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月是个文弱的美人，不怎么爱哭，但每一次必定哭得恰到好处。
她不会用言语来否定你，拒绝你，总是垂着头，默默流泪，一言不发，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态度，宛如一朵就算经受风雨也绝不妥协的坚韧小白花，让对面提出要求的人瞬间哑火，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无力。
到最后，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来。
而柳湘月又怎会是得利了就高兴的俗人，默默擦干眼泪，低眉顺眼说句谢谢，受尽了委屈似的，反倒让对方觉得羞愧，怎能强迫人家做这样的事。
蔚清茶上次见她这样哭，还是在她议亲时。
那时蔚清茶刚成亲，本该与新婚夫婿蜜里调油，突然得知姑丈要把表妹嫁到虞国公府冲喜，哪还顾得上其他，连忙回了蔚家劝阻。
白翊一向迁就她，也没反对，顶着各方面压力，与她一起回了娘家。
表妹见了她，也不说话，只是哭，坐在那里，跟没了魂一般，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时常用心如死灰的眼神看着蔚清茶，眼神空洞又绝望。
蔚清茶哪里见过她这副模样，心都要碎了，眼见着她这样不吃不喝，最后遭罪的还是她自己，只能无奈地答应了此事。
现在想来，表妹看的哪是她，是她身后的垂眸不语的白翊才对。
蔚清茶以为她那样伤心，是因为姑丈把她当作攀附权贵的踏脚石，根本不为她的幸福着想，她对自己的父亲失望至极。
实际上，柳湘月只是喜欢白翊，亲眼见着白翊和自己的亲表姐成亲，又酸涩又绝望，才会那样失魂落魄，还想赶紧嫁出去。
如果不是喜欢的人，那嫁给谁都一样，就算守活寡又如何。
表妹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见到一个女子如此迷恋他，白翊当时是个什么表现，蔚清茶只顾着安慰表妹了，没注意到。
但既然他们还能在茶坊见面，能做出那般亲密的举动，说明白翊还是心软的。
蔚清茶觉得没什么，哪个男子面对着心里眼里全都是他的痴情女子，能无动于衷呢？
只是这里面夹着一个她，故事就变得有点不大美好。
蔚清茶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成全这段凄美的爱情。
“好了，别哭了。”蔚清茶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你也是无心之失，五公主宽宏大量，不会怪你的。”
柳湘月哭得伤心至极，听到这话顿了一下，打了个哭嗝，“真、真的？”
“那是自然。”蔚清茶理所当然，“五公主刀子嘴豆腐心，当时气过了也就算了，怎会斤斤计较？”
柳湘月满脸狐疑，很想问她，表姐你说这话自己信么？
她抽了抽鼻子，“可那日公主生了那么大的气，还牵连到了表姐。”
柳湘月把下巴从蔚清茶肩膀上移开，上下看了她一番，焦急得关心道：“表姐没事吧，五公主可曾因我生了你的气？”
“怎会？”
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蔚清茶还是还是五公主的伴读，她俩关系好谁不知道。
“都是因为我，才连累了表姐。”
柳湘月垂下头，自责地解释，“公主殿下的生辰宴怎能敷衍，我也只是想打扮得隆重一点，表示我对五公主的重视，我真的没有要抢公主的风头的意思，表姐也知道的，我一直把公主当自己的亲姐姐，怎么会做出这等让五公主没脸的事来？”
柳湘月眼神无比真诚，眼角眉梢都是戏，活脱脱一个无辜弱女子，可蔚清茶看着她的脸，实在难以入戏。
柳湘月为了掩饰眼下青黑，上了许多脂粉，哭得专心致志，以至于没发现哭花了妆，汹涌的泪水在腮边冲出了两条泪沟，往下延伸到嘴角，滑稽得很。
蔚清茶先是被她这张鬼脸吓了一跳，好在及时忍住了。竭力想摆出“我理解我明白”的表情，脸上的肌肉抽搐几下，最后还是没忍住，发出噗地一声。
柳湘月不敢置信，“表姐？”
她这么伤心，这么诚恳，表姐还能笑出来？
这合适么？
柳湘月一副被打击了的模样，蔚清茶赶紧把笑收住，“抱歉抱歉，我不是在笑你，只是……突然想到好笑的事情。”
柳湘月低头擦了擦眼泪。
如果表姐说这话的时候，嘴角不是翘着的话，她会更相信一点。
“你也知道五公主爱美，自己的生辰礼，却被别人盖了风头，一时气愤，才说了你两句。”蔚清茶见她低头抹眼泪，叹了口气，“你也别放在心上。”
柳湘月闻言眼眶里又蓄满了眼泪，委屈得紧，“那是公主殿下，我怎么敢呢。”
