啊。”
何大夫:?
这位夫人虽然江世子虚弱蹙眉的模样着实很好看,你也不能为了哄人家拉踩路人啊。
蔚清茶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顾不上其他人,被江晔委屈但我不说的模样占据了满心满眼。
江晔这才缓了神色,轻启薄唇,“真的?”
“自然是真的,”蔚清茶连连点头,“我心中就是这么想的。”
江晔抬眼对上她真挚的眼神,盯了一会儿,在她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的时候,江晔垂下眼睑。
“这桌点心是我准备的,柳氏吃了便容貌有损,就算你与她有了龃龉,但她总归是你嫡亲的表妹,你担心她也正常。”江晔的目光躲向一边,像是逃避似的,“蔚姑娘不必为了我的身子,勉强自己。”
说完忍不住,拳头抵在唇边,压抑地咳嗽两声。
“不勉强,不勉强,一点儿都不勉强!”蔚清茶见他状态不好,直接问何大夫要了药来,慌乱地倒在手心一粒,“江世子,别说了,你先把药吃了吧。”
蔚清茶也不知自己怎么同情心这么泛滥,见不得江晔这副模样,可能是身体太虚弱了,像一个行走的珍贵瓷器,只能好好呵护,不能磕着碰着。
他每咳嗽一声,她的心就揪起一下,生怕他像之前一样,咳到面红耳赤,心疾发作,疼到直不起腰。
“白夫人,你在这儿才是刺激我们世子,还是让属下来吧。”应昭冷笑一声,就要接过她手上的水和药。
没看见世子已经不想再见到你了么,还想亲自给世子吃药,是要气死世子么?
他还没抬起手,腰上被不知从哪里伸出的一只手重重一推,暴涨的内力下,他径直从亭子里飞了出去,在草坪上打了两个滚才停住。
这一击还算有分寸,并没有伤到他,应昭茫然地爬起来,身上还沾着零碎的草叶,却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牡丹亭里传出痛苦的咳嗽声,几个下人着急地围了上去,嘈杂地喊着“世子”,最中心传来蔚清茶镇定的声音,“快散开,给世子呼吸的空间……江世子,江晔!配合一点,把嘴张开。”
好一派兵荒马乱。
应昭听着世子的艰难咳嗽声,摸了摸自己生痛的腰,小小的脑袋里大大的疑惑。
被挤出来的真·何大夫啧啧两声,背着药箱溜达着出来,对应昭道:“老夫先走了,应侍卫好好照顾……好好看着白夫人照顾世子。”
何大夫揣着手悠闲离去。
不过他很快又被应昭追上,请了回去。
亭子里已经安静下来,江晔面色红润,嘴角带笑,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模样。
蔚清茶紧张极了,见他没事了,总算松了口气,只有照顾江晔的小厮一边抹泪一边哭嚎,“世子要是有事,小人可怎么活啊……多谢夫人冷静出手,救了世子,不然国公爷怪罪下来,小人真的要以死谢罪了!”
那单薄的小身板,哐哐哐往自己胸口上砸拳头,看得蔚清茶都替他疼。
“你也太夸张了些。”蔚清茶汗颜,“江世子,你这小厮倒是衷心得很。”
江晔温和一笑,修长的手指捧着杯盏,显得格外乖巧。
“他倒是说得不错,”他颔首,斯文有礼,“多谢蔚姑娘出手相救。”
蔚清茶大气得摆手,“小事一桩,我都习惯了。”
每次遇上他,几乎都要走这么一趟,她连吃几粒药,用什么水,他发病的时候极难开口这些细节都了然于心,实在算不得难事。
江晔笑容一僵,“什么?”
“江世子,我说句实在话,你千万别介意。”蔚清茶认真劝道,“你这身子如此虚弱,还是要好好休养,毕竟身体才是一切本钱,不注意一点,以后可怎么办呢?”
“……”江晔捧着凉掉的水,低头啜了一口,“多谢蔚姑娘提醒,在下记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垂死梦中惊坐起,一看还有八千七,欠下的账总要还,如果上天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一定,不断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