“你看你，还在生气是不是？”蔚清茶一副和事佬的模样，劝道，“你与五公主相交多年，她是个什么性子，你最清楚，哪会为了这点小事就动怒？她说完那些话，当下就后悔了，只是碍于面子，才没与你道歉。”
柳湘月埋着头，一言不发，手里紧紧攥着手帕。
蔚清茶继续道：“五公主留我在宫里住了两日，好几次都与我说是她太冲动了，让我找个机会替她跟你道个歉，你看看，五公主多关心你。”
“真的么？”柳湘月有所松动。
“自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蔚清茶一脸笑意。
“可是，可是就算五公主没生我的气，京中那么多传言……”柳湘月用帕子捂着脸，哭道：“我也没脸再见五公主了。”
这是还想让五公主帮她把流言破了？
想得还挺美。
“其实这件事论起来，也怪不到五公主身上。”蔚清茶道，“事情成了这个样子，她也难受得紧。”
柳湘月哭得更伤心了。
再难受，能有她难受么？
五公主简简单单一句话，让她脸面没了，名声也没了，到头来，五公主倒委屈上了。
“我自然知道，五公主肯定是有口无心的，可传言如此……”
蔚清茶打断她的话，“五公主是性情中人，有什么话便说什么，没想那么多，说完了也就过去了，本是小事一桩，也不知那日是谁把这事儿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才惹得你和五公主有了间隙。”
蔚清茶为表妹打抱不平，忿忿道：“若让我和五公主知道是谁在背后嚼舌，定然饶不了她！”
柳湘月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她现在已经墙倒众人推了，在国公府的日子也不好过，哪里还得罪得起那些世家女。
“人多口杂，她们身份又贵重，五公主若要严查，肯定会得罪那些家族。”柳湘月坚强一笑，“反正也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别牵连别人了，只要五公主明白我并非有意冒犯就好。”
蔚清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表妹就是通情达理。”
“我自然不会怪五公主。”
她哪里敢对公主不满，可不能在表姐面前说五公主的不是，五公主做什么都是对的，错的都是别人。
“我这名声倒是没什么，只是传言五公主嚣张跋扈，任性妄为，就算为了公主殿下的名声，也不能任由流言四起啊。”柳湘月一副担心五公主的模样。
蔚清茶就知道她会拿这个说话。
“我知道你的意思，五公主那样心善，本想今日亲自过府一叙，打破流言，谁知……”
蔚清茶摇了摇头，眉眼间染上了忧虑，“陛下携众妃回宫，仪妃娘娘刚到后宫便让人把公主叫过去训斥了一顿，罚她闭门思过，不许出宫。”
听到前面时，柳湘月心中一喜，结果又被浇了一盆冷水，透心凉。
她急急问道：“仪妃娘娘难道不顾公主名声了么？”
“娘娘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会不管不顾，”蔚清茶耐心解释，“只是娘娘还在气头上，公主哪敢在这个当口反驳她。”
柳湘月失落至极。
“不过你别担心。”蔚清茶笑道，“过不了几日便是花朝节，宫中女眷皆要祭拜花神，娘娘也不好干涉，五公主便能解了禁足，到了那日，公主与我们一起踏青游春，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柳湘月心情大落大起，也不计较这几日，面上终于有了喜色，“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蔚清茶把自己的手帕递给她，“看你哭的，妆都花了，跟个小花猫似的，快擦擦。”
柳湘月这才想起今天的妆有多浓，大惊失色，在脸上一擦，干净的手帕上顿时多了一块脏兮兮的污渍。
“表姐，你怎么也不提醒我？”她终于知道表姐为憋笑了，略有些崩溃地对亭外候着的婢女道：“还不快去给我拿镜子来！”
筠疏点了点头，立马拿来一个小镜子，柳湘月看了眼镜子里自己的脸，倒吸一口气，差点没晕过去。
蔚清茶笑眯眯地支着下巴，“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跟表姐见外什么啊。”
柳湘月本还想在这里把妆卸了，听了这话，却怎么也卸不下去了，她如何能在表姐面前露出憔悴的素颜。
她背对着蔚清茶，勉强笑道：“表妹这副模样实在不宜见人，表姐稍后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完便扶着筠疏的小臂，匆匆离开了，还不忘避着人，用帕子遮着自己的脸。
蔚清茶见她走远，笑得停不下来。
见着慢慢走近的身影，她擦着眼角泪水哈哈道：“江世子，你看见表妹的脸没？我还从未见过她这副狼狈模样呢。”